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寄流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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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菜也陆续上来了。虽然全是素菜,但卖相极其精致,连南喻这样的肉食爱好者都不禁食欲大开。
她知道叶非这次是花了心思的。从选地点到菜肴的安排,为了请南谨吃这餐饭,看得出来叶非十分重视。
而她则默许了这份隆重。
两人交往至今,有些东西不需要说破,一切仿佛水到渠成,彼此也都心知肚明了。
叶非擅聊,南喻又是落落大方的直性子,一旦确定了心思,在南谨面前几乎也没什么顾忌了。这一餐饭吃得轻松融洽,真的就像家人聚餐一般。
山中没有暑气,到了夜晚,气温反倒降得有些低,生出些许凉意来。饭后天色已经全黑了,会所的门廊和院子里亮着一溜儿低矮的地灯,晕黄的光线堪堪只够照路。
这样的时间,四周的绿竹早已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倒是因为不时有风拂过,带来一片沙沙的摇曳声,还有各种各样的虫鸣声,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此起彼伏地响着。
其实这样的环境与白天相比,又别有一番趣味。可是叶非见这姐妹二人都穿着轻薄的夏装,担心她们在山上着了凉,便提议立刻开车下山。结果一行人还没走到车边,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叶非应声回头,南喻和南谨站在副驾座那一侧,也顺着望过去。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一个男人从另一间包厢门口快步走过来,大约也是刚吃完饭,出门恰巧看见他们,所以打个招呼。
那人的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暗红的火光随着他的脚步忽闪忽隐。他却顾不上抽烟,三两步来到叶非跟前,哈哈一笑:“巧了,最近我们怎么总是能碰上?”
叶非似乎也想不通:“我还以为这种地方没几个人知道呢。”
“你看你,大美食家,瞧不起人了吧!”对方扬扬浓眉开玩笑,同时摸出烟盒递过去。
叶非却摆手:“早戒了。”
“工作需要?还是女朋友不喜欢?”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南喻。而南喻这时候也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在淮园,这个男人与萧川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当时正是他头一个站起来与叶非打招呼,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相当不错,而那天在座的其他人称呼他为“余老五”。
对于余思承的疑问,叶非不置可否,只笑问:“你也准备下山?”
“晚上一个朋友在这里请客,不过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只能先撤了。”余思承往车边看了一眼,临时起意,“正好,我搭你的顺风车回城里。刚才喝了不少酒,车是没法开了,本来还想让人上山来接,这下倒省事了。”
叶非自然没什么意见,打开车门:“上车吧。”
到了车上,余思承身上的酒气果然十分明显,大约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转头冲着后座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晚上真喝多了。要不我把窗户开着,你们不介意吧?”
叶非闻言忍不住笑哼了一声。
余思承奇怪道:“怎么了?”
夜间清新微凉的山风顺着窗边灌进来,叶非顺手关了空调,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道路,语调轻松:“你这哪里像是喝多了的样子?我看你这会儿倒比平时更加斯文有礼。”
余思承嘿嘿一声,毫不谦虚:“我余老五可是出了名的有绅士风度。”
“仅限在女孩子面前吧。”
“没错啊。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只要是女性,我向来都尊重得很。倒是你,”余思承说着又转头看了看后座上的两个女人,眯起眼睛笑得十分温和,“能不能有礼貌一点,给我们相互介绍一下?”
盘山公路蜿蜒回旋,一侧是陡峭山壁,另一侧则是浓黑的林海和深涧。
夜晚漆黑沉寂,只余下他们的车灯静悄悄地照在前方,那两束亮黄的光柱中隐约有尘埃与飞虫晃动。
叶非稳稳地绕过一个急弯,才说:“我的朋友南喻,上次在淮园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嗯,是见过。那另一位呢?”
“南谨,南喻的姐姐。今晚我请她们姐妹俩吃饭。”叶非开着车,头也不回地继续介绍,“二位,至于你们眼前这个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的男人,他叫余思承,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大老板。”
车厢里光线昏暗,南喻悄无声息地微扬嘴角笑了笑。其实她与叶非相处这么久,多半都是单独出去吃东西,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他的朋友。如今看来,这个余承思应该是叶非的好友之一了,否则叶非不会从头到尾都语带调侃,显得十分放松自然。
南喻坐在副驾驶座的正背后,这时只见余思承侧转过身子,仿佛随意聊着天:“南小姐是做什么的?”
他问的是南谨。
“我是律师。”南谨开口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很淡。
车子已经快开到山脚下,那里有个露天停车场,场边的路灯将周围照亮起来。
等到他们的车子经过时,停车场里也恰好有辆车开出来。对方是辆高大的越野车,大概是开着远光灯,车灯又大又亮,明晃晃地从斜侧方直射过来。
双方车速都不快,亮白的光线就这样从叶非的车窗前缓缓划过。
余思承向来爱美女,而且多年来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方才在山上,那样暗的环境里,他却一眼就注意到了南谨。几乎是凭着本能,他在车上想与她多聊两句,然而此刻那辆越野车的车灯照过来,恰好照亮了南谨的脸。
余思承原本半侧着上身,正在和她攀谈,这时候却冷不防地闭上嘴巴收了声。
他终于看清了南谨的样子,美貌得无可挑剔,只是让他震惊到几乎走神的,却是南谨的那双眼睛。灯光照亮的那一刹那,他正好接收到她的目光,清冷如水,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想来多么可笑,他活到三十好几,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这一刻居然失了态。
可是那双眼睛……他有点想不通,又仿佛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叶非将他送到目的地,他都始终没再多出一声。
叶非以为他是酒劲儿上来了,并没察觉到任何异样。车子在路边停下来,叶非还提议:“改天我们再约。”
余思承没什么心思,推开车门往下走,一只脚都已经跨出去了,却又忽然转过身。他依旧是看向南谨,发现她正闭着眼睛斜靠在车窗边,似乎是睡着了。
余思承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终于下车离开。
这是沂市自入夏以来气温最高的一天,闷热的气息直至午夜时分都未曾完全消退。
许多人在今晚失眠。
包括余思承。
他处理完手头上的急事,回到寓所冲了个凉,却发觉自己毫无睡意。
手机就扔在床头,他才不管几点钟了,抄起电话就拨给沈郁。
结果沈郁正好也还没睡。不但没睡,周围还吵得很,似乎是在一个十分嘈杂的环境里,隐约还能听见男男女女的说笑声。
“在打牌呢,有事快说。”沈郁叼着香烟,眼睛被烟雾熏得微微眯起来,显然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余思承反倒静了片刻。
沈郁奇道:“嘿,怎么回事?”
余思承似乎还有些犹豫,问得不太确定:“你说……会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一模一样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不对,其实也不是一模一样,只是某个地方非常相像。但光这一点就足够奇怪了……”
沈郁感觉自己快被绕晕了。他晚上手气不佳,难得这把摸了一手好牌,准备做成清一色和把大的,结果被余思承这么云里雾里地一搅和,随手打一张牌出去,反倒亲自放了冲。下家笑嘻嘻地推倒牌,坐等收钱。他心中难免气闷,索性扬扬手,招呼旁边观战的一个年轻女孩子,说:“你来替我。”
那女孩子也是别人带来的,还是头一次见人打这样大的麻将,方才在一旁观战做啦啦队,倒是收了不少“花红”,可是这会儿被叫着上场亲自参与,到底有些怯怯的,一时站起来却不敢动弹。
沈郁说:“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说完伸长手臂虚虚搭住她的肩,硬是将她揽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安顿好了这边,他才拿着手机走到门外。
今晚的余思承难得很有耐心,一直安静地等着,这让沈郁更加觉得他反常,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晚上喝多了,找我发酒疯呢吧?”
“没那回事!我的酒早就醒了。”余思承嘀咕一句,又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早被吓醒了。
“那你刚才语无伦次地说的是什么?”
是啊,刚才自己想说什么呢?余思承觉得很郁闷,仿佛是真的喝了太多酒,才会在看到那双眼睛的一刹那,竟会以为看见了一个早已经不存在的人。
他长长吐出一口闷气,胡乱用手捋了一把湿漉漉的短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终于开口说:“还记得上回在淮园见过的那个女的吧?就是叶非带来的那个。”
“嗯,记得。”
“当时我们不都觉得她和一个人有些像吗?今天我恰巧又碰见她了,还有她姐。她姐其实和她长得完全不像,样貌气质都不一样……”
“说重点。”沈郁打断他,好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话痨了?”
被这样调侃讽刺,余思承竟然难得没有动气,似乎压根儿就不在意沈郁的评价,显然心思全然都在别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重点就是,那个叫南谨的女人,她的眼睛和秦淮一模一样。”
沈郁跟余思承认识近二十年,他们从十来岁开始就一起出生入死,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太了解余思承,虽然平时嘻嘻哈哈惯了,看似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又是个天生的粗线条,但这个人在正经事上还是相当靠得住的。
沈郁短暂地沉默下来。
秦淮。
这个名字至少已经有四五年没人敢轻易提起了。
他微微皱眉问:“你说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模一样啊。”余承思急得连音量都拔高了几分,“我想,如果遮住额头和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的话,绝对没有人能分清她们俩。”
他说得如此夸张,简直有点耸人听闻了。沈郁略一思索,不禁嗤笑一声,说得斩钉截铁:“这不可能。”
秦淮早就不在了。
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即便再相似,哪怕是双胞胎,也总该有些细微的区别。
一模一样?他更愿意相信是余老五晚上真的喝多了,所以才眼花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见对方仍旧不肯相信,余思承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简直又急又气,连着说了几声“好”字,最后他想出一招儿:“明天我就让人把她的照片弄来,到时候你自己看看。”
“行啊。让你的人办事效率高点,因为我也很好奇。”
余思承还真是说到做到,第二天中午,照片就到了他手里。
手下一共送来两份,分别用两只信封装着。
他先挑出其中一张来。原来是张证件照,只有两吋大小,大概还是从律师协会之类的网站上抠下来的。因为不是原图,像素很低,冲印出来之后更是模糊不清。余思承看了两眼便搁在一边,去拆另一只信封。
一整组的照片从封口滑落出来,有十几张之多。应该都是长焦镜头偷拍的,时间就在今天上午。照片里的南谨穿着职业套装,从她走下计程车开始,到她在街边的店里买早餐,再到她走进律师楼,这组照片拍得十分清晰,偷拍的位置也是绝佳,只不过因为她在动,所以很难抓到完完全全的正面照。
余思承将每张照片逐一看过去,最后终于被他挑出一张。
极近距离的正面,当时的南谨刚买完早餐,正一只手挽着包拿着早餐纸袋,另一只手拿手机接电话。
照片中的她衣着得体、妆容素淡,面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边讲电话一边微微皱着眉。
余思承仔细盯着看了许久,脸上逐渐浮现出诧异的神色,随即便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沈郁的号码。
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了,沈郁的声音里却还带着浓浓睡意,显然是昨晚玩得太迟。
“照片到手了,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余思承一边说话,一边盯住那张清晰的正面照,眉头紧锁。
“不用那么费事,一会儿我起来找你一起吃饭。”沈郁说。
挂断电话,余思承才把手下叫来,指着照片上的人吩咐:“你去查查这个女人的背景,越详细越好。”
“是。”这个叫阿力的年轻人很快就离开了。
就在阿力领命调查的同时,南谨正在面试律所的实习生。
正逢暑假来临,律所发出去招聘实习生的信息,在短短一周内就收到数十份应聘申请。
这些应聘者都是刚毕业或即将毕业的法学院学生,虽然欠缺经验,但多半都有凌云壮志,为了正义和公正的理想犹如熊熊烈火,在会客室里激情燃烧了一上午。
律所每年寒暑假都要招实习生,其实主要工作只是打杂。这次有五个名额,而南谨则打算给自己招个临时助手,暂时替代准备请婚假度蜜月的阿雅。
为了节省时间,南谨她们连午饭都没顾上吃,连续地把所有来应聘的人面试了一遍。而最后进来的这一位,倒教南谨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个男生了。一次在机场,另一次在麦当劳。
简历上的姓名是赵小天,江宁人。
竟然还是老乡?南谨略微惊讶地抬了抬眉,将注意力从简历转移到对面的真人上。
和前两次的休闲学生装扮不同,这一次为了面试,这个阳光男生赵小天换上了浅色的细纹衬衣和深色西裤,背脊笔挺地坐在椅子上,俊朗的脸上虽然没有以往的笑容,但是眼神清澈坚定,看起来并无丝毫的紧张和不安。
而且他逻辑条理清晰,语言表达能力很强,淡然笃定的态度和表现成功地博得了几位律师的一致好感。
面试结束后,所有应聘者被告知回家等通知。
律所合伙人之一的姜涛律师与南谨一起走出会客室,笑着说:“我看最后这个赵小天挺不错的,似乎你对他的印象也蛮好。怎么?难道是觉得他像你刚毕业出道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