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行 作者:潜菠-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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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敬沉默良久,忽然道:“褚书吏进刑房多久了?”
“两月有余。”满一个月时,我卧病在家,郡试在后,接着便是命案出了。进刑房时说的一个月试用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了。
陈子敬颔首:“记得你初次来,我问你为何要放弃科考仕途,求为刑房书吏。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
那天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场景,在脑中一一分明。我点头答道:“不求富贵闻达,惟愿平顺安乐,能做喜欢之事,便高兴得很。”
陈子敬又问:“可有收获?”
我说:“收获颇多。有幸得大人准许,进刑房任职。张蓉热心指导,李达老练稳妥,跟着她们二人经手好些案子,开阔了眼界。”
他为何要问我这些?闲话唠嗑么,我知这不是。
陈子敬清浅一笑:“所做之事可都喜欢?”
刑房事务繁杂,许多很琐碎。涉及案子,有些事情不喜不愿,还是得做。譬如还儿案,为查朱巧儿究竟是谁之女,陈子敬收留其几日,使计称朱巧儿病亡,着我与李达去通传。我心中情绪汹涌,千百个不愿,还是得去。去见证别人苦痛伤悲。
我说:“有些事情说不上喜不喜欢,只看是否必要。”
陈子敬了然一笑:“学习律法的原因,你还记得么?”
当然,我缓缓道:“律法如何被正确运用是门艺术,我为之倾倒。”
陈子敬低声问:“那现在呢?”
我诚恳说道:“我在衙门里任职两个月,最有幸是见识大人审案,我受益匪浅。大人断案平定周详,依法判定,审案中不拘一格,不动刑讯,不徇私情。阿良叹服!”
阿九扑哧一声笑了。好吧,我知这话听起来很像在溜须拍马,但句句真心,绝非虚言。可阿九一笑,我便觉羞赧。
陈子敬垂眸,虚握着拳抵嘴低低咳嗽了几声。
阿九敛了笑,冲我挤眉弄眼。
一阵尴尬横亘其间,良久无人说话。我低头转着手中茶杯。
陈子敬打破沉默,深沉明亮的眼似要看进我心里去:“那么,由你去劝服朱梅,让她明日在堂上认罪。早认杀害傅辰之罪,免受皮肉之苦。”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陈大人很厉害
阿良也有她聪明之处~
如果可以保持二一二一(更2篇休1天)的更文节奏,那也不错
理解万岁!
节日快乐!╭(╯3╰)╮
☆、破局(二)
“打!”
数支火签离了修长指尖,被掷在堂前,弹起落下,与石板碰出短脆的声响。
两名衙役飞快上前,押着朱梅双臂,将她按倒在长凳上。
两侧各走出一名手执法棍的皂吏,左右相对,抡着厚板子便开打。
大堂内只闻板子打在臀上噼噼啪啪作响。朱梅的身子随板子一颤一颤,奈何被压住,动弹不得。朱梅起初咬着牙不开口,三五重板下去,昂头嘶声叫起来“冤枉!冤枉啊大人!”
我攥紧了手,看得有点发抖。
然而陈子敬眼中波澜不起,无动于衷:“你是招,还是不招?”
“大人!冤枉啊!我没杀人!冤枉!”朱梅喊声渐渐凄厉。公堂杖刑,饶是筋骨强健的男子也难受住。朱梅为何偏要较劲!
陈子敬又抓了数支火签,扔下来:“不招,再打!”
皂吏高高抬起法棍,狠狠打下。朱梅一声惨叫,脖子上青筋暴起。我吓得一跳,那板子一下下似落在我心里,声音教人心慌,不由紧握住身前栅栏。
朱梅很快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头在长凳一端垂下,头发散乱及地,随着板子晃晃荡荡。
杖毕,皂吏收了法棍,衙役把朱梅从长凳上拖了下来,甩在地上。红色血迹从薄裤上浸透,晕染开来,朱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子敬一拍惊堂木:“案犯朱梅,你可愿招了?”
朱梅缓了口气,哆嗦着撑起身子:“大人……我认……是我……”
陈子敬冷冷问:“十日前晚上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朱梅颤声答:“我去……傅辰家……杀了……杀了他。”
陈子敬问:“为何杀人?”
朱梅道:“我痴心……痴心妄想,爱慕王家公子……可惜他已许给……邻县孙家,孙娉既得此良缘,竟还要去……还要沾花惹草,我就想杀了傅辰……嫁祸孙娉。”
陈子敬喝道:“好歹毒的心思!你是如何杀的傅辰?”
朱梅答:“是杀猪刀……割喉。”
陈子敬道:“传仵作。”
李达传唱:“传仵作沈桑原上堂!”
沈桑原自月台上了大堂:“仵作沈桑原见过大人!”
陈子敬问:“傅辰由你尸检?”
沈桑原道:“回大人,是由卑职检验。”
陈子敬淡淡道:“检验死因为何?”
沈桑原答:“回大人,亡者傅辰身上无其他伤痕,是被人割喉而死。亡者喉部一道刀痕,一寸六分深,两寸一分长,割断食管气管,应是立即毙命。伤口深阔,肌肉蜷缩交错。经过比对,系杀猪刀所致。”
陈子敬颔首:“退下吧。”
沈桑原拱手行礼,出了大堂。
陈子敬道:“朱梅,仵作的话你听清了?可是你所为?”
朱梅道:“是,是我。”
陈子敬一拍惊堂木:“案情水落石出,朱梅系持刀杀人者!案犯朱梅谋杀傅辰,妄图嫁祸无辜,按律当斩!”
朱梅闻言,似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软趴趴倒在堂上,晕了过去。
陈子敬道:“来人,画押!”
李达拿着堂审记录及认罪书,握着朱梅的手在文书上签了字,按下手印。
陈子敬道:“案犯已落网。田菁、孙娉二人既无嫌疑,应即刻释放。孙娉调戏良家子,行为不端,本应责罚,但念及在狱中待了数日,折抵作罢。至于朱梅,先押于死囚牢中。待复奏朝廷,再做执行!”
陈子敬又拍惊堂木:“此案已决,退堂!”
大堂上的衙役齐声高喊“威——武——”,陈子敬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仍晕在地上朱梅,推着轮椅转身没入暖阁后。
两名衙役上前,架起朱梅,任她双腿垂地,拖着下了月台。
李达折起手中的文书,走到栅栏前:“阿良,你随衙役去放人吧。”
我点头:“好。”
李达侧首望了望朱梅的身影,静立片刻,转身去了中和堂。
我拖着步子远远跟着,两衙役架着朱梅转过仪门,身影便瞧不见了。
刑房阴冷依旧,约莫是前几日下过雨的缘故,潮湿更甚,异味愈发重。
田菁瑟缩在一角,蜷着身子,抱住膝盖,只看得见一头蓬乱的发。
狱卒开了锁,她略显迟钝的抬起头,迷蒙的眨了眨眼,才恢复清醒。她脸上的表情由困惑转为惊喜:“大人,是来放了我么?凶犯查清了?果然是孙娉吧!”
我说:“凶犯已查清,你与孙娉嫌疑洗脱,可以回家了。”
田菁茫然:“不是孙娉,那是谁?”
我不由皱起眉。
狱卒喝道:“哪来这么多话,还想再多待几天么?”
田菁慌忙跑出来,被稻草跘得险些跌了一跤:“可别可别,与老鼠蟑螂作伴太可怕,我此生再也不要进来!”
“先跟我们过来,一会送你出去。”
往前再走几米,便是孙娉的牢房。她神色平稳,不似上次绝望濒临崩溃的模样。狱卒开了门,她理了理衣衫,走了出来。
我说:“傅辰被杀一案已有结果,二位洗刷了嫌疑,已被释放。我送二位出去,这边走。”
孙娉轻哼了一声,别过脸似不愿让田菁污了眼。
送她们二人出了监狱院。已有一辆马车在路旁候着,孙娉一走出去,便被接走。田菁冲绝尘而去的马车吐了口唾沫,一脸晦气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浅笑看向狱卒:“这两日可有人来探望孙娉?”
“没,绝对没有的事情。”狱卒楞了下,斩钉截铁的否认,眼神却闪烁不定。
狱卒是个苦差事,可也是个擂肥的好地方。疑犯家人少不得塞红包求关照,或进来见上一面。但案子的疑犯,在案情查明前是不许随意见的,因怕串通案情,影响审理。上次见孙娉时,她情绪激动极不稳定,害怕担忧。今日却平缓淡定,对我们到来放人也毫不惊讶,仿佛意料之中。据说太守是收了孙家的好处,才连番来函施压。若无人告知,孙娉哪来的信心,又哪来今日的轻慢。
狱卒说还在那辩解:“若无大老爷的命令,谁敢放闲杂人等进来,那可是要挨板子的哟!谁有这个胆!”
钱能壮胆,能使鬼推磨。这恶习积累由来已久,不必由我当这个刺头来整治。我点头,一脸恳切:“诸位姊妹奉公守法,日夜轮守,人人皆知!”
狱卒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摸不着头脑,憨憨笑起来。
我又道:“烦劳带我去朱梅的牢房,还有些事情要办。”
狱卒忙在前带路:“这边走。”
死囚狱单独设置,与一般牢房分开。
我随狱卒一直往里,她在一处昏暗的牢房前停下:“就是这了。”
这处牢房异味极重,像死老鼠的味道。我忍了一会,道:“请把牢房打开。”
狱卒为难起来:“这……”
我道:“开吧,我是奉大人命令来的,你一会便把我锁在里面,约两盏茶后再来开门。放心,我不会使你为难的。”
狱卒又想了想:“那好吧!”
我如愿进了牢房,听着狱卒的脚步远去,才松了口气。然而朱梅一直俯卧在草堆上,半丝动静皆无。蹲下身,轻拍朱梅的肩:“朱梅,朱梅?”
朱梅好似还晕着,脸朝下不动。
牢房里弥漫死老鼠的味道,也不知稻草里是不是有老鼠的尸体,面朝下若沾染了脏东西就不好了。我心想着,便搬动朱梅的头,试图让她脸露出来。
她的头却很沉,硬着颈子跟我较劲。原来她醒着,只是不愿理我。我罢了手,索性坐在她身旁。
朱梅突然发出极细微的抽泣声,肩膀轻轻耸动。
我问:“是不是很痛?我带了伤药,给你上药好不好?”
她还是不理我,趴着默默流泪。
我叹了声:“昨天不都讲好了么?为何今日在公堂上拗着不松口?”
朱梅仍没动静,我以为她打定主意不理我时。她却侧过脸来,满脸的泪:“可不可以让我再见王卓一面?”
我道:“日子还长,不必着急。”
朱梅又趴了回去,低声道:“何必再哄骗我?我本想索性这样被打死算了,一了百了,不必再苦命挣扎。”
我不由提高了声量:“朱梅,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求你让我再见王卓一面,一面就好!”朱梅扯住我的衣摆。
我心里气闷,不想理她。
朱梅哀哀说:“公堂上,我觉前途无望,想求死。全因想到他,我还想见他一面,还有话没跟他说完,才认了下来。求你成全我吧!”
我盯着她,问道:“朱梅,你觉前途无望,可是不相信我的话?”
朱梅垂下头,失神道:“衙门里的龌蹉事,我也听了不少。应下这事起,我就没敢奢求能活。”
我举手向天:“朱梅,我敢对天起誓,昨日所言,绝非虚假。”
“那王卓……”
我知道她问什么:“王卓明天便会放回去,已通知他家人明日来接。你放心。”
朱梅又敛声屏气,垂首不语了。
我叹了一声:“我虽从未执过刑罚,但也知衙门皂吏之能。她们若使出本事,那些板子下去,你现在是绝无可能还好好的与我说话的。”杖刑中关窍很多,皂吏打得狠,未必伤得很狠。
她垂首,未接话。
我又说:“我进刑房起,见了不少案子。不论案犯证人怎样狡猾欺瞒,大人审案时从不打别人板子。若非……大人也绝不会那样。”
朱梅还是不理我,而我全然不受影响,闹别扭不理我么?没关系,我魔高一丈,偏要让你从这自怨自艾的心态里走出来。
我自言自语:“为何偏偏有杖刑呢?为何偏要打人臀部?为什么杖臀时还要脱人裤子呢?”又加了句,“哦,无意冒犯,若非大人是男子,你今日恐怕也难免露臀之辱。”
她大概没想到我话锋一转,说起这些无厘头的问题,垂下去的头动了动。
我故作深沉道:“其实刑律中之杖臀,实属不通之极。人身上用刑之处亦多,何必定要打此处?若遇犯者美如仙子,细肌丰肉,堆雪之臀,肥鹅之股,而以毛竹加诸其上,其何忍乎?岂非大煞风景?夫堆雪之臀,肥鹅之股,为全身最佳最美之处,我见犹怜,此心何忍!今因犯法之故,以最佳最美之地位,迎受此无情之毛竹大板,焚琴煮鹤,如何惨淡?见此而不动心怜惜者,木石人也。”
朱梅大约被我雷倒了,满口的之乎者也,说得却奇异怪状,她抬起头,痴傻的看着我。
我说:“又不知当初之制定刑律者,果何恶于人之臀,惩罚时东也不打,西也不打,偏欲笞其无辜之臀也。臀若有口,自当呼冤叫屈,还有喊痛。”我装模作样对着空气问了句,“痛不痛?”
朱梅显然被我最后一句气到了,大概又想起我的奇怪言论,脸上绷不住想笑。表情扭曲,好不纠结。
我笑道:“瞧,你还能笑,烦忧就不是问题。世事皆存希望,你自己不可放弃。”
朱梅默然。
我拿出伤药:“都打出血了,不知伤势多重。”我来便是为她检查上药。
朱梅推开我手:“堆雪之臀,肥鹅之股,怎可轻易给人看了去。”
我一愣,低声笑起来。本以为朱梅是个沉闷哀愁的性格,未料是个有趣之人,难怪王卓一派潇洒,独对她倾心。
我问:“刚才为何流泪?”
“太疼了。”朱梅没一点女尊国女子咬牙死扛的觉悟。
我又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叹了一声,却知朱梅苦痛。她存了死志,想见王卓又怕再见无期,希望在眼前也不敢轻易相信。
我说:“我给你上药。”
“我自己来。”
我还欲逗她,侧耳听见脚步声渐近,知是狱卒来。便闭了嘴,将伤药藏在她袖子里。起身理了理裙摆,一脸漠然的立于一侧。
“褚书吏,咱们出去吧!”狱卒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