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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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风波时,旗帜鲜明反对废后的就有首辅西杨大人,太后对他也还不是不能如何?若因此等小事决定大臣的沉浮,只怕两人会在转瞬间被大臣欺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现在的内廷,实在不是可以随意行事的地方,太后想想,也便罢了,“也是,若传出去为人误会,也不大好。”
她便搁下了于谦的奏疏,又拿起了新一封奏章,“这个我倒是看明白了,这是在冲左副都御史的位置使劲吧?”
虽然内阁三位杨大人的关系很和谐——起码在架空内廷方面是很和谐的,但彼此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争端,这三位现在年事已高,功勋深厚,除非天时地利,否则压根无法扳倒,只能等其自然去世或是退休,但这不代表三大派系就没什么可争得了。官场和后宫不同,后宫哪怕妃位都被占满了,一句话还可以再封,皇帝一高兴就弄个皇贵妃出来,皇后也是毫无办法。但官场却是有一定的秩序,仿佛一个大尖锥子,从底部往上一点点缩窄,想要进步,就得把同一个层面的对手都挤在身后,自己攀上上一层……这样的体制,怎可能没有争斗?三位大佬是功臣名就了,可还有小弟要照顾呢。
左副都御史是正三品高官,而且是都察院的空缺,地位超然,围绕着这样一个位置,很多恶心的事情都变得没那么恶心了,这一阵子,为了争夺这个出缺,朝堂上似乎很是热闹,有许多看似无关的事,弯弯绕绕,背后好像又都能和左副都御史有关。
徐循拿来看了一下,说得是江南三省盐道事务,说当地盐道工作做不好,官军吃盐难的问题,她疑惑道,“这和左副都御史有什么关系。”
太后咳嗽了一声,“据我昨日问王瑾,这有望左副都御史的诸位人选中,最有希望的王进是盐道出身,你也知道,盐事无小,官军吃不到盐是要闹事的。江南三省都有这个问题,内阁派王进巡抚江南主管盐道事务也很正常。”
徐循赶快查阅自己的笔记,读道,“有司盐务衙门为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为从三品,极为富裕,为官一任,家财能增长十倍……”
巡抚一般过去都是有具体事务的,譬如于廷益一开始去山西河南就是当地民乱频发,过去整顿当时军备,安顿庶民。三省盐务不是小事,一旦过去,起码盐运司便是基本盘,统管三省盐运司,权柄和左副都御史还真难辨高下,而且巡抚一旦出外,很有可能转为常任,几年都不回来,这是很肥硕的差事。江南三省本就富裕,巡抚基本盘又是富得流油的盐运司。王进就算原本对左副都御史志在必得,现在这个机会放在跟前,只怕都要考虑考虑了。
一边查笔记,一边把利害关系想清楚了,新的疑惑又油然发生,“是谁这么想要这个职位,不惜把王进往前推一步——谁又有这个能量呢?娘娘肯定事实便是如此吗?”
太后被她一问,也有些心虚,她明显动摇了几分,嗫嚅了一会,方才道,“这……不是还有柳知恩吗。”
一个充足而且精准的情报源,在此时简直如同甘霖般令人感激,徐循这才理解为什么历任皇帝都如此依赖厂卫,她道,“也不必都问柳知恩吧,只要静观其变,便知道究竟是谁在布局了。”
太后伸了个懒腰,叹道,“好费脑子呀——好,就依你所言,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好了,若是我猜对了,你便……”
她想了想,竟失笑道,“我也不知该设什么赌注了,也罢,若是我猜对了,你便真心诚意地叫我几声姐姐好了。”
太后有时,亦颇为稚气有趣,徐循直笑,“好,那若是我猜对了呢?”
太后想不出,“难道要我叫你姐姐?”
徐循也不知自己还缺乏什么,想了一会,便道,“不如这样,若是我猜对了,便由娘娘出面,带我们去西苑走走吧。”
太皇太后病着,她俩还是新科寡妇——最主要还是有功课的,这时候去西苑,就算是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影响好像也挺不好的,太后哈地笑了一声,乐道,“好哇,你倒不做亏本买卖,那便一言为定了。”
两人对视一眼,均忍不住微微一笑,便又撂开了这本,翻出另一本奏章来当八卦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是三千档,我把两天的更新合做一章了
看看能更新得上来不。
另外,这文架空的部分真的从很早就开始了,于廷益的原型人物于谦大人和胡大人在历史上毫无特殊关系… …请大家千万别被我误导。架空也不是说在某件事上就来个突然的转折,还是要有因有果循序渐进的。
另外这个学习班也是绝对的架空,在现实的明朝哪有这样的好事……而且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就是太皇太后一直执政到死,然后就换英宗,然后是景泰……反正孙太后一直没有管过家。
再ps 说起来就顺便说下,根据菽园杂记说法,太皇太后的确是有意立襄王的,不过那时候襄王在长沙,不在京城,章皇帝夏天也没得疟疾,那年京城就没流行疟疾,这些都是架空,别当历史看了。
258、复杂
左副都御史乃是正三品的高官,又是京官;其人选任命;内廷也是关注着的。太后和徐循的功课里,便包含了了解京畿、地方上四品以上官员来历的这一项;毕竟这等层次的大员调动;也算是和朝局大势息息相关,也不能容许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登上这样的位置。六品、七品的地方官任职;内廷一般不会过问,这等大员的去留更换,君臣之间就存在着一定的默契和博弈了。
大约半个月以后;围绕着左副都御史这个位置的竞赛分出了胜负,内阁果然派出了巡抚;前往处理江南三省的盐道纠纷;不过获得任命的却并非是王进,而是原任户部左侍郎的曹双美,这人之前不显山不露水,根本没进入过两个学员的视线,至于王进,倒是顺顺当当地登位为左副都御史了。
曹双美论履历,也有过处置盐道事务的资历,再说官位也到了,他是地位较高的左侍郎,出任巡抚名正言顺。之前巡抚各地的五位,还是六部的右侍郎呢,自古左为尊上,以左侍郎之尊去江南巡抚盐道,多少是有些委屈了,若是立功回朝,按惯例,还得往上挪个台阶。不过是要挪去哪里,就不是内廷两人能够知道的了,就连对朝政十分熟悉的王瑾,对此都有几分茫然。
“曹双美本是户部左侍郎,对左副都御史应当是没什么想法。”王瑾对内阁的意图也是模模糊糊的。“不过,应当不是要牺牲曹双美。”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虽然时常处于支不开锅的窘境,但毕竟地位重要,人员最多。而且户部尚书是胡大人兼任,他是礼部尚书兼领户部事,而且身为顾命大臣时常要参与廷议,日常事务都是曹双美这个左侍郎主持,这样的人,就是外放做布政使都是贬职,要往上运动也是往左都御史去奋斗。这样的人出外巡抚,真的就是去办事的,有了结果就会马上回来,如果做出成绩,要再往上的话,那就得从朝廷里有数的大员里往外调任,来给他腾位置了。
“那王进背后又是谁在努力呢,这盐道的事,是恰逢其会,还是有人故意安排了这封奏疏,想要把王进请出京去,却又被人利用了,反而支出曹双美,做了又一手交换,最终反而还是让王瑾拿了这个位置?”徐循眉头大皱,“这等层次的手段,应当就是三位阁老,顶多外加一个胡大人,我想英国公是不会管这个闲事的。”
英国公毕竟是武臣,闲着没事也不会管高等文官的进退,为几个低品文官说几句话,没人会说什么,插手这样层次的事情,气焰就有些太嚣张了。
“这……”王瑾也答不上来了。“王进身上的派系色彩也不是很重,似乎和哪个阁老都没有太深的关系,要说他是哪一派,这奴婢还真不知道。”
太后也道,“确实,这和咱们宫里还不大一样,不能这么问的。”
大家都是进士出身,考上来的,除非是三同关系——同乡、同学、同榜,又或者干脆就是座师、房师这样亲密的师生关系,天然就容易形成同盟,也容易籍此判定立场。除此以外,若无确凿证据,只是观其行事,确实很难判断其到底属于哪党。尤其现在三杨之间的政见并没有明显矛盾,这就更难去下判断了。王进一直以来都是做实事的官,很少上疏乱说话,几次站队时表现也是中规中矩,的确是很难看出其到底属于哪一方。
要判定赌局的输赢,最后还是得请出柳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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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料,自从柳知恩身上便是可见一斑。徐循当日和他在清安宫一晤,还以为后会几乎无期。可没料到就是数日以后,两人反倒频频在仁寿宫撞见,现在太后要接过权力,她从旁参赞襄助,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也许是出于女子天性,也许是内廷妇人天生的政治倾向,太后对东厂的依赖和喜爱,甚至还远超前头几任皇帝,虽然她也没有什么权柄,做不出什么让东厂急剧扩张的事情,不过一直以来,遇到有疑问,王瑾又不能回答的时候,她便很喜欢召柳知恩来问个分明。
也是因为如此,徐循才知道,东厂手中执掌的权柄有多么庞大,它的能耐,又有多么神通广大。昔日在宫中的一些作为,对东厂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们真正的势力范围,是囊括了大半个国朝,从战乱频仍的四方边陲,到富丽繁华的江南水乡,再到两京之地,宗室、武将、文官、豪商,甚至是百姓物价……几乎都在东厂监控的范围之内。甚至到了太后有问,东厂几乎都能回答的地步。
虽说东厂的答案并无法查证,但只是有问必答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建立出信任度。对于左副都御史一职的内幕,柳知恩也是毫不例外地立刻就给出了完整的答案。
“此事在背地里,乃是次辅东杨大人和胡大人的争斗。”他一开始就把重点回出来了。“东杨大人欲要提携王进,胡大人则想要推动王文上位,因王进有过盐务经验,胡大人便借势推动江南盐务纠纷端上台面,想要借此把王进运作出去。不过,东杨大人决心颇为坚定,便将此缺给了户部左侍郎曹双美。曹双美和胡大人素来面和心不和,他能去江南巡抚,胡大人也就可以乘势推动亲善自己的僚属上位,再加上曹双美也想要施展身手,离开户部,再进一步往吏部努力,是以此事便是一拍即合。曹双美去了江南,王进去了都察院,至于王文也没亏待他,一样是升任陕西按察使,现在已经上任去了。”
一个职位的空缺,背后有如此复杂的交易和故事,柳知恩已经尽量说得简略,还是绕得两人有点晕,不过太后惊叹的还不是这几位权力顶峰的大人,是如何把朝堂当做棋子你进我退,你一招我一招的——她更好奇的还是东厂怎么把这几人的意图都打听得这么清楚。
“曹双美想去吏部你都知道?”她很有些惊奇,“这到底是怎么打听出来的?难道你们钻进了曹双美的脑子里去了?”
“脑子是钻不进去,书房却无甚问题。”柳知恩笑着说,“曹大人终究也是要与腹心好友商议此事的。”
自来书房都是居家重地,当然不是很受信任的下人也无法入内服侍,连这样的高官书房都能潜入,东厂的能耐,可见一斑了。徐循都觉得脊背有点发凉:这样监视别人,那感觉当然是挺美妙的,不过作为被监视的对象,心里那股七上八下的劲儿也就别提了。在国朝做官,感觉和前朝比真的是冒险了不少,等做到高官时,只怕自己能留住的秘密也真没有多少了。
“那王文和胡源洁、杨勉仁和王进,都是什么关系?”太后又问道。
“王进曾在杨大人老家为官,”柳知恩咳嗽了一声,“为杨家下人夺田殴死乡民一事遮掩过几分,杨大人一直记着这个情分,双方也是越走越近了。至于王文和胡大人,胡夫人与王文是同乡,两家似乎有些拐来拐去的亲戚关系。王文有才干,又年富力强,胡大人一直都很看重他。”
王瑾也说不清的事,柳知恩信手拈来,好像吃一片菜叶子那么简单。太后和徐循除了点头叹息,还能再说什么——这也怨不得王瑾,不论是亲戚关系,还是家族在乡间的丑事,大臣们都不会四处声张,王瑾又不管东厂,对此一无所知,也很自然。
虽说高官之间,以国家公器为私人招揽人心、培植势力之用,这样的事并不让人愉快,不过事实就是如此,真正公忠体国、因公忘私的人,满朝里可能都找不出一个。徐循和太后接触了一两个月,也是渐渐习惯了这一点,只是,她们昔日对大臣们若有若无的敬畏之心,如今已彻底丧失。徐循叹了口气,摇头对太后叫了声,“姐姐,妹妹服输了。”
她和太后打的赌,是她输了无疑。和太后比,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官场背后的黑暗——即使左副都御史的出缺,本来和这些大人们无关,在缺额出来以后,那几个顶峰人物也少不得要做出种种安排,俾可在最高峰上,为自己抢占一块地盘。
太后和徐循打交道,几乎是憋气的时候多,得意的时候少,得徐循叫了一声姐姐,虽然也不是什么极大的成就,却依然有几分高兴,“你倒还当真了——也罢,这几声姐姐,也不能白叫。不就是想去西苑么?安排安排,这几日便去就是了。”
徐循笑着谢过了太后,“姐姐真是宽厚为怀,妹妹自愧不如。”
见太后满面春风,她不期然望了柳知恩一眼,他却是若有所思,也正探寻地望着两位贵妇人。
虽然对朝政极为陌生,完全没有接手的信心,但徐循对宫廷生活,以及在宫廷中生活的几人,却是足够熟悉,太后想要和她拉近关系的用心,她是洞若观火。
不过,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做法,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势了。她既然受命于太皇太后辅佐太后,哪有个副手不和领导打好关系的?现在太后有心,她自当诚意配合,起码也不能把好事给办坏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