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宫老中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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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睺呵呵一声,不像是否认,也没有认账的意思。他不远不近地吊在三清等人背后走了一段路,以幼童之身没有被甩掉真真是好样的,眼看又要一头扎进南疆之地山间常见的瘴疠之中,一行人看着前方吊诡的情形,停下了脚步。
翠篁之间,腾起了五色瘴。最当头的,其色冶艳如暮春桃,浮荡无定,隐约变换着形状。
这可就一点都不常见了。
有唐一世故旧也有桃花瘴之说,却未尝一见,传言里的五毒教弟子来中原游历之时,布瘴并不是曾上过台面的手段——他们一般用蛊就够横着走了。枫华谷也有天一教借地势催布天然瘴,却只对付过几个普通人,内家高手视之如无物。
而眼前大约就是传说中桃花瘴的雏形了,看起来灿烂美丽,实际用作守住魔教前门之用,想来毒辣得很。
通天于是转头去看那教主罗睺。罗睺背着手,笑:“既然敢往里收人,总要有备无患些。”。他指了个方向,道:“请吧,没得下回。”
便是出路了,复折而往东北,是回去中原的方向。
再往西走,估计就是魔门所划须弥山地界了,其实须弥与南明相去有些距离的,这样刚出南明清净之境千里不到,就看到魔门布瘴划界的情况,一看就知道是魔门在划地这事上比较嚣张。
罗睺一脸不走心道:“巧不巧,我今天其实是来等几只傻鸟投网的。先遇到你们几个在被傻鸟追着跑,怎么要不考虑来我门下避一避啊?”能顺便把罗睺要等的人再往深处引一些,就更好了。
通天抽了抽嘴角:“……哦,敬谢不敏。”
如此往来一番,罗睺也算是挂过号的人了,即便几人之间看着也不会有什么更深的往来。一行其余人对于两人竟为旧识这事倒没什么感想,一开始玉央仿佛有点看着幼弟学坏十分痛心疾首的神色,也没说些什么。
——通天不理他,手足关切他也不是不领情,至于真要说兄长的谱,玉央还管不到自己身上。
罗睺笑着后退一步,整个儿人形化作细细一蓬的黑砂,瞬霎间就弥散在身后的桃花瘴里了。
有窃窃的私语钻进通天耳中。
“没趣久了,才刚找到点事儿做,这一局你说如何?总会越来越有意思的,你且看罢。”
在三族被你玩坏之前?
通天呵了一声,示意其他人先去,自己踏前一步,同样身化万千细屑匿于桃花瘴中,毫无迟疑却步的样子,好像那真是什么无害的雾岚。主要目标已跑不见了,他这里一时半刻的耽搁,倒也不打紧。
“那就看着吧。”他说。
这样化身千百以匿迹的神通,于通天这等规规矩矩做人的仙神而言那是十分的新奇,于是有样学样地照做一番。可以感到侧边的罗睺无语沉默片刻,似乎不想理会他了。
“……”这种你中有我的感觉简直了,罗睺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了好吗。
好在很快他的目标就到了,这样想着,终于转了几分注意力出来。
不过一息的功夫,桃花瘴前,神光骤然落下,一袭边角流动着火云的红衣停于此处。
红衣人的目光四下逡巡,眉心微皱,原本还能摸寻到的陆压与女娲的气息,在这里彻底断开了。
罗睺懒洋洋地说着小话:“是不是特别看不惯元凤这幅模样?”
通天差点就附和了,最后还是说:“并不相熟,他原本甚么样,我又不晓得。”
罗睺含含糊糊地笑了一声,化身隐匿之后他的说起话来俨然是成人状态时的音色,撩拨得很。他慢条斯理地说:“谁又料得元凤永封旧库之中作为守卫,实质被其弃置若敝履的,竟然是他的善尸呢?”
罗睺顿了一下,忍不住对着一片寂静发问:“你晓得?”
“善尸、恶尸、自我——即为三尸,你继续。”难不成通天还会给出“三尸者,彭候、彭质、彭矫。”这样非常道门却一点都不洪荒的答案吗?
罗睺很是遗憾地继续了:“哦,就是这样,所以那会儿你见到的元凤境界才只有大罗金仙巅峰。不过即使自封善尸,眼下他的实力也该提上准圣去了。”——不然等着直接被龙族、麒麟族给吞了吗?
元凤的善尸,衣着与他本人别无二致,然而样貌虽然也是十成十的相似,看起来却因神态气质的差别而迥异。如若元凤本人是观其容仪如日月相照一般炽烈的美人的话,那么眼前的就只是静谧的月光了,而一些凤族的特质也淡薄到几不可寻。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皱着眉,看浮荡无定的这一片桃花瘴。
通天在善尸那双清浅见底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于眼下普罗众生而言太过纯粹柔软的东西,而确实被元凤斩却抛弃的东西。这些情感总是很轻易就被压灭了,又在荆棘枷锁里纠缠复生出来,最终在心头燎原。
他几乎不敢再脑补下去,脑内惊涛骇浪,然而任何猜想又都显出索然无味来。
罗睺啧啧道:“我在西方碰到的那两个小娃娃怎么说的来着?”他说着停了下来,却单纯只是由于回想而生的停顿,一点都没有因为联想起自己的本体年龄而感觉不好意思管别人叫小娃娃的含义在里面。
罗睺道:“那两娃娃神神叨叨说甚么八苦,也不是听得很明白。不过再这么一看傻鸟这善尸,仿佛有点意思在。”
生有八苦——通天在心中默默续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善于摆弄人心的魔,你又要对这个虽然很暴力危险但本质还挺傻白甜的洪荒做些什么事?
罗睺饶有兴致道:“我就说,这一局,总会越来越有意思的。”
元凤(善尸)就这样看了片刻,忽然一扬手,直接化出了一个火球往桃花瘴里砸去。
罗睺并没有动,嘿然笑了一声,其中的意味简直悚然。
通天转身就往去路遁去,感觉自己只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根本没眼再看下去了。
但还没有望见不周山,他们就卷入了一场纠纷。澜沧江千水之畔,凤族与麒麟族相争,不远又有龙族窥伺,好一番险恶情状。
第14章 商羽第四弦()
事情发生在后世得名澜沧之江的水脉边,地处中原与南疆之界,座于西方诸峰灵脉延余之上,正是来往两地脚程必经之处。江声浩大从远处卷卷而来,也掩盖不住那激斗声响之惨烈。
与通天刚刚出山的时候遇见的那样,一条龙和一尾凤起了口角,吵不出结果就出来做上一场的小打小闹不同,眼前数十的凤族与麒麟族金仙以上的神通者已是殊死争斗,互为仇雠,相互之间并无留手,轻重各有负伤——已然不是一族之长过来说上几句就能停下来的情势了,打出了近日的火气加上撕扯一下旧怨,不留下几个好叫他们知道痛楚,压根儿就冷静不了。
五人在天际遁过,虽然看情形元凤并未发令要拿盗库之人,但他们还是小心地藏匿着行踪,免得来意不清,被两方都当了靶子。
——不过还有更大的靶子在那里杵着。
在空中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不远的云霞之间盘亘着的气息,那里有十数龙族,在云遮雾掩间隐约可见为首之龙显现的原型,竟是条银龙。
龙族以银白为尊、凤族则贵金红,它们本是秉天地元素交感而生的先天神物,白与红为两族本源呈色,而银与金独属祖龙和元凤。开天三大神兽族类日盛,又有小族存附,声势见日煊赫,实则本身子息不衍——本体能长成和族中首领一个色号的,想来地位不低。
而现在凤族与麒麟两族在各自家门口相争,却来了龙族窥伺,看着也不是看热闹的架势,也不知道是来拉谁的偏架,又或者直接打作一团也是有的。
陆压讶道:“打成这样怎么都不约束下,那三个家伙这般胡混,还能不能行?”
他刚自找了个大麻烦,耳边清亢的凤鸣又提醒了,一个不好,可能还会有眼前的瓜葛,三清都懒得理他,只有共犯女娲简单道:“没用了的。”
其实不用女娲解围,陆压也能看出来,单就靠族长来约束什么,确实是没用了。眼下三族各据空、陆、海,俨然已是无法共处的局面,狭路相逢不是说不打就不打的,打起来也不是说停就能打住的。
就是想不明白……何以至此。
开天之前三兽还是互相扶持的知交故友呢,竟而也到了今天这样的境地。开了灵智化了形,各自成族,回索山穷水尽的地步,其实也不过如此,竟却能改变这么多。
通天忽然道:“各自都孑然一身,时至至今也未必能好。”
他想起了罗睺。又想起了元凤自封于南明的善尸,他显然借着斩却的善尸寄托了些无以言说更无法直面的情感,而这其中有罗睺掺和的几分?
又或者,本就是障念。
众生化而有灵,既有灵智,就坠入了世事人心的彀中。
陆压哂道:“倒也是,就元凤那脾性,和祖龙相看两厌,要怎么才……”他忽然咦了一声,垂下眼往场中仔细看过一眼,奇道:“人参果树?先天灵根虽是好东西,于它们又没甚么大用,至于为了个已有了主的这么夹缠么?”却顺势转了话头,没有接着元凤与祖龙的秘辛一二事云云往下说去了。
倒是通天在心里轻轻噫了一声,人参果树,在后世可是有名气得很。他所生的时代,距离贞观年间相去不远,口耳相传间,三藏法师取得佛法东来的传说尚未褪色,更为俗世间人津津乐道。从西域楼兰到东海蓬莱,从北疆平卢到南海仙山,谷中时有足迹遍布海外异域行医游历的弟子将各地的花草之种采撷归来,一群懂技术有闲暇还兴趣盎然的医学狂徒、考据爱好者、栽培专家凑堆之后脑洞开到再突破天际也是不奇怪。
种种神话传说中提到的灵植,除却所处描述太过荒谬不实的,他们都试着寻找过。
最后当然除却花海里的一些副产物之外,没有什么特异的收获,就通天知道的,曾经有谷中弟子想一探所谓“九千年成熟一次,闻一闻,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颗,能活四万七千年”的人参果存在与否,远赴过海外西方。
当然,未果。
现在能一窥究竟也算是一圆满,其实人参果树的名头在现在的洪荒也很是响亮了,先天十大灵根之一,延年益寿的精贵鸡肋——眼前行走于洪荒的诸般生灵皆为先天,并不受盘古所立天人五衰之劫的约束,人参果的功用听着好是好,除却用以标榜,说出来涨点儿面子福缘之外,也没得什么大用。
陆压刚才说人参果树已然有主,定睛看去,果然有一宽袍大袖的青年立于其侧,持地书勉力支撑,冠玉面容稍带灰败之色,似有伤在身。再细看,果见人参果树的根系也有所折损,一片骇人的焦迹。人参果树本性与五行相畏,此时场中打得兴起的却多役使五行之力相斗,乱飞的术法可不长眼。
好在有一道淡青色的壁障拔起,拢护在人参果树的周围,总算没让其再有损伤。
撑起壁障的并不是那个身为灵根主人的青年——通天猜这青年人就是后世地仙之祖的镇元子,眼下也不过大罗金仙初境而已——而是旁侧一个白衣青带的男子,披缀饰繁杂的翠色羽衣,翠羽极轻,与他未加束结的长发一起,在身侧诸般术法剧烈炸开的漩流中飞扬起伏。
“竟有个巫神在?”陆压讶然的声音升起的同时,玉央在数道颇有意味的眼神中淡淡补充:“十二巫神中,传言木之巫祖句芒,主万物生发。”
传言盘古的元神与阳清之气相合,化为现在的三清,而盘古的精血沉于地,与浊气合,化为生而各具神通的十二巫神。要在两者之间细数渊源,其实颇深,只不过各自为营,所行之道不同,没什么话好说,自然也没想过要互通有无。三清兄弟相称,同气连枝;十二巫神同辈行序,约为兄妹,那些都是内部相称,而三清与十二巫神之间并无此说。
但看到句芒在眼前遭难呢,救是不救?
太清一按云头,道:“再看看。”
玉央平日里行事老成,却是个果决的行动派,已经祭出三宝玉如意在手,在云端一立,看起来一声令下随时会往下砸的样子。
虱子多了不痒,梁子结大了,也就不在乎再多一桩。
通天轻笑一声,抽出雪凤笛,以执笔之势款款在指间转动了起来。
这段日子的所处环境四面楚歌,多数时候都在抱头逃窜,憋多了都是郁气。
局势如此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三清挑剔的,在四伏的危机里他们很快渡过了熟悉试探的阶段,学会了互为扶持。
这并不是可以自在唯我地放纵本性而为的时候,换句话说,在现在的洪荒局势中三清还没有积攒下足够让他们放弃治疗的地位与本钱,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各方势力之间求存。所以来历不明的陆压可以把引来的危机让五人同承,所以须弥山前罗睺设障为界他们也只能就顺着他的意愿改变路线……三清如今划下的界线还放得颇低,譬如平日秉性最为高傲的玉央,其实在与陆压、女娲多年比邻相熟之后也能谈得来不是么,而由于通天长久以来的缺位和回归,这条界线其实更为模糊——都说三清目下无尘,却并不是生来就谁也看不入眼的,何况眼下他们虽然有盘古正统苗裔的身份,也只不过能摆着好看、说起来好听而已,要摆谱——很抱歉,这谱又能在谁面前摆呢?
他们:三清、伏羲和女娲、乃至镇元子与十二巫祖,都并未处身于这时代的舞台中央,而只是背景里一点模糊的颜色与可能性而已,入了局连卒子都算不得,而这样的一点可能性,随时就会轻易被抹去了。
木之巫祖句芒,就这以这样的出场,突兀地撞入了三清之间默契划下的那道界限。
于是他们悄悄地出手了,对于没能直接一如意砸下去,玉央似乎还有些遗憾。
因为两方相同的渊源和这一次的机缘巧合,实际上三清微妙地对句芒产生了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