碧游宫老中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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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听众却显然有些神思不属,罗睺有些不满,砸了他一玉碟。
“乱丢东西我可不帮收拾的。”通天抬手接过,很是莫名其妙地瞪过去。
“要它干嘛,看着烦,你拿去拿去。”罗睺一挥手。
“……”通天看着玉碟,慢吞吞道:“我有所感,外间那人,许就是来寻它的。”
罗睺嗤笑道:“然后呢,你要拱手给一气老儿送去吗?那也快些腿脚,别在里头碍眼”
通天于是顺势问:“他叫一气?”他又道,“先前你说不愿见到的,便是他罢。”
罗睺却抱着枪不愿再多说了,只闷声哼哼了几下。
通天于是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手里脂腻莹润的玉碟,终于慢慢地,皱起了眉。
方才他第一眼看到那青衣来客,虽隔水,复又隔千里,那明月之下的人影初入眼中,心中就突兀涌起激荡的情绪。这种体验,先前从未有过,仿佛与那青衣道人正是他乡逢故旧。
可通天先前分明从未见过一气道人。而他现下细细回想,又意识到,人是陌生,适才那股如潮涌般扑上心头的情绪却是熟悉的——天宝十四年,他游历归谷,长跪于仙迹岩琴台前,请辞商羽首徒之位,转修岐黄医道。三日之内心中所思所想,至今回想起,唯剩惭怍不舍。而那时胸中壮志,终随世事成灰,自云端纷散而落。
通天哑然,他对一气道人所怀,竟是不肖弟子对其师座之情么,岂不可笑之至。
世间弟子种种不肖,各有不似,然则最终他还是二代弘道弟子,仍是商羽座下首徒——琴圣苏雨鸾所予他者,远非诸般师者之所及。
而他对师尊的这些情感,又岂可轻易转嫁于他人身上呢?
通天握住玉碟,静默无声而笑。
——简直是绝无可能之事。只要大唐年间青岩诸事还留存于自己神魂之中,他就永不会让这一切被造化巨力荒谬地改写、由这不知名的神通轻易地移花接木。
除却这些,他在这洪荒莽莽中,还剩下些什么来记挂呢。
……
通天于是温声道:“然而我与这玉碟,虽有感应,却并未深厚至可完全掌控它的程度。”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不过希望物尽其用罢了。”
罗睺冷冷道:“就像我刚才说的,冥河拿了这弑神枪许多年,也没能留住它。”
通天从容道:“是以我却不愿去做第二个冥河。”
此语一出,让罗睺饶有兴味地看了通天好一会儿,因童生稚气,那沉黑的杏子眸显得更大,眨动间盯得有些骇人。
罗睺笑:“有趣,原来你竟是这么琢磨他的,不过我估摸着一气会以为是我拐带了你这好苗子——我为什么要背这个锅呢?”
通天也笑:“有趣,原来你本没有想要拐带我吗,那这一路生事,再加上这莲台、这玉碟,你又是想做些什么呢?”
罗睺撇嘴道:“这话说得我都要笑死了,你是这么好拐的吗?”
通天道:“旁人觉得是,不就可以了?”
哑谜打了这许久,也不知道外头人是不是等不及拂袖去了,罗睺呵呵笑道:“那我就把你丢出去了,不用谢我。”
通天终于道:“我承你这个人情了。”
他说的当然不是罗睺顺手把自己丢出去和一气道人谈谈人生这事,却是谢他借了自己一面虎皮,好扯大旗给对方看,顺便还谢过赠他这片玉碟的阔绰出手,虽则转手就要易主了——虽然罗睺本来也不准备留着玉碟,但是一气道人从谁人手里拿到它,来参悟以补自己所悟的道,又是大可说道一番的。
只见罗睺咧嘴,笑出一排细润的白牙,模样乖巧语气阴森道:“我等着你来还。”
他一挥手,于是此间唯剩一个总角孩童倚着莲花壁,眼神不定地看着手中之枪的银尖。
洪荒万物最初化形的样子,就是他们内心本真的影射,譬如罗睺便是稚子的样貌,稚子赤诚无伪,也是最无知无觉的恶;譬如通天便定格在他前世十七岁、琴道初成意气风发,游历于盛世长安的年岁——世事已成灰,心头血犹热。罗睺自然也可以化出成年的模样,只不过他发现用最初的样貌偷摸做坏事更不容易惹人眼,也就喜滋滋地继续扯着脸皮卖着萌。
罗睺如此出身,注定会挑起天地杀劫。稚子无所知、无所畏、亦不觉这世间有何值得留念不去、珍惜宝重的美好之物。
他可着劲儿作死,连着自己、带着一路所遇诸人诸事,一起作,发现自己作不死,更是往死里作。
然后罗睺遇到了通天。
魔物最擅蛊惑人心,籍着旁人内心最深处的黑暗趁虚而入,而罗睺在通天心中所看见的暗色与疏漏,并不比别人少,但魔就是毫无机会。
魔祖罗睺模糊地触摸到了一种陌生的情感,并非洪荒众生对于天道的敬畏,对于自己生命一切活着的执念、又或者是对于这苍莽天地的眷恋。那些都太过粗粝,但是通天心里这些更为细腻厚重的,他又看不懂。
通天原本曾投生人族,生于大唐开元天宝年间,长于秦岭青岩,这片汇聚天下诸般风流雅士的桃源仙境,最好的升平岁月里他看遍天下诸般美好繁盛,什么样的繁华他没有见识过,而这些又一一在狼骑兵燹之中湮没焚毁,什么样的患难流离,他未曾目睹过呢?
若一切会再发生,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百代更替,方才打磨成了所谓“人世间”。人族虽卑弱,百年寿数中所经历种种,生死离别、喜怒哀乐,如浮光掠去,朝露泡影,却是现在这些一呼一吸都亘古经年、长生久视不纪年的洪荒生灵所未可尽见的。
换句话就是,通天脑洞很大,且十分清奇。别的不说,单论这个,傲视洪荒众生,只有他把别人带沟里的份,没有被别人十分初级拙劣的手段带走的道理。
罗睺虽仍热衷于制造事端,几乎如同一呼一吸般成为他的本能,但私心里来说,他现在有点不是很想把自己也一并赔在里面了。前面就说过,罗睺秉天地杀劫而生,对于未来种种走向,有一种模糊的命定的预感,其中也有一气道人——虽未曾见,却知彼此为平生大敌。
然而魔怎会信命?
是以当他发现了通天对一气道人的莫名抵触之后,就选择把玉碟交予对方。他知道造化玉碟所载该是何物,也知道它对于一气悟道的意义,于是起意要让它转化为通天与一气结下的一份因果、而不是由自己来同一气结一份注定会消磨干净的。一气道人根本无可能拒绝这份因果所附带的厚礼,那么所有的一切,就从此有了拐弯的可能。魔又怎么可能为人作嫁呢?他给出玉碟,一是为了让通天用来作筹码改换他和日后道祖之间的既定地位,也是为了给自己在迈入死局之前博取一线生机。
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
不过罗睺却很是期待通天会用什么来偿还他俩之间的因果结。
……
一气道人着一身青衣,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阴星冰冷的光辉,就连他结束于冠的墨发看起来都带有通彻透明之感。通天能觉察出他周身环绕着平正的混元气息,亲切之余漫无目的地瞎琢磨,或许一气这个名字,本来就昭示了对方的本源所在呢?
凭心而言,一气道人周身气息再亲切,再与出同源,通天也不乐意与他多谈。对自己认知上陌生的人怀有着十分熟稔的情感,这是一种很糟糕的体验,他并不了解也不深知一气道人秉性如何,先前两者也从无相处,他若放任情感而作为,保不齐会有单就情感无法料及的糟糕结果出现……且更多的,他亦不愿改认师门。
退一万步说,或许一气想收他为徒,也会是个好师父,但他满心不愿,又复何言。
种种纷杂起伏的情绪里,有一撮隐秘的不甘携着郁气冒了头,顺着本心强烈抗拒的意愿,将其余的情绪纷纷压下了,连通天自己也未觉察它的出现,先前又隐埋在这股情感哪个死角之处。
——往后细细回想,他就会发觉自己对一气道人的种种情绪,同对苏雨鸾的并不十分相似,不过此情此境之下,并无足够的时间让他去想罢了。
……
通天却并无多叙的*,施施然拱手一礼作别,转身叩了叩莲台,很快被罗睺放了进去,好像重演了先前的场景。
而一气道人依然负手立在原处,若有所思,许久方才离去。
待弑神枪祭炼完毕,通天便与罗睺分道扬镳,罗睺继续向西方行去,而通天则踏上返程,赶往昆仑——伏羲曾为他算出的、一气复又若有深意提醒于他的,所谓机缘所在之地。
百年之期,转眼便至了。
第8章 太素第八针()
昆仑群山覆雪。
时日未至,那一丝气机牵引也极为模糊,通天并不着急,也不腾云御风而行,纯以凡人足步,缓缓踏过几重山峰。他所处正是昆仑之东南,遥相对峙一片腾腾弱水,此处地形在日后岁月中变化巨大,大唐之间,弱水冻结为冰原崇岭,人迹杳杳,唯零星山民游寇,人烟最盛之处却是恶人谷之辖长乐坊。
他认出面前这一处高峰,正是日后昆仑派玉虚峰,举步再往东一些,是冰雪云间的仙境小遥峰。通天脚步并无停顿,直往玉虚峰之后而去。
他要去往后世名之为长生洞的雪峰冰窟,看看这洪荒之初的百神之山,却是长不长他要寻的青灵竹。
通天想要斫竹来制一支从前在江湖上很是出名的笛子。
雪凤冰王笛。
……
长生洞现在还是个泉流竹响、积雪通明的山涧,而非雪洞冰窟。因为便在玉虚后峰,实际所处极高,涧中云雾环合,符合世人关于玉京仙境的一切臆想。
却偏偏有不合时宜的人打破这份幻想。
前面罗睺和自己说过什么来着?
通天立在原地,脸上纹丝不动,面对眼前场景,却未免因心理落差有些木然。
哦,想起来了,罗睺是这么说的。
——“通天道友很少见到草木之属化形的修士吧,我族受种属之限,又有天道约束,能化形者,万中无一。”
罗睺不是黑莲花,但通天面前正有个感情丰沛抽抽噎噎一脸感动的小妖,样貌是个端丽的雪衣女子,下裳里衣皆是浅碧纹竹。小妖修为不高,不过初入天仙,通天不动用神通去看也能瞧出,她正是长生涧内一整林数万亩千岁同龄竹得道。
因为激动,竹妖说话逻辑好像不是很清,通天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她需要清新静气好生冷静下。
他木着脸想,笛吹喜意,箫奏悲音,两者取材却多同样择选竹管,忽略工艺的添附,竹之本身特性也足具其韧而敏锐,兼十分易感。种属之限,是说因为姑娘你本体是竹子,所以自己情感也如此充沛满溢吗?
考虑过换个形象不?比如君子如竹如风什么的?
通天缓缓叹出一口气,在竹妖换气擦泪的间隙里,问:“某来此山本欲寻一灵竹制笛,未想遇到姑娘——不知可愿割让?此请实属不情,某亦多有冒犯……”
那竹妖愣愣地打断他:“三老爷何必同我如此客气?”
?!
通天被她说得也觉很是莫名:“……姑娘认得我?可先前我从未踏足昆仑。”
洪荒流窜犯通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立了道场、收了仆从、升级成了老爷,而且行三,看着还有两人排在前头?
那竹妖双手一举,并托出一节疏节通直、通体莹洁如白玉的细竹来,直接递到通天手上。
“……”这竹管无一处不佳美,让通天自己上手想也再没有更好的了,却分明烫手得很,他不知道该如何推拒,摸着摸着……又觉得舍不得了。
竹妖依旧高高兴兴道:“我未见过三老爷,但二老爷说得不错,只要见了,一打眼便能认出来。”
通天迟疑地应声:“……哦?”
他问:“那你家老爷……又是何人?”尾声略略勾起,若是熟悉他性子的人,会发现其中的漫不经意的冷淡几乎要溢出来,语气却是很兴味的。
同转述之话里那“二老爷”似乎过分亲狎却隐隐居高峙下的态度,几近针锋。
那竹妖自是未觉,她盈盈一拜,恭声道:“小道为玉央真人座下白竹,奉命于昆仑南山等候真人,已然百年。”
通天挑眉道:“既是等我,你又晓得我是谁了?”
白竹弯起眼笑道:“上清真人。”
通天呵呵也笑,却摇头。
他冷淡下神色,道:“看着你家主人并无意现下便与我一叙,那也好办,择日再聚罢。”
他在白竹怔愣一时忘却言语之时,施施然举步,直接踏着山峰之间回荡的云霭,踱到了小遥峰,在花树环合的小湖畔坐定。湖水寒彻,婆娑生烟,他握着竹管,几次欲下手琢笛,又将将停下。
水平如镜,然他思绪却纷乱,纠不出一个头绪。
想来笛子还是待静下心来再做为好,也免得辜负白竹一番美意。
通天对着那张在水中更为俊美不实的脸容无声嘲笑,你竟是在逃避。
要逃什么呢,逃你从未尝过的亲情滋味?然则它早就附骨此身——只不过是你不知道。
水上的面容苍白着破碎了。
——为什么不知道呢?
——你本就是误入此间的逆旅客,自嘲天生天养,实则忐忑自己或不能真正得其几分认可。
……
通天忽然想起作别不周山之时伏羲告诉他的推演结果。
其时伏羲在迟暮天光里转头看他,瞳中如蕴云泽、似耀火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物事复又被揉在了一起,如静水中无声燃烧的磷火。
“恭喜了,你至多再当一百年孤家寡人。”
通天并不以为意,也不甚当真,玩笑道:“那可得好生珍惜这百多年。”
……
一翻身,悄无声息地就破开水面沉下,通天如同在不周山中的那些年惯常所为,浮躺于池中假寐。
先前的气机牵引仍隐约存在,不知会通于昆仑山中何方——这说明到手的白玉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