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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雪扇吟-第16部分

小说: 雪扇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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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又打了个哈欠,“是我变笨了,还是你变聪明了?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坊主!”青羽着急。
  “一个乡下的小作坊要倒闭……”嘉打断她,“那又关我什么事?若说他们生意不好,又不是我挤的。便是我挤的,我也不在乎。若说你要替他们找份工,我这里是有门槛的,总不能痴肥呆瘦婆婆妈妈都塞进来,当是什么?难民营?我一个商人照顾了难民,平白养着一伙儿官吏是做什么的?谁有那兴趣越俎代庖,找谁去!总之不沾我这里分毫。”
  “坊主!”青羽着急,“我知道您好厉害,所以想请您帮忙想想办法看,怎样能帮他们站起来。”
  “世道如棋,商道如镜,他们只要够有能耐,当然能站起来。帮要怎么帮?当初是谁帮我,我才站住的?”嘉摇头,“我原想你有了进步,可以好好调教你,现在看来,我错了,你还是糊涂着。”拂袖,“走吧。”
  “坊主……”青羽像飘在风雨中的草梗,只有一棵大树能做依靠,但这棵大树都离她而去,她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最讨厌求人帮忙的,比最讨厌还讨厌,就是为了别人求人帮忙的。有能耐,自己的腿走路、自己的手做事、自己的担子自己扛;没能耐,找个地方清清净净去死,麻烦别人干什么?你有什么权利麻烦别人?”嘉冷冷走开,却又回头笑一笑,“再说,你自己能利用的地方还没有用尽,不是吗?”
  青羽跪在地上,觉不出膝盖疼。
  坊主不会乱说话,她自己能做的地方,还有什么是没做到的吗?如果没有做到,就跑过来乱求救,难怪坊主会生气了。
  可到底什么是她没做的呢?
  “你在这儿!”猫一样地轻捷,一个人把她拉起来,“你跪在这儿做什么呀?”
  青羽抬头,看见依依。
  她瘦了些,眼睛比从前睁得更大,像是受惊的样子,虽然动人,但也没得叫人心里发毛。
碎剥寒叶闲敲户(11)
“你怎么过来了呢?有什么事?是不是求坊主帮忙?”她嘴里不断问着,眼神不时向左右瞟,好像在提防着什么。青羽结结巴巴把事情说完,她目光的准星总算定在青羽脸上,好好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人啊……”贴到她脸边,飞快地耳语道,“记得我给你的东西、说的话。”把她一推,提高声音,“难怪你惹坊主生气了,走吧走吧!”
  青羽迷糊着,脚不沾地被推了出来。
  外面,一袭青衫,青得像雨水刚洗过的天空,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好像会等到地老天荒。
  推人出来的,跟等人的,刹那间目光碰了碰,然后推人的关门回去,等人的微微欠身,“你出来了。”
  他对她总是客气,像是礼貌,又像是把自己定位在侍卫这一类身份,比谁都亲近、比谁都疏离。青羽手躲进袖子里,摸到光滑的埙,喉头作哽,“先生。”
  “刚刚送你出来的女孩子,好像叫依依?”谢扶苏道。
  根本不是“好像”,他注意她那么久,她身边的人,他都知道。
  “是。”青羽不明所以地点着头,眼神清澈无邪,她什么都不懂。
  “她好像有点儿事?”谢扶苏问。该毒的时候,他的眼睛比嘉还毒,但问话时,他比嘉客气。
  于是青羽也就很糊涂地说:“没有呀!她就是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她有送过我一个扇坠,要我记得——哎,那个扇坠,还有我当时做的那把扇子,都还放在家里呢!我要去看一下。”
  听到她说“家里”,谢扶苏嘴角不自觉上扬三分,听到“要去看一下”,又滑下来。她要撕扇那场面,他至今记忆犹新,听到她还要去看那玩意儿,难免有些不快,“好好的看它干什么?”
  “坊主说要看的,也许那扇子有了什么变化?总要看它一下。”青羽细声细气解释。
  “不要看了。”谢扶苏总觉得看了没好事。
  “为什么?”青羽继续张着纯洁的眸子好问不倦。
  “我……”谢扶苏还是只能把头埋下去,“我送你回去看好了……”
  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就一路被隆到今天,可怜,当年一剑逍遥、快意江湖的他,怎么就到了今天……
  几天没回家,井台上落了些灰,丝瓜老了很多,晃晃悠悠在架子上打秋千,有几盆药草稍微打蔫儿了,母鸡光凭自己在草堆里刨吃的,满足不了胃口,咕咕咕拍翅膀跑到主人跟前。青羽口里念着,“马上就给你加餐了。”一边先急着把扇子与扇坠找出来。
  那把扇子一露面,她像被大砖劈头打到,闷疼,一时做不得声。
  难看的黄斑生了满扇。连日湿雾,又未被好好保养,扇子已经丑若出天花破相的妇人。
  “天气不好,我也没有放好它,不是你的错。”谢扶苏努力安慰她。
  “不是的,是我没有处理好扇面。”青羽喃喃道,“就连扇骨,也是因为扇坊的人先处理好了,不是我的功劳。一个真正制扇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都没做好,明知使用的环境潮湿,却做出放几日就会出黄斑的扇子?这是我的错。”将扇子反复翻看片刻,又醒悟道,“坊主原来说,出不了一年,并不是说黄斑。因为我扇面没弄好,现在已经略有些变色,到一年后,发黄会看得出来,而这竹骨,靠着坊里的手艺,是一年绝不会发黄的玉竹,两相搭配,就很不协调了,竟不如选有些黄调的竹子、或者上漆的,那还看得过。真正在扇子上用心的人,怎能容许自己的扇子才出一年,就没法入目了?我果然没有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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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剥寒叶闲敲户(12)
“青羽……”谢扶苏心里很不好受。
  青羽站起来,给谢扶苏深深鞠下一躬,“都是我不好,让扇子这么容易就会坏掉。我要回去坊主那里了,请先生保重!”
  “你要回去?”虽然早就预料到,谢扶苏还是胸闷,“反正她也不知道会出霉斑是不是?这样,可以再多一年……”
  “先生,答应了的事,怎么可以骗人?”青羽吃惊看他。
  “如果这件事关系很重要呢?”谢扶苏无可奈何,“如果我说,这关系着你的身世,你不应该回到那人身边呢?!”
  青羽呆立片刻,“我的身世?”
  “是。”谢扶苏豁出去了,“你有可能是我要寻找的一个人的孩子,你们坊主知道你的身世,却不肯告诉我!我一直在努力确定你是不是那个孩子,请你多给我一点儿时间。”
  “我……”青羽看了看自己,难得脑筋转了过来,“我长得……不像你要找的那个人?”
  “不是很像。”谢扶苏只能承认。
  “所以,教我吹埙,还有教我其他东西,是想确定我像不像吗?”青羽悲伤地道,“因为我的父母会这些吧?我学得都不好,所以,完全不像是他们的孩子吧?”她把埙拿出来,交在谢扶苏手里,“让先生白花力气了,对不起。”
  “别说得那么早!”谢扶苏心烦意乱,“气质上也还是有点儿像的,也许你就是。”
  “如果我是,先生会怎么做?”
  “让你过好的生活,带你回去给父母上坟。”
  “如果我不是,先生又怎么做呢?”
  “继续找下去……当然,我也还是会尽力照顾你。”
  “对我来说,好的生活,也是可以继续跟先生和坊主生活在一起,练习我熟悉的事,比如做扇子,争取把它越做越好。”青羽微笑,“所以这样看起来,两种也没什么区别呢。坊主不对先生说,一定有坊主的道理,先生不要责怪她。”
  “你这么信她?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谢扶苏这些年再修身养性,此刻烈火性子也终于给勾了起来,吼道。
  “坊主是坊主。”青羽坚定,“就像先生,虽然会飞、会跟人比剑,但先生还是先生。”
  “你……”谢扶苏双肩垂下去。真的,嘉以前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谴责嘉。他们几个,都是做错过事情的人而已,嘉也许深恨着他,但按这几年的情形来看,对青羽是不赖的,不管青羽是不是那个孩子,也许继续让他们过这样的生活,对谁都好。他为什么一直不敢对青羽说身世?可能因为嘉威胁他不准说出来,可能,因为他自己不敢把自己的身世向青羽坦白。栖城待久了,悠然温润的气体渗进骨血,他仿佛真以为自己是个与世无争的郎中先生,要怎么说当年啊!当年……
  “你还是要回你坊主那里去吧?”他问。
  “是。”青羽回答得很难过。但只要确信是对的事,她就一定要去做。多固执的脾气,多像那个人……
  “随你吧。”谢扶苏收起埙,转身离开。
  他已经不太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不确定自己应该做什么。在栖城这个世界里,他永远是局外人,不,在整个人生中,他都一直是局外人。离开也好,门外黄叶零落,栖城的秋天已经到了。
  四季轮转,再和煦的城池也有秋天;再大的决心,再高的期许,也终有一天,抽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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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取蛙声懒闭窗(1)
青羽不太确定自己该往什么地方去。
  走出门时,地上零落几片秋叶,每片都像小小的扇子。谢扶苏已经不见了,风轻轻吹过,叶子轻轻拍动,并没有新的黄叶掉下来,使得地上的叶子那么寂寞。她蹲到地上,想:他生气了,可她并不清楚他为什么生气,于是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一只蟋蟀探出脑袋,吃惊地看了看天空,顶着叶子跑了。天空那么蓝,像含着水的宝石,翔燕山千千万万的竹梢伸上去,一定把宝石刺破了吧,所以水才流下来,化作了天地间无所不在的雾。五六十丈开外,一座灰色砖屋烟囱里飘出烟,与白雾混在一起,低落苍茫。
  现在不是饭点儿,那应该不是炊烟了。砖屋后面正好放倒了十几株竹子,也许是在做蒸煮处理?青羽无意识地猜测。但做扇骨的竹子,本该要入冬后采伐才好,那时竹料精华内敛而少虫蛀,现在才刚刚入秋,就砍下竹子来,也许是不好的竹料,削下皮来,做合竹扇用的?那么该把黄姑鱼鱼漂煮做胶,以作黏合——然而又闻不到鱼腥味。所以到底是在煮绢布呢,又或是用青檀皮、稻草、荛花合着竹皮捣碎,加入草木灰等蒸煮,作宣纸?风向忽然一变,空气中传来油香,那么九成九是炸油竹了,制仿古旧竹骨时用的。青羽从小就熟那股儿香味,很像油炸铺子里传出来,飘在空气中像无数小鞭炮,噼噼啪啪,落进水磨池里,凝成温润的时光。
  扇业不知有几百过千的环节,环环相扣,像个有血有肉的巨人,整座栖城都是它的血肉与关节,每一片屋檐下都是它的呼吸;雾气、沃土与栖城千年起伏的绿竹海,都是它的滋养,而它回馈给栖城人的——是他们全部人生,好比一个诚心侍奉神的民族,无法脱离神而生存,栖城人一饭一饮、一起一卧,都无法脱离扇子而存在,有它就有他们的富贵,有它就有他们的满足。
  青羽从前就是如此,婴儿般闭起眼睛,随着城里从容而热烈的气息,生活着,却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活,不知道除了这样的生活之外还有什么可期许。
  而现在,去往栖城的脚步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她却感觉到了寂寞,与整个城池的命运无关,与所有人都无关。只是呼吸忽然停顿,身边无论多拥挤,都空了下来,像一个大洞,有整颗心脏那么大;像乳牙掉了,恒牙却迟迟不肯长出来。
  她为难地握住手中的扇子与扇坠,发黄的素扇是她自己做的,指引向回去引秋坊的道路;双鱼扇坠是依依送给她的,指引向云水坊。她是去这两家中的一家,还是回何家扇坊,看看谢扶苏有没有到那里去?
  青羽站起身,喂了鸡、浇了药草,轻轻合上门,走上朝东的一条路,那边是引秋坊。
  她的心向着何家扇坊,脚却走上另一条路。
  她有多期待谢扶苏在何家,就有多害怕他不在那里。人有时就是这样,掺了毒的河豚肉,就不敢去尝;掺了失望的希望,就不敢去碰。而引秋坊至少是她长大的地方,每一块石头都像保姆般看着她长大,害怕时,她愿意缩回到那里面。
  走过梅伊街时,她忽然想起来,这里插过去就是多马店巷,拐个弯,吉里巷,云水坊的后门就在那儿。
  脚步不由自主地弯了过去。依依神秘兮兮给她扇坠是为什么呢?去看看也好。
  吉里巷的地面,是用白石板铺的,从前是栖城最气派的石板之一,据说街面莹洁美丽,几乎能照出人影子,曾有外地人来游玩,见到吉里巷之后,就匆匆逃回去了,跟他同乡说:“他们的大街是用白玉铺的!我要不小心踩碎一块,哪儿赔得起?那地方可不敢多待。”这件逸事一直被栖城人骄傲地口口相传,以便更好地嘲笑外地人、建立栖城荣誉感。
静取蛙声懒闭窗(2)
但时光流逝,城池不停地向前发展,更结实、耐脏、含蓄的青石板代替了白石板,宽阔一倍的多马店巷造起来了,宽阔三倍的梅伊街也造起来了,吉里大街退居为吉里巷,缩在里面,一幢比一幢高的楼房遮掩了它,寂寂无声。到现在,人们仍然会谈起那桩逸事,“从前有个外地人……”倘若说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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