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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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了一声,低头掐算了一番,“明日会有太医进来给您扶平安脉,请贵人小心饮食、保重龙种。”
“这是自然。”她想硬气地回几句,可在柳知恩跟前又有些没底气,只是回了四个字,便没有再说什么。
偶然间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也正看着她,面上分明浮着的是露骨的厌恶。小吴美人心底一跳,顿时也就明白了过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柳知恩不愧在乾清宫里还有些底蕴,看来,他是已经知道她想住到长宁宫去的事了。
也许贵妃娘娘已经对皇爷提过此事,只是皇爷没有答应。皇爷、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对这事,都是怎么看、怎么想的呢……
无数个问题迅速地在脑海中浮了上来,她又还有些妊娠反应,一时间竟是有些乱了方寸。本欲怒,可却怒不起来,倒是些许慌乱害怕,从心底泛了上来。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柳知恩面上也已经是换了表情。他像是看穿了她的恐惧,竟有几分满意,主动开口,慢吞吞地道,“是了,都是永安宫的人,有件喜事也要说与贵人听。皇爷似乎已经日渐对庄妃娘娘消气,奴婢今日,奉命去南内给娘娘送些春衣。”
会考虑到这点,可见皇爷确实是对庄妃没了多少恼怒,也许再过上一阵子,等到贵妃娘娘被立为皇后以后,庄妃认个错,也就能被放出来了,怎么说,她也是服侍了皇爷十年,而且还生育了一个女儿,脸面自然也是和别人不同的。
若是在自己生育以后还好,若是生育之前……
永安宫是因为得罪了长宁宫才有此劫,自己却又想投入长宁宫的怀抱,柳知恩这话,摆明了就是在提醒她:秋后算账的日子不远了,她的所作所为,可别以为就没人知道了,起码他柳公公是记在心里的。
见她没说话,他笑了一下,站起身给她行了礼,便又慢悠悠地踱出了屋子。
到了下午,得她令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宫人,也带回来了确切的消息:柳知恩是开了正殿,收拾了一大箱子的东西出来,自己跟在后头出门去了。
至于去了南内没有,又待了多久,这不是她能打听出来的。不过,柳知恩当天的确回来得很晚。才回来没有多久,就到了宫门下锁的时间。
之后的几天,他的心情看来也很不错,脸上竟是带了淡淡的笑,周身阴沉的气势也有所减弱。小吴美人心惊胆战地意识到:他在南内,得到的肯定是正面的消息。
也许,庄妃真的就快被放出来了也未必。
她即刻打发亲信大宫女欢儿去长宁宫下房报信。
欢儿带回了周嬷嬷的话,“说是谢谢贵人想着,请贵人安心养胎,生产以后,多来宫里坐坐。”
多来宫里坐坐……
小吴美人有些失魂落魄,上好的茶水都喝不下去了。
糟了,她想,自己会不会是弄巧成拙,做得太过火了一点?
虽然原意是要讨贵妃娘娘的喜欢,借机回到长宁宫。但如此风头火势的时刻,也许,她的举动反而给贵妃娘娘带来了麻烦。
具体是什么麻烦,她不知道,可按理来说,长宁宫的反应不应该如此冷淡才对……
难道,是把柳知恩保出来的那人,在皇爷跟前说了什么?编排着自己在长宁宫那一吐,是因为惧怕贵妃娘娘对孩子下手?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就是她自己,也……当然,娘娘是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也不过是因为不愿把这好事留给长宁宫才如此行事,但有些事却也是不好明说的。指不定,长宁宫那里为了这事,还和自己有几分生分了也难说。
当晚她都没有睡好,过了几天,终忍不住问柳知恩,“庄妃娘娘人还好吗?”
柳知恩面上现出一丝笑意,很自然地说。“娘娘安康得很,现在,皇爷常去探看娘娘。”
他说得是真话,她看的出来。柳知恩说这话的底气足得很,他是真的在等庄妃娘娘回归永安宫。
他又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转冷,“娘娘听说了贵人的事,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贵人。”
庄妃已经知道了……
小吴美人脊背一条线都是凉的,庄妃已经知道了——等她回宫以后,会怎么处置她?到时候,长宁宫那里可未必会护着她了。
她很想回到一个月前,狠狠地抽自己几记耳光:再想回长宁宫,也要小心行事,怎么能兴之所至就那样一头热地栽进去了?宫里的水实在太深,她又不是不知道,真是猪油蒙了心,脑子都想什么呢!贵妃娘娘没讨好上,反而是得罪了庄妃。
究竟是自己做错,还是有人居中说了什么,她现在是不可能知道了,若是以后找到了谁在这里头扯她的后腿……她恨恨地想着,口唇翕动,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柳知恩已经站起了身子。
虽然姿态恭敬,但言谈间,他一点都没有遮掩对她的不屑和反感,“奴婢先行告退了,贵人请好生保重才是。”
小吴美人站在窗前目送柳知恩远去,只觉得藏青色的天空里满是阴霾,沉甸甸地,似乎都压到了她的屋檐边上。
当晚,她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合眼。等到快天明的时候,咬咬牙到底还是下了决心。
不是妃位,规矩没那么大,虽然她已经有了身孕,但欢儿也没有熬夜醒着,坐在地上值夜,而是蜷在炕上打起了盹。小吴美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弯腰在床脚的矮柜里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收藏有年的一个荷包。
她往外抽手的时候带出了一点动静,不由得就一歪头,往欢儿的方向看了过去。
欢儿不但没有什么动静,反而还翻了个身,冲着墙角打起了小呼噜。
这丫头天生就是个在宫里服侍的料,小吴美人想,她打开荷包,抽出一个小油纸包,掖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第二天晚上,她喝药膳时故意就剩了半碗,“苦,放着吧,想起来了再喝。”
欢儿不言不语,搁下碗就出门忙活去了。过了一炷香时分,才进来服侍小吴美人换衣洗漱。
第三天早上,她就开始闹肚子疼,躺在床上不起来,捂着肚子只是哼哼,说是觉得孩子在她肚子里翻来翻去,一点都不让她安生。
三四个月的肚子,胎动频繁是不祥之兆。守着她的南医婆很紧张,立刻就派人去喊太医,又上来给她扶脉。小吴美人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都不用使劲儿,就是咚咚咚、咚咚咚地跳得很快,就连孩子,似乎也感染到了母亲的情绪,在她的肚子里不依地踢蹬了一下。
南医婆面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小吴美人并不在乎,南医婆到底只是个医婆而已,除了巧言令色奉承主子们以外,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本事,她在这里,更多的不过是充当太后的耳目罢了。——也仅仅是充当太后的耳目而已,她是不敢得罪她的,太后老了,而她们有孩子的妃嫔后日还长,做人总是要留一线。
太医很快也进了屋子,是刘太医。——周太医现在几乎已经不进来宫里了。
刘太医给她扶了脉,说得很谨慎,“脉象似乎是没有大碍,不过贵人心跳得太快了……”
“肚子……肚子不舒服。”她往声音里注满了痛苦,“坠坠的难受得很。”
扶脉,很多时候也是扶不出所以然的,她心跳又快,刘太医也慌起来。“贵人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快去翻《饮食禁忌》。”
小吴美人在心底悄悄地抹了一把冷汗,她等的就是刘太医的这句话。
“没……没吃什么特别的。”她说,“就是昨晚喝了药膳后,就觉得不太舒服……才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
柳知恩被放出来以后,官复原职,一直都在打理永安宫诸人的衣食起居。小吴美人自然也不例外,欢儿说得明明白白:现在谁进出永安宫,都要经过柳公公的耳目。
她的药膳要是出了问题,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柳知恩。
“这药汤倒了没有?”刘太医果然追问,他入宫时日尚浅,有时候,治病的心情是太急切了一点。“若还有留存,便快端过来!”
小吴美人安心地闭上眼,继续维持着急促的呼吸……
虽然面上十分惶恐,但她心里却是安然多了。
才去看过徐氏,转头她就出了事,要说不是徐氏主使,谁信?
这一回,相信她可以顺利回长宁宫居住了。
希望皇长子能喜欢这个小弟弟,又或者是小妹妹。——在太子出阁读书之前,和他相处最多的弟妹,肯定不是已经去公主所居住的二皇女,而是年龄相差不足一岁的弟妹。
小吴美人悠然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孩子,也只好对不起柳知恩了。
再说,反正她也从来都没喜欢过他。柳知恩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招人讨厌了,似笑非笑的神气,好像是已经瞧进了她的心底,看出了她的盘算……
她掩着脸,听从刘太医的吩咐,调匀着自己的呼吸,也遮去了唇边的笑意。
——也是柳知恩咎由自取,被她看出了他的情绪,也是他实在太看不起她了。在这宫里,活得太浅薄,总是要吃亏的。
当她拿着刘太医开出的安胎药时,南医婆匆匆进门,带来了一个很严肃的消息:刘太医在药膳里验出了砒霜。
这么大的事,当然马上要报到上头去。柳知恩已经被南医婆指挥人控制住了,还没到中午,他已经被送到了皇帝那里。
小吴美人很好奇:这一回,为他说话的那个人,还能保得住柳知恩,保得住徐氏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得比较早,因为字数少一些哈哈哈
159、真爱
柳知恩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乾清宫,虽然皇帝登基以后;他就被调到了永安宫服侍;但这几年来;他也没少伺候着庄妃来乾清宫服侍小住,虽说此次进来,身份已经大异寻常,但乾清宫内走动着的师兄弟们;倒未曾因此对他报以冷眼,多数都还是投来关心的神色;即使有少数人关系不睦,此事也不会露出端倪:春江水暖鸭先知,皇帝对庄妃的态度到底如何,这些贴身近侍是最清楚的。
“奴婢见过皇爷。”他很顺从地行了礼,在炕桌下跪了下来——皇爷正在炕上盘腿品茶用点心,手里还拿了一本奏折在看。
炕上一时没有什么声音,柳知恩也不能贸然抬头探看啊:这是做人奴婢的大忌。皇爷没有做声,他就只能等着,皇爷要是两三个时辰没指示,没搭理,他也只能是跪在这里干熬。要不然说呢,这宦官的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跪着的时候,最好也别当那双腿是自己的东西。
皇爷不说话,柳知恩也不着急,他就盯着眼前的金砖地,琢磨着皇爷的心思:小吴美人那里,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过,皇爷的心思,从他下的命令中也许能揣摩出一二来。——别人或者不行,但柳知恩贴身伺候皇爷多久了?对皇爷的性子,他自然是有心得的。
其实,对于今次来此可能遭遇的情况,他已经是酝酿了不少应对的方案,柳知恩心底很清楚,这一次单独问对的机会,错过了可就不会再回来了。有些事若要敲钉子打伏笔,就得打叠起浑身的本事,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柳知恩。”正胡思乱想,皇帝已经发话了,他的声音懒懒的,却又带了说不出的威严,倒不像是对内臣,有点像是对外头的大臣们了。——在宫里,和亲近的内侍们说话,有时候皇帝真的就和哥儿们似的,你啊我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奴婢在。”柳知恩立刻回过神来,他强压下了心头的兴奋,冷静地答道。“请爷爷示下。”
“整件事来龙去脉,细细说来。”一阵纸张响动,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炕桌上,柳知恩感到两道眼神对准了自己,就像是两条火顺着无形的视线烧了过来。
看来,皇爷还是满看重此事的,竟然连奏折都不看了,只是要听他的叙述。
柳知恩心念电转,口中回道,“是,此事,还要从马十来寻我说起。马十对我讲,爷爷想看看小吴贵人的性子……”
与其说是想看看小吴贵人的性子,不如说是想要弄懂小吴贵人究竟是真的憨傻到连自己的月事都注意不了,还是精明得特地把此事安排到了长宁宫揭露出来。当然,这话,明说出来也是有点不太好听,柳知恩就给修饰了一下。
这也的确是皇帝的意思,不过如此小事,用不着消耗他珍贵的脑力,马十把此事包揽去以后,和柳知恩略一商量,柳知恩唱了几日黑脸,又假意出去了一次,号称自己是给庄妃送春衣——其实的确也是送衣服去了,天气转暖,徐循是需要轻薄衣物替换,柳知恩收拾出了一大箱子,跟着押送到了南内,在门口和马十交接了以后,连门都没进就打道回府。回头再去小吴美人那里转悠一下,点出此事,余下的事,攀附心切、示好心切的小吴美人,便已经是替他忙活完了。
事不大,不过既然皇帝指明要细说,柳知恩也就口齿伶俐地把小吴美人的表情都形容出来给他听,“贵人听说了以后,神色便是一暗……”
皇帝听着听着,倒是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好了,不必再说了。”
就和看了一出好戏,听了一曲好鼓子词一样,这语气倒有点意犹未尽兴致勃勃,但却终究是没有扯动真正的情绪。柳知恩亦并不讶异——内阁几位阁老之间的人事关系,那才叫一个错综复杂呢,每个人身后都能提起一张大网,身为领导者,皇帝不把属下彼此的人脉网络吃透,那就很难做到赏罚分明,而在做这些功课的时候,再搭配上锦衣卫、东厂的帮忙,什么阴微手段见识不到?后宫里的这些争斗,相形之下连小孩儿过家家的水平都没有,以前皇帝不愿管,才会有乱象出来。只要是想管,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管不过来的?
“这砒霜,你说她是从哪里弄来的呢?”果然,皇帝最感兴趣的都不是小吴美人的动机,反而是这个看似不大要紧的小问题。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柳知恩。“可别是想要了,转日就能到手吧?”
就是在文皇帝年间,后宫宫禁最松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办事的。从神武门进宫,要经过起码三道关卡,彼此互不统属,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