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寄流年-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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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萧川是什么人?”
窗外风雨大作,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南谨一开始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凄厉的风声,过了好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却是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他?”
南喻只好老实交代:“是锐生哥告诉我的。”
“林锐生很多嘴。”
“你别怪他,是我逼他说的。”南喻急忙解释,“况且,他也只说了一个名字而已。其实我去查过,可是什么都查不到。”
怎么可能查到呢?
南谨对这个结果倒是毫不意外。
南喻鼓足勇气说:“萧川是安安的父亲,对不对?我见过他,才发现安安长得像极了他。”
南谨忽地变了脸色,连声音都一下子沉了下来:“你在哪里见过他?”
“一个吃饭的地方,当时我和叶非在一起。”
听南喻的语气稀松平常,大约当时真的只是偶尔遇见,并没有节外生枝,南谨忽然沉默下来。
她这样不作声,南喻也不敢再追问。
暴雨击打着窗户,发出清脆单调的声响,其实夜已经很深了,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就在南喻快要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才听见南谨淡淡地说:“我认识他的时候,大学还没毕业。”
她的声音很低,仿佛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时间这样漫长,从她认识萧川一直到今天,整整七年的时光,却如同过了大半生。
在二十二岁以前,她还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一路走得顺风顺水,根本不会为任何事情发愁。而二十二岁之后,因为人生中有了那个男人的存在,于是一切都被颠覆了,走向了另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那一年她正处在大四实习期,全寝室的同学都陆续找到了实习单位,就只有她暂时还没着落。
对面铺的女生和她关系最好,忍不住替她着急:“我爸有个朋友也是开律所的,要不我回家问问,看能不能让你进去实习两个月?”
“不用,”南谨倒是十分淡定,“我还在等通知呢,最迟这个月就会到。”
她想去的那家律所在沂市很有名气,每年招收的实习生人数有限,但绝对都是各家学校最出色的学生。
两个礼拜后,录取邮件果然来了,她很快收拾行李买了车票。
南母对此非常不理解,临行前一直在念叨:“你一个女孩子,要实习在本地就好了嘛,干吗非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都跨省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万一需要人照应怎么办呢?”
“那我去沂市找个男朋友好了,”她挽着妈妈笑嘻嘻地说,“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没人照顾我了。”
“哦,你找的是男朋友还是保姆啊?”南母佯怒地瞪她一眼,“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找朋友我不反对,但是一定要看准啊,人品好最关键了。”
“哎呀,知道啦。”她暗舒一口气,总算把妈妈的注意力转移开了,不用再被唠叨实习的事。
那是南谨第一次离开家乡,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
幸好所里的同事们都十分友好。大家平时工作忙碌,使唤实习生的时候也毫不心慈手软,但每个人都很好沟通,也乐于传授经验。
她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还交到了好朋友。
律所不提供宿舍,只能到外面租房子住。为了分摊房租,她在网上找到一个求合租的帖子,对方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外地女孩子,叫李悠悠。李悠悠在沂市念大学,因为要准备考研,所以从学校里搬出来图个清静。
合租的房子就在大学城附近,离律所有点远,但胜在房租便宜。两室一厅的旧式公寓楼,两个女孩子一人一间,平时互不打扰,偶尔约着一起出去吃饭。
虽然都还只是学生,但好歹南谨拿着实习工资,平时倒是她主动请客多一些。时间长了,李悠悠觉得很过意不去,便挑了个周末叫她逛街吃饭。
“我刚领到上学期的奖学金。”李悠悠解释说。
于是两个女生坐地铁去商业区,准备大吃一顿庆祝一下。
说是大吃一顿,其实学生们哪会去什么特别高端的场所?肯德基、必胜客这类的餐厅对她们来说就已经算是奢侈的美味了。
沂市的夏天又长又闷热,白花花的阳光当空照下来,仿佛能将地面烤出一层油来。
南谨和李悠悠为了吹免费空调,逛了一会儿商场,便又钻进附近的一家必胜客吃比萨。
那一餐花掉近两百元,埋单的时候,南谨都替李悠悠心疼,反倒是李悠悠很大方,笑嘻嘻地说:“小意思。”
除去吃饭之外,李悠悠当天还买了好几条裙子,加在一起花了不少钱。
南谨不禁感到好奇:“你们学校的奖学金有多少?”
李悠悠一边拿吸管搅动着果汁,一边说:“三千块。”
“这么多?”南谨咋舌,自己学校的奖学金标准可比这个低多了。
“嗯。”李悠悠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转回头,问:“你待会儿能不能帮我先把东西拿回家?我还有点事情要办,想迟一点再回去。”
“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一个人就好。”李悠悠笑着把几个购物袋都推给南谨,站起身摆摆手说,“那我就先走啦,回见!”
那天晚上,南谨一直到深夜才终于等到李悠悠回来。
她坐在沙发上早已经哈欠连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你不回来我都不敢锁门,所以也不敢去睡觉,生怕有小偷进来。”
李悠悠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是我错了,应该早一点回来的。明天你还要上班,快去睡吧。你洗过澡了没有?要不要你先去洗?”
“洗过了。”南谨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晚安。”
“晚安。”
几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南谨发现李悠悠经常晚归。本来她因为要加班,每天回去都很晚了,可是没想到李悠悠有时候比她更晚。
她觉得奇怪,终于找了个时间关心一下:“你最近不复习考研啦?”
“要复习啊。”李悠悠把桌面上的书拿起来整理,有几本的封皮上沾了灰,她随手掸了掸,令站在一旁的南谨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没事吧?”
“没事……我的鼻子对灰尘特别敏感。”南谨吸吸鼻子,索性往后退了两步,与过敏源隔开一段安全距离,才又说:“昨晚你不在,房东给我打电话催交房租。你是不是还没把钱转给他?”
其实她自己的那一半房租早在上个礼拜就交给李悠悠了,只见李悠悠收拾书桌的动作稍微顿了顿,然后“哦”了一声,说:“是我把这事给忘了,明天我就去银行转账。”
“那你明天记得去啊。”南谨离开之前靠在门边做了个鬼脸,“房东太凶了,昨天在电话里说话很不客气呢,搞得好像我们恶意拖欠他一样。”
“哪有这回事。”李悠悠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脸色在台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她微微笑了一下说,“放心吧,我会办好的。”
可是,隔天就出事了。
南谨是在晚上加班时接到电话的。李悠悠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她呜咽着喊:“南谨,帮帮我……”
南谨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赶紧避到茶水间去说话。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电话那头却没人应答,只是传来一阵细小的抽泣声,手机很快就被别人接了过去,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命令:“快点带钱来赎你的朋友吧。”
南谨万万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有生之年踏足那样的场所。
看似寻常的酒店有一道后门,从这道大大的铁闸门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门后是一个三面住家的院子,仿佛是当地古老的民居,被重新装修打理后显得非常规整。
她到了之后,东南一角的房间里迎出来一个人,将她直接领进屋去。
办公室似的屋子里烟雾缭绕,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边抽烟边浏览着电脑网页,见她进门,连眼角都没瞟过来,只是懒洋洋地问:“钱带来了?”
南谨听出他的声音,正是之前电话里的那个人。
她没回答,反倒放眼去搜寻,很快就在墙角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找到了李悠悠。
李悠悠也不知是怎么了,单薄瘦弱的身体正蜷伏在沙发里,头发散乱地披着,随着轻浅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她身上穿着上回她们一起逛街时买的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衣衫完好,这令南谨稍稍松了口气。
南谨直觉就想要抬腿上前,但还是先问了句:“我可以先去看看我朋友吗?”
胡须男这才瞥她一眼,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
恰恰就在这时候,李悠悠也动了动。
她刚才又惊又累,最后实在撑不住就这么哭着睡着了。仿佛是听到声响,她才像受了惊一般整个人抽搐着跳起来,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惊惧警惕地四处张望。
然后,她一眼看到南谨,先是怔了怔,紧接着“哇”的一声再度哭起来。
南谨赶紧跑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背,安抚说:“别怕,没事。”她却没发觉,其实自己的声音也抖得厉害。
南谨当了二十来年的乖乖女,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平时连扑克牌都没打过,更别说进到这种地方了。
她其实怕得要命,手脚都是凉的,却又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她转身望向胡须男,捏紧了手里的包包:“我要给你多少钱?”
“电话里不是都说过了吗?两万。”
好像是说过,但她当时慌慌张张,根本就没听清。
这么大一笔数字……她震惊地看向李悠悠,想要确认,就只见李悠悠一边抽噎一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悠悠将脸埋得很低,南谨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降到了深渊里。
之前一直强撑在胸口里的那股真气仿佛在一瞬间泄去,南谨抿了抿嘴唇,感到无力又绝望。她的钱包里只有千把块现金,卡倒是有两张,一张是发工资用的,可是实习生的工资并不高,每个月扣掉房租、生活费后剩不下多少,而另一张是离开老家时妈妈给的,里面倒有一万块钱的存款。当初是为了让她应急用的,她一直没怎么花钱,那笔钱也就这么一直存下来了。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咬咬牙老实地说:“我这里只有一万多,剩下的钱我们需要点时间,能不能过两天再给你?”
“这是打算分期付款?”胡须男像是听到一则笑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推开椅子从办公桌后踱着步子晃出来。
他的身材非常高大,站在两个女孩子面前,淡淡的阴影将她们兜头兜脸地覆盖住,产生一种隐约的强迫感。
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南谨身上,浓眉挑得高高的,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你的这个朋友下注的时候可是爽快得很,借钱的时候也很爽快,怎么要还钱了却这么困难?”他停了停,又笑了一声:“倒是你,钱没带够就敢跑来要人,小姑娘还挺有勇气的。不过我们这里向来有规矩,规矩不能破,两万块一分不能少,还清了才能走人。”
他说得斩钉截铁,看起来毫无转圜余地。南谨一时不再出声,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又忍不住转头去看李悠悠。
李悠悠仍旧垂着脸小声抽泣,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南谨心里又气又无奈,只恨不得冲上去摇醒她,请她别光顾着哭,好歹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万块,对一个学生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南谨觉得丧气极了,这样急匆匆地赶过来,不但没解决问题,如今就连自己也走不了了。
她开始默默计算身上所有能拿得出的钱,又考虑着是否应该向家人求助。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人,凑到胡须男身边报告:“沈先生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表情很严肃,声音压得又轻又低,即便南谨站得这样近,也几乎听不清楚,尤其最后一句更是模糊不清。可是胡须男却连脸色都微微变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似乎十分重视来人。
临到了门口,他才又转身指了指她俩,吩咐那年轻人:“给我好好看着她们,等我回来继续算账。”
胡须男离开了,那个年轻男人也没进屋,只是守在门外。大门虚掩着,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墙上有一面关公神龛,神龛前插着两根电子的红蜡烛,隐约有极细微的电流声正“咝咝”作响。除此之外,屋内就只余下颤抖不稳的呼吸声,或许是她的,又或许是李悠悠的。
南谨这才觉得腿脚一阵阵发软,她也顾不上许多,慢慢移到旁边的沙发里坐下来。
李悠悠却仍旧站在原地,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塑。从头到尾,她除了哭,几乎没说过半个字。
南谨什么都没问,仿佛失去了追问的力气,只是有些脱力地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度传来响动,令她“蹭”地一下惊跳起来。
胡须男出现在门口,冲她一招手:“你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才警惕地走上前,却仍离了有几米远就牢牢站定。
胡须男觉得好笑:“你满脸防备的样子,是怕我吃了你?”
“什么事?”她问。
他说:“你不是没带够钱吗?我现在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把握得住,你和你的朋友今晚就可以顺利离开。”
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她狐疑地盯着他,甚至没有半分欣喜,反倒是问:“如果我没能把握住呢?”
胡须男似乎有些吃惊,不由得又打量了她两眼,才笑笑说:“你都不先问问是什么样的机会?”
“我不认为你会这么便宜地放过我们。”
“所以根本不关心内容,只关心失败的后果?”胡须男哈哈大笑,“你这小姑娘还真有点意思。”
南谨不作声,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他收了笑容,声音沉下来:“来吧,你应该知道你们也没别的选择了。”
这是南谨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赌桌前。
桌面上铺着平整簇新的特制绿色绒布,对面站着穿马甲衬衫的年轻荷官。崭新的扑克牌被当面检查拆封,荷官的手势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