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修仙门派考察报告-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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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一件件与肖在和交待清楚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奇云峰出发了。
第五十四章 灰烬()
“双河剑易主了。”肖千秋忽然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华林正在检查另一座夷人村寨,这一路行来,他们并非笔直地向着黑山前进,而是遵循着派刚土司之前走过的道路,从一处夷人村寨到另一处夷人村寨。派刚土司这么走,是因为要卖出他携带的盐货,华林没有要卖的盐货,但是他所要收集的情报,也就是这一带人民的信仰被影响的迹象,却是非得从这些定居点里找寻不可的。
这是一项极为乏味的工作,他们到处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象:潜伏在树后,虎视眈眈想要劫掠,同时深深惧怕被劫掠的夷人武士,满心只想偷懒的奴隶,在火堆前向古鲁大神祈祷的夷人祭司。偶尔,他们会看到一座被焚毁的村寨,这是夷人内战落败者的当然下场——胜利者往往没有足够的人力能保证新占领土地的安全,不如将其彻底放弃,把抓到的奴隶和牲畜都运回自己的地盘。夷人的内战一方面使得他们不停地迁入夷山的深处,两百年里走出了相当于百眼国那么大的领域,一方面又使得他们在邻居的压力下不断放弃已经垦出的土地,使得那些地白白地放荒。
华林原来观察的只是各村寨供奉的神像和祈祷敬拜的仪式,逐渐地,他察觉到了夷人社会存在着他还没弄明白的不协调之处。
每个夷人都对抓奴隶一事无比地热心,在他们的心目中,奴隶简直可以换来一切,为此,他们不惜得罪他们所有的邻居和亲族,并终日生活在自己也可能被抓的恐惧之中。可,他们抓的这么多奴隶,究竟是谁源源不断地接收了呢?的确,每个村寨里都有一些奴隶是他们抓来的,或是用其他奴隶换来的,但是大部分俘虏毫无疑问的地是卖给了奴隶贩子,换取他们需要的各种东西。
这些夷人奴隶是不大可能卖到山外去的,山外一个会做饭能织布的女孩子不过相当于一头猪的价格,而夷山里的奴隶再便宜,奴隶贩子将他们运出夷山的代价怕也是远远大于一头猪,何况他们不会织布,做的饭也——总之是不会有买主的水平。往更深的山里卖?派刚土司是这么相信的,华林亲自走过之后觉得事实很可能是相反的。
不管他走到哪里,夷人们的生产力水平都是一样地可悲,如果他们的奴隶是继承来的,或者是抓捕来的,或是用抓来的奴隶交换的,那么奴隶主在差遣他们干活还是能赚到一些的,可要是他们是买来的,就夷人简单粗暴的农业,简单粗暴的奴隶管理业,奴隶主一百年都赚不回本钱!因为,山里的奴隶即使不花一分钱抓来,奴隶贩子要赶着他们走长路,一路上要跋山涉水,要给吃给喝,要雇佣保镖防备沿路的劫掠,奴隶贩子自己还要赚一笔,其价格肯定不像山外那么便宜,只需要一头猪了!
何况山里的那些新定居点,都是些战败逃进深山的部族,他们可能还付不出一头猪呢!
他们究竟是用什么从奴隶贩子那里交换到的奴隶呢?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交换过?
“可能是山中的矿藏,”肖千秋说:“银矿或其他,那就需要人力,而且也能付出奴隶贩子所需的代价。”
这看起来像是很说得通的答案,但是华林认为其他的可能性也不能忽视,他又想起了肖如韵和夷人大祭司的那一场战斗,对方所使用的力量现在看起来颇有可疑之处,不,是整支队伍的行动都很奇怪,他们不像是正经地行军作战——如今亲身体会过那种存在的他可以判定出八九分了——倒像是……一次超大规模的献祭。
祭司和信徒用集体死亡打开异界之门。
就是来的那家伙不是他们想的那个。
不过——正当他沉思那个“不过”的时候,肖千秋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就继续想那个问题,使得肖千秋又追问了一句:“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果黑山发生的事情解决不了,这个世界上可能就不存在双河县了,”华林回答:“也许这个世界也会不存在了,那么,双河剑现在、过去、未来的主人发生了什么,还值得询问吗?
第五十五章 局势()
“双河县的确可能会被毁灭,”肖千秋说:“但是这个世界?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广大吗?你才看到了多少地方呢?你又才见过了多少事情呢?你可知道,九百年前,云雾海的水妖曾经掀起波涛,淹没了整个云州长达三年之久,无数牛马人畜尽数做了它们的食料,活下来的凡人百姓统共只有一百零七人?你可知道,五百年前,五方行瘟使者齐出,历百眼、云梧、赤龙数百州县,凡所过之处,仙家凡人,十不存一么?”
“这次不一样,”华林摇头:“山妖水怪,旁门外道,总是这个世界的,黑山里面……那个,不是。”
“总是一般,”肖千秋不以为然:“何况它现在只伤了些夷人。”
“就是蔓延到山外,还有七八个国家可以抵挡,你是这么想的吗?”华林忽然问道:“你一再催促我到月夕山去,是不是,这些国家,在你看来也是随时可以牺牲丢弃的呢?”
“云雾海水妖之乱我曾亲历,”肖千秋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之事:“当时举目所望尽是烟波,整个云州无一峰一石露于水面,见者皆以为便是水退,也不复旧观,一百多年后我再次路过云州,只见市井繁盛,牛马遍野,田地连着果园,果园连着桑田,连以前云雾海的不少地方都被开垦出来做了良田,建了村庄,百姓在其间无忧无虑,不晓得什么是水妖,只晓得他们爷爷的爷爷便在此耕田过活。”
华林知道,凡人与仙家不同,他们十二三岁便在父母的包办下缔结婚约,往往三十四岁便做了祖辈,活到五十就要叫一声侥幸,一百年的时光在肖千秋这等真仙看来是一弹指,在普通仙家看来是一辈子,在凡人看来就是“爷爷的爷爷的故事”。
所以,肖千秋的双眼,不知看过了多少凡人与仙家的悲欢离合,他们快乐,是死,悲哀,也是死,肖兴龙以为他与凡人玉坠的爱情感天动地,在肖千秋,无非是又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往。一个肖兴龙如此,整个肖家,恐怕在肖千秋心中亦是如此。
不成真仙,总是死路,既是死路,一具骷髅还是一万具骷髅,又哪里值得他们多看一眼?凡人不在意他们翻动土地时被犁进地里的苜蓿是不是只差一日就能开出鲜艳的紫花,真仙也不在意一个国家是不是被洪水波涛吞噬。凡人知道,第二年春天,苜蓿还会长出来,真仙知道,再过一百年,烟波退去,凡人的村庄照样炊烟袅袅,人丁繁盛,男婚女嫁,不知过往。
“怪不得村夫传说里,总是说仙家是世外人,”华林说:“可这次你错了,错得很离谱。你以为离开一座瘟疫遍布的城市,逃到安全的岛屿上,等瘟疫杀死此地所有的人以后,再安然归来是最好的策略吗?”
“对你确实是最好的策略,”肖千秋沉声道:“你能做什么呢?我看过你在双河县做的防瘟措施,清除污物,隔离伤病,这些都做得很不错,或许这给了你信心,但是你也要考虑到,双河县那时候没有瘟疫,也没有左道的妖人在背后行瘟,还有一个肖如韵在协助你,现在你什么都没有。双河县的百姓至少知道要服从县官和衙役,他们不信吃人的妖魔,不行邪术,不在大白天上街动刀。”
“他们大白天也掠奴,我遇到的就不止一次,”华林提醒他:“双河县的百姓也信吃人的妖魔,也行邪术,他们不在大街上动刀,但是不介意把任何一个没有男伴的女孩子抓走卖掉,他们不像你想的那么服从,就算衙役之中也充满了藐视仙人之辈,他们之所以在你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听从命令,都是因为县官最近刚刚动用了双河剑,斩杀了一名抗命者。”
“到底还是不同。”
“你应该看到我在夷人当中所作的,只要法度严明,措施得力,他们也能丢了刀,老老实实地种地、煮盐,做一切有利于我,也有利于他们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就想着留在瘟疫遍布的城市里,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进行清除瘟疫的工作?”
“不,我不想,只是我离不开。”
“离不开?”
“就是我现在听你的,立即启程,怕是还赶不上这瘟疫的脚步呢!”华林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安全的岛屿了。”
“没有?你知道月夕山外……”
“‘它’的胃口可不止月夕山这里啊。”
第五十六章 追踪()
乌吉达感到有些烦躁,她已经远离了她的故乡嘎拉洞,正走在极其陌生的土地上,诚然,她过去陪同大祭司和她的父亲不止一次走过这条道路,她依然能够轻易辨认出某些奇形怪状的树木和石头指示着哪条隐秘的道路,通往哪个藏匿在山中的夷人村寨,但是她知道,从那以后,一切都不同了。
青州陷落的那一天,风和水的精灵们在她耳边发出了发现自己被欺骗的绝望的尖啸,让她早于任何人看到即将发生在青州城的血光,她看见那些超凡的存在们与城破在即的难民无异,它们徒劳地试图唤醒任何人……任何人,然而这些都是徒劳的,尸神降临并碾碎、吞噬了它们,就如预言中一般。这次,精灵们则连尖叫都不敢发出,它们就像是以为自己侥幸还没有被尸神发现的孩童,咬着手指,藏在任何缝隙中,将自己深深地隐藏在无意识的山水之中,然而这些也是徒劳的,尸神早就注意到了它们,标记了它们藏躲的每个孔隙,预定了它们毁灭的日期。
她曾经多次在风中高举大祭司赐予她的铜铃,让风吹动铃中刻写的颂词,让古鲁大神借以听到她的呼唤,驱使无形的神使听从她的命令,现在她无需那么做,整个天地都回荡着诵念古鲁大神之名的风声,如同以前在铃铛中回响的那样,或者说,整个世界,至少是夷山这一部分,已经整个变作了向古鲁大神祈祷的神铃,一座又一座的青山就是铃壁,山上山下的夷人村寨就是刻写在上面的古鲁之名,盘旋其中的风与水都是祈祷声。
她知道,那些村寨并不像他们声称的那么虔诚,他们在暗室里,将自己的雕像刻得大大的,富丽地装饰起来,放在中间,装作天神,将古鲁大神刻得丑陋又矮小,放在一旁,宛如仆人,但是这不要紧。
不管他们怎样地给自己和自己的先人摆放供品,举行仪式,那些终究是凡人,他们没有力量,他们不能在野兽和天灾面前庇护他们,更不用说面对古鲁大神本人的怒火。
当他们面对野兽,面对天灾,面对他们无法抵御的存在时,他们就会再次高声地念起古鲁的名字,并将鲜血奉祀给它,这就足够了。
他们献出的每一声祈祷,每一件祭品,都会使得古鲁大神离这个世界,离他们最终的毁灭更近一步。
那些愚蠢的“仙人”,以为打碎祭台,杀死祭司,就拔除了古鲁大神的信仰么?不,只要他们不能满足所有凡人的所有要求,那些凡人就会在私底下传颂古鲁大神和其他黑暗之名,只要能解决他们自己的私欲,他们是不惜将整个世界奉献出去的——也包括他们自己,当然,他们通常连第一点都无法正确理解,就更不用说第二点了。
身为大祭司的亲传弟子,乌吉达比一般的乡野祭司更熟悉古鲁大神的教义和秘仪,她多次在祭祀的狂热舞蹈中见到过降临后的世界,那时候石头将会像火把一样燃烧,又像蜂蜜一样流淌,所有的树木都发起光来,弯曲缠结,他们作为古鲁大神的祭司,行走在如沸腾的粥锅一样的大地上,闪耀的星星在他们身边飞舞,至于那些跟随他们,向古鲁大神献上祭品和祈祷的信徒们,在这个世界里是不存在的。
他们不是被选中的器皿。
这是只有真正的祭司才知道的秘密,古鲁大神也是最近才认可她,将这秘密传授给她。
那些人,他们以为自己吃饭,喝水,战斗,睡觉,其实他们只是一个个被古鲁大神置于天地这巨轮上的陶坯,他们被命运拉扯形状,淘去杂质,塑成器皿,打上古鲁的印记,这就是他们终日彼此片刻不停地攻杀的缘故,苦难从未远离他们,只因为苦难就是古鲁大神手中的刻刀。倘若他们从狂热的内战中暂停片刻,想一想,夷山如此广大,他们的数量又是如此地稀少,他们大可以彼此远离,在和平中好好地开垦土地,获取更多的利益,但是,他们只是歌颂这盲目的内战,因为这是古鲁大神在他们之中保留影响力的办法。
乌吉达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后面一句这亵渎的念头是哪里来的,她赶紧念了两句祈祷文,坚定了她的信心。
古鲁大神已经向她揭示了将来的道路。
她要追上那个女孩,通过一系列仪式,让古鲁大神降临到她的身上,如同青州的那些僧侣们所做的一样。这对那个女孩是最好不过的,她知道,降临的时刻,别说女孩子本身的意识即将不复存在,就连她的身体都会出现可怕的扭曲,可那比起她即将领受的荣光,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贫穷的、染病的、残疾的流浪汉,活着的时候无非是拖着沉重的身体从这家走到那家乞讨残羹剩饭,还要面临野狗的欺辱,一旦他死了,被一个最低微的僧侣选中作为“器皿”,让那个僧侣的灵降临到他身上,马上,他就可以穿起豪华的僧袍,吃起山珍海味,出入青州富豪都不得其门的仙家,满是恶疮的流脓身体,可以坐上锦绣的尊位,享受包括仙家子弟在内的众人顶礼膜拜,恐吓他们,震慑他们,取用他们的财帛子女如取用自己的一般,过上他生前绝对想象不到的生活,对这流浪汉来说,还有什么比变成这样的行尸走肉更幸福的呢?
何况,降临到那个女孩身上的,是超过一切僧侣的存在,她的意识固然会被抹除,可她本人所享到的福分却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