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行 作者:潜菠-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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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时茂仿佛被扎胸穿肺,肝胆俱疼。
秋辞缝了最后几针,收了线,蹲身为钱时茂穿上,“正好。”他满意道,心平气和,“你愿为元和百姓赴死,我愿守节一世。我啊,谁都不怨,哪里都不去。”
钱时茂无言,滑下两行清泪。
我鼻尖发酸,起身回避。
想起每每和陈子敬待在书房,我总不自觉看他,他状似不在意,手中书却迟迟翻不过一页,耳根飞红。我心中偷乐。
须知生情易,相知相守难。情侣不比夫妻,举手投足需自然默契。若我如钱时茂遭遇,陈子敬会如何?他定不会退居一侧,为我守节。他定是强势奔走,为我解困。
京中混迹这些时日,早听闻了八卦——乔燕歌母亲在陈子敬腿残后,提出再为乔燕歌订一大家公子,与陈子敬做平夫,陈子敬听闻,当即退婚,“不与人共侍一妻”。他太清傲!
然幸甚,幸甚。
☆、旧情
最后一日。
待日头升到中天,倒计时结束。
昨夜归来我几乎彻夜不能眠。心中有感钱时茂做好了事败赴死的准备,是以她趁夜辞别前夫秋辞。
一早,有元和商户从外地运来大批粮食,当真是及时雨,我们高兴坏了,直接往粮仓运。
巳时,我又亲自去检查了遍,还差五分之一。陆续仍有百姓来送粮。
只差五分之一。
还有一个小时。
要不……或者……
钱时茂摇头道:“我已知足,你尽了力,百姓尽了力,天命如此,不必强求。”
时间一点点过。
钱时茂站起,整衣冠向北行大礼:“谢万岁。”又拜谢我,“谢褚大人。”
我闭目不忍看:“还有时间,我们不应放弃。”
“报——”衙役冲进来,“报大人,刚有大批人涌入县城。”
什么?!
我噌地站起,急切道:“你说仔细点!”
“他们,他们都背着粮食来的!”衙役叫道,“都向着县衙来了。”
!!!
我和钱时茂看着彼此神情,从惊愕到欣喜,天不绝人!
提起裙摆,飞奔出县衙门,望见衙前街涌来大批人,或背娄子,或挑担子,齐齐向着县衙来。县衙前坐着的吏员都站起了,翘首盼望。
平春的百姓夹道欢迎,也不知谁带的头,平春的百姓们敲起了鼓吹起唢呐,感谢远道而来的人们。
“快!召集县衙所有人,来登记清点粮食!”我急急吩咐。
群众力量无穷。一人之力薄弱,若乘以百,乘以千呢?衙役干劲十足,登记,清点,运送,分工明确,配合无间,还不忘对来人道谢,仿佛受恩的是她们自己。
钱时茂早到这些人中,问询致谢。
“我们虽是旁县的,也受了您的恩德,当时我们流离到元和,县令大人你一视同仁,一并救济,才有我们今日。我啊,把亲戚好友都发动来了。”妇人指着她旁边一些人,“您是好人,该有好报!”
还有些人道,“我虽然没到元和,但也受了别地的恩惠,现报答给您是一样的。”
有个妇人送了粮,登记完,忽然向我激动喊:“这位大人,这位大人!”
她高兴指着自己:“你可还记得我?”
我迷惑看着她。
“去年我们受灾流离到平春,幸亏得你们收容,给饭吃,给地住,还给看病。”她态度亲昵。
“哦哦!”原来是当初收容灾民中的一个,我当真不记得脸了,只好笑着道歉。
“没事,你们收容人可多,怎么可能都认得。不过我一直感念你们恩德。”她不介意地嘿嘿笑,“书吏大人你怎么到这了?陈大人呢?”
一名衙役抬谷子路过我们,笑道:“什么书吏大人,这位可是京里来的大人!”
“噢!”她惊叫,“原来大人高升了,恭喜恭喜!”
我羞赧笑笑。
她真挚道:“像你们这样的好官,”她指指钱时茂,“应该多一些,我们老百姓啊,日子才好过。什么皇律的,我不懂,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只盼日子过得下去,大人你说是不是?”
“只是满朝那么多大人,又几个把我们这些‘小人'的喜乐放在心上呢?”她说话干脆爽利,“陈大人虽是男子,可只要他心中有我们这些‘小人',我们就服气他,一辈子念他的好!”
我胸腹间溢满感动:“他心里也记挂你们的!”
她朝人群招招手,一个男子抱着孩子上前来。“这是我夫郎,这是我女儿,才三个月大。”她笑眯眯介绍。
小婴儿睁着葡萄般的眼,流着口水乐朝人笑。我伸手指逗她,“喏喏喏喏喏喏。”婴儿咯咯笑不停。
“她叫什么名字?”我逗着孩子,随口问。
“涂念恩。”
我不由停下来,正视她。
“念恩。”她认真回答。
“好名字。”我心中震动。奈何身无长物,狠心取下陈子敬送的玉佩,放到孩子手中。
“使不得大人!”她阻拦。
“这是陈大人送我的,现下代表我和他的心意。”我摸摸念恩的头,对她道,“小宝贝,好孩子,祝你健康快乐!”
“咯咯咯咯咯”小婴儿回我无邪欢笑。
送别他们,日头已近中天。
衙役奔跑来报,欢喜大叫:“大人!仓粮满啦!满啦!”
衙前广场寂静一瞬,下一秒,人群齐齐欢呼起来,钱时茂被抛到空中,众人拍手相庆,仿佛我们一起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的确,了不起。
遥遥望见人群外,站在角落的秋辞望着被反复抛到空中的钱时茂,欢喜抹泪。
真好。
此间事尚未了,还要逗留几日。人未动,奏折先行,加急报送到京城,等圣上旨意。
钱时茂设宴感谢,由秋辞亲下厨。我推拒不得,也不愿太早去打扰两人叙情,直到傍晚才悠悠从县衙出发。
愉快地哼着小曲,走过一个小巷,蓦地一双手伸出捂住我口鼻,还来不及挣扎,就昏了过去。
当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屋宇下,房内只有一桌,桌上燃着微弱的油灯,我手脚被反绑着,侧身躺着地上。
我醒来,最先感到的不是恐惧,是茫然——发生了什么?本能的,我汗毛耸立,几乎下意识的往屋子黑暗一角看去。
那里慢慢踱出一人,毒蛇般的眼神黏在我身上:“好久不见。”
我的胃一阵紧缩,感到恶心。是她!虽只见过一面,她可怖的眼神却一直留在我脑海里!她是陈子敬搜的盐船主事人,汤府漏网之鱼。
她哼笑一声:“踩着汤家众人尸身爬上去,滋味怎样?”
我全身肌肉紧缩,警惕她行动举止,脑子飞快的转——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几个时辰,还是几天?县衙中人不知是否发现了我失踪?我到底是在哪里?他们没有塞住我嘴巴,说明这地方完全是他们的地盘,我没有可求救的对象。
“不必想了。”她冷酷道,“凭县衙那些三脚猫,不可能找到你。至于你身边的暗卫……的确有两下子,不过这地方可没人能找到。”她像玩弄老鼠的猫,围着我绕圈子。
暗卫?!寺卿派的?女帝派的?还是……陈子敬派的?
她似厌烦了,脚猛地后抬,发力要踢出来。
我反射性地一缩。
“红姨!”一个熟悉的声音喝止了她,黑暗里显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初英。”我冷静道。
她越过我,与那个红姨小声说些什么。
我小心不着痕迹的打量,她更瘦了一些,戴着帽子也,慢着!……帽子!她们二人都戴着帽子,这是夏日,还是屋内,屋内却不热,反有些潮湿——我在极有可能在地下室。帽子遮不住她们鬓角,没有头发露出青白的头皮——她们可能假作尼姑藏在庙里。是了,人迹罕至的寺庙,的确是藏身绝佳的地方!
那叫红姨的女子出去了,留我和汤初英在房内。
汤初英摘去头顶的帽子,随意扔在地上,讽刺笑道:“你应当看出来了。”她摸摸自己光溜的头顶,冰冷的笑意加深,“褚大人,你如今是平步青云了,何曾想过你我今日模样?”
“我不欠你什么。”我按捺住心中怒意,冷淡道。
汤初英讥讽道:“哦?”
我闭嘴不答。
“你不欠我什么?那我又欠了谁?谁又欠了我?”她大笑,“一夜间,家破人亡,死的死,散的散,我该问谁?!”
“那我又该问谁!”我怒道,“我冤死的父亲又该问谁?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却被汤府人杀害了!我两次濒死,又该问谁?!”
“你踩着汤家人的性命扶摇直上……”
“你以为我……”我冷笑,“我有今日,是凭努力考试得来的,和汤府一丝关系都无。”
汤初英似回忆起当年求学考试,怔愣半晌,回神道,“同窗一场,你莫要怨我,要怪,就怪你不该认识陈子敬!”
我无言以对。
汤初英不比红姨老辣,或许曾是同窗,她在我面前更易暴露情绪。现下她绕着我走了好几圈,神情阴晴不定,似没拿准主意要拿我怎么办。
她们要拿我如何?杀了泄愤?或拿我做人质,换汤府活着的人,还是……引出陈子敬?我觉得可笑,她们的矛头对准的不是朝廷,而是陈子敬。朝廷办案,没有陈子敬,也会来王子敬涂子敬,然她们拿庞大朝廷无法,愤怒矛头只好对准了办案人。
“你做京官,可知道我夫郎在何处?”汤初英停步,背对着灯盏,硕大黑影罩住我。
“不知道。”我面不改色。
汤初英似在辨别我说话真伪,好一会,才重新走动。
我不敢松懈,半敛着眸,余光留意她的举动。
“你撒谎!”她大喝一声!
心下陡然一慌,怎么被她发现了?不不不,千万不能暴露,文质现今和她夫郎走得很近,倘若连累到文质……一念间,我无畏迎向她的眼睛,“你若是想找回夫郎,不如把我放了,我回京翻个底朝天也一定帮你找到,决不食言。”
她看着痴人说梦话,表情渐渐扭曲,像是听到什么至可笑的话,哈哈笑起来,笑声越来越狂放——
“褚阿良,你当你还能活着出去?!”
☆、宿命
狂放的笑声似在耳畔回荡,任何异响都使我神经紧绷。
她们把我丢在这,油灯将熄都无人管。不知道这算不算得是好事,还是在策划什么?我强忍不安,努力恢复理智思考。
汤初英连她夫郎在哪都不知道,至少说明三件事。第一,她没有办法去京城,包括她现在的手下,说明她们势力一般;第二,她抓我是偶然,因她以为我得来的官职是汤府案的奖赏,说明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动向;第三,我来元和不过三日,她能注意到,说明她的落脚点就在元和附近,只是隐蔽一些罢了。我醒来时没有昏沉感,可能我昏迷很短,也许只昏迷了一两个时辰。这又佐证了她们藏匿地点在元和附近。
她们可能还没想好要拿我怎么办。试想藏匿已久的案犯,势力单薄,义愤之下抓了朝廷官员,她们如今在惊惶程度应当不亚于我,毕竟京官被绑,绝非小事。我唯一要当心的是,她们为求自保杀人灭口。她们连我口都不封,说明此地完全在她们势力之下,要杀人藏尸轻而易举。
几次三番经历生死大关,我没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觉悟,唯感慨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姑娘此后当否极泰来,欣欣向荣。”那个据说师承原国师的钦天监是这么说的吧!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当面唾弃他,呸!讲得一点都不准!
“腹诽可以再大声一点哦,反正我听不见。”满是笑意的声音轻佻道。
我一怔,不置信的转头,“你?!”
眉目含笑,闲闲摇羽扇的不是钦天监监正李利安又是谁!他俏皮指指自己,“没错,就是我。”
他和汤初英是一伙的?!我震惊。
“诺诺诺~”他啧叹,“明法榜首脑子看来不好使哟,陛下若知道会否觉得用错人。”
“你怎么在这?”
“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他一手摇扇,一手做掐指状,狡黠一笑。
然后呢?我心想。
“然后我就来了。”他仿佛读懂了我每个心声,自顾答。
“所以……你是来救我的?”我试图抓住重点。
他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欣慰笑了:“我的断言从不会错。既然说过姑娘今后当否极泰来,欣欣向荣,就绝不会错。”
“所以……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不给我松绑?不对,你怎么可能来?”我脑子又清醒又迷糊。
他以扇掩嘴,眼睛成一弯月牙:“问题一,我是走进来的。问题二,松绑这种粗活不适合我。问题三,我为何不能来。”
啊?!我竟然无言以对。
手脚陡然一松,我轻轻用力挣脱了绳子,赫然看到另一个悄无声息走进来的人——陈游之。
等等,怎么回事?我到底错过了什么?他们怎么都在?
“丧家之犬,不成气候。唯一能过眼就是布下的奇门石头阵,如果没李监正,我们没法这么快进来。”陈游之倒是解释了。
“所以,我被绑了多久?”我小心翼翼问。
“三个时辰。”陈游之面无表情道。
三个时辰?!这些原本该远在京城的人是怎么来的?除非,他们一开始都在元和,或在元和附近。
“你们是跟着我来的?”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李利安又啧叹起来。
“我跟着公子来的。”陈游之罕见的耐心,“至于他,说星宿异动,向圣上请旨外出观星,刚巧在元和遇上了。”
“我说了呀,我是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就来了。”李利安无辜。
我不理他,只问:“大人也来了?”
“是……”陈游之还未说完,我已奔跑起来。
一钻到地面,陈子敬的轮椅赫然入眼,是我为他定制的那把,钢轮藤编。然后——他的鞋子,他的腿,他的手,他的衣领,他的唇,他的眼——安静等待着。
忽然很想哭,又想放肆大笑,所有情绪缠绵、酝酿、沉淀,化作两字在舌尖绽放:“大人……”
他轻声道:“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