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知 作者:舍念念-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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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便走呀,文钦,我们走呀,太傅,我们走呀。”皇帝欢欢喜喜的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唤还立在原地的人。
太傅本欲让孙子回去,皇帝都唤了,于是就没有让孙子回去,牵着孙子的手一同走路。
从一开始就候在檐下的严五儿这时候努力沉着脸,捏着浮尘做好了大内总管的样子,看皇帝欢欢喜喜在前面走,太傅祖孙两僵硬的跟在后面,于是就清了清嗓子小声跟他旁边的张府管家说,皇帝是不是很平易近人,是不是待太傅很好,看张家管家木着脸点头,也就心满意足的往前走。
出了正院,穿过花园,再穿过竹林,路过家塾,然后,太傅便站住了,皇帝就站在他往前半步的地方。
“皇上,那便是家里子侄夫妻两的住处了。”
这时候他们站在家塾前面的空地上,身后是竹林子绕着这家塾,身前便是太傅说的开蒙先生夫妻住的偏院,皇帝站着没动,有那么一瞬间太傅觉着皇帝是个随时转身要走的姿势。
然终究皇帝没有转身要走,只轻声说“都安静。”于是所有人都没说话了,站在家塾的屋角下,因了蜿蜒过来的竹林,刚刚好能瞥见偏院院子里的情形,院子里的人若是不刻意瞧是看不见这屋角有没有人的。
此时偏院里无动静,忽然不见人影空余声。
“吃饭了。”厨房里有人说话,声音低沉一时难辨雌雄。
厨房里话音刚落,屋里便走出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着一袭广袖天青色长衫,一分儒雅两分沉稳剩下的便是阳刚俊朗了。
皇帝看一眼太傅,太傅正低头看自己长孙,于是重新将目光移到院子里。
那偏院不很大,听声音左手边是厨房,正对着家塾的是正屋,右手边另有一件屋,院子当中还有个小枝凉亭,上面爬满了藤藤蔓蔓,凉亭下面就是个圆形的石桌椅,边儿上散落着几个小石墩子,这会儿一盏灯昏黄的挂在凉亭里,不多时先前从屋里出来的高大男子手里端着托盘出来了,后面另跟了一道身影。
皇帝眼睛好极了,可是在后面出来一道身影的时候他缩着瞳孔眯了眼睛,他怕他看不清。
第11章 鸡汤
穆清颤颤巍巍端着一钵鸡汤出来,前面野夫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个青菜两碗米饭,这是两人的晚饭,她做的,做了好久,等的野夫都睡着了她才喊了他吃饭。
“快吃吧,再晚些便到了明日吃早饭的时辰。”野夫说话。
如此穆清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见野夫话里揶揄,带了丝恼意看野夫一眼,捏着勺子给他盛一碗鸡汤摆好碗筷。
野夫看穆清眼里带了恼意,颇觉很有些新鲜,抬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穆清碗里,见穆清顺从夹进嘴里,自己也就大口吃了起来。
“今日孩子们可都乖顺?”野夫问话。
“嗯。”穆清边吃饭边回答,见野夫衣服上有一新衣线头,顺手就了去,两人絮絮叨叨,闲话的皆是家常,妇人贤淑,丈夫温良,果真是天下鲜有的眷侣。
两人正自说话间,却见太傅领着文钦管家连同两个陌生男子从外面拐了进来,两陌生男子者之一高大英武,眼神却像是饿红了眼的猛禽一般摄人,另个男子稍微单薄瘦弱手里捏着个浮尘和管家结伴而行,不及穆清有什么动作,野夫已经放下碗筷,起身行礼。
“草民野夫叩见皇上,皇上万安。”野夫俯首跪在地上,未及放进嘴里的那一口饭还放在筷子上,显是因为皇帝的到访而震惊。
见野夫动作,穆清也是起身跪在野夫后边,“民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安。”她说话,语声低沉节奏缓慢,从说话里就能看出这该是个端方的妇人,只是这语声说低沉也太低沉了些。
皇上着金黄常服,九爪飞龙团团盘在肩颈胸腹上,白底黑帮靴子上暗色银龙在灯火下发光,天底下谁人还敢穿着这样的衣服四处行走,那必然是皇帝无疑了。
两人都跪在地上,有那么一瞬整个院子安静可闻风声,皇帝没言语,四周的人都没言语,严五儿更是秉着呼吸,他怕他一个出气声音太大刺激了皇上。
遂不大的院子里大人小孩儿加起来足足有七八人,众人都放轻了呼吸,只有小枝亭子下的油灯笼随着轻风微微晃荡,给这个仿似凝滞了的世界填了一点生气。
野夫夫妻两跪在地上有那么好长一阵子,才得了皇帝“都起来吧。”,二人起身站好,不知这么晚太傅领着皇帝到访偏院是何缘由。
“我与皇上久未见面,皇上今夜闲来无事本欲同我闲聊几句,无意看见文钦写的大字,很是欣赏,得知文钦写字是家里人开蒙的,遂起了意想来见见家塾里的先生,我料想你夫妻二人还未睡下,就做主领了皇上来了……”太傅站在皇上身后缓缓说了两句,野夫二人这才解了脸上的疑惑。
“民妇之拙技能入皇上眼,民妇甚是惶恐。”太傅说完,穆清连忙又跪下,动作恭敬语气谦卑,惶恐和太傅家塾先生身份表现的恰如其分。
此时距皇上一行人进来已经有一刻的时间,皇上除了让二人起来是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突兀的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皇上不动不言语,其余人更是不敢说话不敢动弹,拥拥挤挤的小院儿里,众人都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就那么木头桩子一样立着,跪着,连文钦小孩儿都僵着身体靠着祖父几欲要丢了魂魄。
少倾,皇帝终于说话了,“朕今日进食时辰过早,不知能否同你们一齐再吃上一口,尝尝先生手艺是否同先生讲习一样妙。”皇帝说着话,已经单脚拨开石桌前的小石墩子坐下了,穆清依旧跪在地上,闻言不知自己是起还是不起,等了一会,见皇上没有言语让自己起来,也就一直那么跪着了。
皇上坐下,严五儿忙忙跑上前,他是要给皇上盛汤的,可是桌上只有人家夫妻二人的碗筷,本就没有多余的餐具,他犹豫间也就拿起先前家塾先生用过的碗要盛汤,拿起碗来身后却是伸来一只胳膊,“总管请用。”说罢不由分说从严五儿手里拿走了他手里原来的那个。严五儿从善如流端着新碗给皇上舀了一碗汤,然后才偷偷打量立在皇上对面的男子。
皇帝眼前放了碗汤,皇帝端起来便喝,也不说话也不邀请别人同他一齐吃,只自己管自己的坐着,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皆不敢坐,看他喝完一碗,严五儿再满上一碗,喝完一碗,严五儿再满上一碗,统共连喝三碗,这才重新抬头。
“好!”皇上大声说了一个字,重新端起新添的一碗,仰头一饮而尽,那样子仿佛不是在喝鸡汤,倒像是喝了一碗酒,只差最后摔碗以抒胸臆了。
“好,好,朕今日出宫收获颇多,太傅家塾先生果然是个妙人,教习的好,鸡汤熬得好,好!”皇帝像是被鸡汤喝醉了,先前不言不语,这时候却是大声说话,边说话边拍着石桌子嬉笑起来。
穆清依旧跪在地上,撇眼看见石桌底下有细屑在翻飞,暗地里咬牙忍着,动也不敢动一下,皇上没发话,谁人敢动一下。
“皇上,这夜深露重的,家里妇人恐不慎要落下寒气了。”太傅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在皇上喝鸡汤的时候他就想提醒皇上先让穆清起来,岂料皇上像是久旱,端碗就喝,遂忍到现在。
“起,起罢,都起,都起来!”皇上说话,看的严五儿心惊胆战。
穆清低头起身,一个踉跄,野夫站在穆清身后,伸手将人揽进自己胸前,边动作边说“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皇上没赎罪,连鸡汤盅端起来“咕咚咚”把最后一点鸡汤喝光了。
“今日有幸能见先生一面,不知借了太傅的面子能否得先生墨宝。”皇帝嘴唇湿润,两眼灼灼直看向野夫怀里的人。
穆清还没动,管家已经先动了,进屋抱着笔墨纸砚一齐跑出来,石桌上还有饭菜餐具,皇帝喝一声“来啊!”瞬间“乒乒乓乓”石桌上已经是精光,饭菜碗筷俱都摔了个乱七八糟砸在了地上。
管家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不知今夜皇帝到访所为何事,又为何在这院里这样折腾,总之是知道皇帝不是心情很好,或者皇帝是心情很好,反正他闹不懂但是知道皇帝不是寻常本子上的皇帝,皇帝高兴了也杀人,不高兴了也杀人。
管家战战兢兢将东西都铺好就退下去了,那砚里还有墨未干。皇帝金口都开了,穆清低头走至石桌前思索片刻下笔“圣躬安康”,但见这四字学崔、杜之法,因而变之,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脉通于隔行,畅快豪气之喷涌于纸上,不似出自妇人之手,满纸都是丈夫气。
皇帝眼睛跟着笔尖在动,一笔出来身体有片刻的僵硬,等穆清收笔皇帝大声喝彩“好!”皇帝击节大赞,又是一个好!
“严五儿,给我赏,赏!”皇帝召唤严五儿,未及墨干便拿了纸,像是畅快极了,又似有股说不清楚的味道,文钦小孩儿觉着皇帝说话像是拖了哭腔,吓得自己也要哭起来。
“皇上,咱们在宫外呢,这里是太傅府。”严五儿凑上来说话,想要接过皇帝手里的纸收好,皇帝却是没松手,措手不及那纸就被扯了个长口子,皇帝没有要人重新写,只是松手让严五儿将东西收了去,方如梦醒来一样开口“太傅家学好,好!夜已深,朕便不叨扰太傅了。”说罢就走,起身之时袖子带了大墨砚直直砸向站在一边捏着毛笔的家塾先生。
野夫站在皇帝对面,本欲拉穆清过来,然终是收手,于是大墨砚便砸在家塾先生脚上,墨汁撒了个泼天。
皇帝转身要走,太傅一干人等自然要送,野夫偕着穆清送皇帝到偏院门口就跪安了,太傅文钦管家送皇帝出来,在张府正门口跪了安,这回严五儿终于没有冲着张府管家说皇帝多平易近人了,只是自己也沉着一张脸跟着皇上出了太傅家大门。
皇帝没有乘坐任何轿撵车马,和严五儿一起走来的,和严五儿要一起走回去,太傅站在门口看着皇帝主仆两人身影从街那头消失不见,松一口气不禁往后退了一小步,要不是手里牵着长孙,便要后退好几步,文钦小孩儿却已经哭了起来。
“皇上,皇上怎的这样无礼可怕。”文钦小孩儿掉着眼泪珠子说话,皇上将石桌上的东西一袖子扫下去的时候着实将所有人都吓了半死。
“祖父,方才皇上说话好像在哭。”未及太傅要安抚孙子,孙子又来一句,太傅就沉默了,只拖着小孩儿手往回走,太傅说“他是皇上呀,怎么会哭。”小孩儿抽抽噎噎没有回应。
第12章 流言
夜深的很了,只月亮亮极了,圆极了,皇帝和严五儿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映在地上,严五儿一声不吭,绷紧了神经往前走。
太傅府距离宫里真是太近了,可就算近,还是隔了个皇城,皇帝走的很慢,严五儿跟着皇帝觉得回宫的路太长了,长的月亮变成太阳他都有可能走不到。
突然,走在前面的皇帝弯腰像是个痛苦极了的动作,严五儿心里一紧上前,皇帝却是侧头张嘴,将先前干掉的鸡汤连同在宫里吃的晚膳“稀里哗啦”的全吐了出来。
“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有其它地方不舒服么?”皇帝一吐,严五儿吓得魂飞魄散,他的记忆里皇帝的身体就跟个畜生一样,只要吃了喝了就强壮的仿佛随时都能将别人撂倒弄死,从来没有这样连内脏都要呕出来个吐法。
“滚!”皇帝呕的心肺都要出来,然后大喝一声,将过来扶自己的严五儿一掌挥出去撞在墙根底下半天起不来身。
严五儿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受过这样的打了,这几年皇上左不过就是一巴掌一脚一拳的折磨他,那都是收着力的,今儿皇上却是久违了的全力将他挥出去撞了个头昏眼花全身疼,勉力趴在地上等昏沉过去,严五儿起身去看瘫坐在地上半天没动弹的皇上。
“皇上。”严五儿叫了一声,皇帝回头,月光终于是将他的脸照全乎了,皇帝双眼沁红一脸狰狞。
“皇上,那是……静妃……么?”严五儿犹犹疑疑开口,却不料皇帝大吼“静妃已经死了,她死了!死透了!她死了!”皇帝仰着脖子说,像个汲取月光将要变身的妖物恶鬼。
严五儿如此就一句话再没说,皇上说不是,那就不是,旁人说是,又有什么要紧。
“我亲眼看见她死了,我还给她守了三天灵呢。”皇帝咬牙切齿的补了一句,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发狠,总之是将自己狠了个泪流满面。
严五儿长长的吸口气,扶起瘫坐在地上的皇上说“皇上,咱先回宫里去吧,一会儿打更的要过来了。”
皇上让自己奴才扶起来,然后慢慢往回走,一路全身肌肉贲张,严五儿时刻以为皇帝下一瞬就要爆炸。
然终究是没有爆炸,只皇帝一忽儿踉跄,一忽儿仰头,总之是个眼角发红的样子。严五儿跟在皇帝不远处看着皇帝,看着看着就心酸极了,空无一人的路上,皇帝像个没家没钱却有一肚子牵挂的浪人,萧索寂寥。
那厢头,张府偏院。
“恭送皇上。”野夫和穆清一起跪着,眼看着明黄衣角从视线消失,野夫已经起来了,穆清却是一直跪着,外间的人声彻底消失之后穆清要起来,起来之后一个打闪重新要跪下去。
野夫伸手将人接住,触手的身体冰凉潮湿的一丝热气也无,野夫打横将人抱起,进屋就要去厨房熬药,正要去,衣袖就被拉住了,“别去了。”穆清说,短短的一点点功夫,她的双唇起了一层干皮,皇帝走时她还好好的。
野夫于是就没去,坐在穆清旁边伸手给她倒了杯水,穆清脸色青白,终于将人熬走之后她的身体也已是撑不住了。
从未时就候着皇帝的到来,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筹谋着准备着,从白日等到黑夜,他终于来了,一丁点都没有变,从黑里走到光下的时候还是先睁一下眼睛然后再眯眼睛,就像个地狱里来的一样,转息间变脸就要将人带走。
穆清坐着孱弱极了,脚上被砚砸了这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疼,只溅了半身的墨让整个人形容狼狈,她就那么坐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