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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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儿,及早过去通知外祖和舅舅们。
姐弟几个一一应了,一起送出门。
大舅身体不好,行动要缓慢些。刚刚出了门,走到树下阴影里,看着释然就要关门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来,唤了释然一声。
“二嫚。”
萧墙内外之第80回
释然就发现大舅的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星子,亮得异乎寻常。
她闻声慢慢踱过去。
四目相对,大舅还是那个大舅,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月亮星星。
刚才,大概是她眼花了。
“不会有事的。好好看着弟弟妹妹。”大舅道。
这都是废话。
释然心中想到。
但是,紧跟着大舅说了一句很令她不解的话:“你会有办法的。”
大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别有深意。那口气,听上去既笃定、又忐忑。
“上次你拉的那个曲子,你以前只听过一次。”
释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嗡鸣声吵得她有些摸不清方向。
大舅这是什么意思?夸她记忆超群?赞她冰雪聪明?夸就夸吧,怎么这味道儿这么怪?
“我记得你刚出生那会儿,正好有个算命的经过家门口。”
大舅似乎在追忆往事,但是释然可不敢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谈及她的生辰八字。
“他跟你姨娘讨了两个红皮鸡蛋,给你免费卜了一卦。你娘跟你说过没?”
这个,确实闻所未闻。
释然很想听听详情,可同时又觉得浑身别扭。
沉沉的天,黑黑的树荫,静静的周遭,一个医不好的病人跟你慢慢地谈论神鬼之事,这感觉委实诡异。
看她无所动容,大舅接着说道:“是个好命,不敢说万里挑一,至少整个栖凤镇、整个莱阳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很好,五行俱全。”
他一再地强调那个“好”字,反而让释然越发地怀疑了:真有那么好么?能好到什么程度?能好到让家人视她为危难时刻的救星?
她决定抽空好好研究一下自己。
看看自己的流年,看看自己几时发达、几时遭厄,看看自己几岁出嫁、能嫁个怎样的人家,看看自己能活多少岁、生多少个孩子。
“好。”
好命就好。命不好,别处找补就是了。
大舅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小人儿,却发现她已经走了神。
那么,刚才跟她说的话,到底听进去几分?
什么叫“对牛弹琴”?这就是。
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走神儿?几时瞧见,几时她都是呆呆的。到底在看什么、想什么呢?
到底谁能走进她的世界、知悉她的心思呢?
这真是他的外甥、如假包换,是吗?
“释然?”
释然释然释然。
释然给叫得心烦。上次那一病,娘隔三差五就要在她枕头上方烧香招魂,深更半夜地,灯也不点,装神弄鬼的。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每次都在装睡。
怎么睡得着嘛,那个香,一文钱买一大把的那种,烧起来简直要鬼命,能把洞里的老鼠呛出来,能呛得石头缝里的草鞋底连夜搬家。
她每次都忍得很痛苦,还不能跟人说,简直就是活受罪!
当真把她当妖怪了吗?还是说,这是在拐着弯儿地夸她装神弄鬼水平高?
她讨厌鹩哥儿,一遍一遍地絮叨,没脑子一样,烦死个人。
假如有机会,她一定会打了杨释英的那只巧嘴鹩哥,串烧了来吃,以解心头之愤。
她两只手互助,拍打着裸露在外的颈面和手臂。
看似在驱赶蚊子,实则是为大舅的迟迟不走表示出了不满。
“你爹娘要是和离了,你们几个怎么办?”
大舅一瞬不瞬地紧盯她的面部表情。
“不会的。”释然的回答像是一根冬天里的木头橛子。
大舅的意图太昭昭了,那么激动干什么?打算从她这里探到什么秘密?别人误会她魂魄有异也就罢了,作为亲舅舅,怎么能这么不信任她呢?
就算她这个身体里装的是别人的魂魄,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一把火把她给烧掉?
谁敢?!
“大舅忘了?你才说的,不会有事儿的,让我看好弟弟妹妹。”
哦。
大舅怔住了。确实,他才刚说过这话。可他本意不是这样啊,释然当真理解不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确认,眼前这真是他的外甥?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多想了?没有跌倒之前的释然,是个真正的孩子,可是经过那一摔,她开窍了、懂事儿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是这样吗?
再说,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神童并非没有。他的外甥,为什么就不能是个出类拔萃的神奇孩子呢?
“是,不会有事的,老天保佑……”
大舅尴尬地笑着,没听到笑声,只听到一连串中气不足的咳嗽。
望着大舅的背影没入黑暗,释然仰头长叹。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焦点,大家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杨家的内斗上。
顺便,那位孙县丞作为未来的杨家人,也应该“积极”地加入到这场实力悬殊的斗争中来。
敢羞辱她的大姐,姓孙的这算是惹上她了。
萧墙内外之第81回
她根本就不相信,孙浣裳会连自己要娶哪个女子都不清楚。整个事件,五姑奶奶是第一黑手,这孙浣裳就是帮凶。
当五姑奶奶在街头瞧见大姐和孙浣裳走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就留了心。当打听到孙浣裳的来历后,五姑奶奶就萌生出了“光大门庭”的念头。
借着婚姻,壮大娘家在地方上的势力。,而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最佳人选:释媛。
这就是不分家的坏处。孩子们的亲事,都需要经过杨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首肯。
孙浣裳定是瞅上了这个空子,名义上求的是“大小姐”,可是却没有具体到是哪一个“大小姐”,在把决策权交给杨老太爷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忘恩负义找到了一个极恰当的托词。
反正他是如约求亲来了,也说了求的是“大小姐”。至于是按序排下来的大小姐释媛,还是三房的大小姐释怀,很抱歉,他实在不知道杨家内部的情况,如果是弄错了,也应该怪不到他的头上。
不过呢,作为堂堂君子的他肯定是不会做出悔婚的愚蠢举动来。只能是将错就错,在不辜负杨家大小姐的前提下,只能选择辜负三房的大小姐。
信物。
鱼佩。
老天爷当真公平得很,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定会开启另一扇窗。
那块鱼佩就是孙浣裳的软肋。至于要怎么用——释然挑眉轻笑:那就看她的心情喽。
需要为证时,那是个信物;不需要时,那就是小孩子捡来的玩意儿。
再穷,她都不会拿去典当。
她赌姓孙的不敢亲自来索要。他也应该不会傻得用钱来赎,那样会直接暴露他卑鄙与心虚。
一辈子的证据呢。一辈子都被人捏在手心里,这感觉不会太舒服吧?
就好像杨释英,穷其一生,都会为那个失踪的香囊坐卧不安吧?
若是大姐能够明白这一点,想必会将痛苦转变为痛快吧?
如果可能,姓孙的大概一生一世都不想再见到三房和陶家的人吧?
那么,在衙门里做苦差的父亲呢?姓孙的不会卑鄙到暗中使坏,卸掉父亲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价值六两的好差事吧?
都道是“不是一家人,不仅一家门”,孙浣裳会像杨老太爷那样狠、那样绝吗?
三日后,随着北岭上的第一束麦子被放倒,闹得妇孺皆知的“杨老三忤逆父母案”也终于尘埃落定了。
申明亭里,除了一张最新的红艳艳的“劝农书”,由杨老太爷授意、杨释褐执笔的“绝义书”也同时张贴出来。
布告中详细列举了杨老三的种种恶行,归纳起来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听信妇人谗言、离间手足亲情,污辱先人、谩骂父母。
基于以上种种可耻、可鄙、可恨之言行,杨家决定自即日起,将三房从族中除名,从此生老病死,双方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这本来是极为丢人的事儿,桂月却跑得飞快。站在申明亭前,大字不认得一个的她盯着公告看得浑然忘我,丝毫不去理会别人异样的眼神和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
释然作为她的保护神,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桂月不认字,要靠别人念才知道公告上的内容,她却是认得的。等桂月听完了公告,她也从头到尾浏览了好几遍。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杨释褐的字,还成。
老成。守成。不是个机灵懂得变通的。
回家的路无比地短暂,因为桂月就像是一阵风般轻快。
跨过门槛、拐过爬满薜荔和凌霄的照壁,她地向屋里气得浑身发颤的陶氏大声宣布:“好了,一拍两散了!”
然后,她掇起檐下石台上的一盆脏水,“哗”地泼向院南,痛快淋漓地叫了声“好、真好”。
几个孩子都跟看怪物般瞅着她,搞不懂她到底乐呵什么。
吃饭的时候,她比平时多吃了半个糙面馒头。一向吃相安分的她,居然把咸菜条子嚼得嘎吱响。
满院子的人都能听到。
孩子们给骇到了,呆呆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吃东西。
释怀的悲伤也给冲淡了一半。她磕磕绊绊地问:“姨娘,你……不要紧吧?”
母亲不肯看医生,想必身子不要紧。只是姨娘这个癫狂样儿,倒是很需要请季叔叔过来瞧瞧。
桂月的声音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我?哼,我好得很!这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我真是不明白,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反正,我是早八百年前就盼着这一天了。真好!辛辛苦苦忙一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份汗水、一分收获。每一粒粮食都是自己的,再苦再累都值了!”
“喳喳”
狠咬了一口咸菜条子,她攒足了力气接着控诉:“要是还跟姐姐要的那样儿,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辛苦攒下来的,全都交上去,却连个好儿都赚不到,这不是傻是什么!人家不说,其实人家心里是把你当傻子对待的。人家大鱼大肉吃的欢的时候,可没想着给你留条鱼尾巴,甚至连送个汤底子给你抹馒头吃都没有吧?这么多年来,给过你什么?一双筷子两个碗,姐姐你三天两头挂在嘴上,这会儿怎么都忘了?”
她理直气壮、铁面铮铮,那架势,仿佛她才是当家主母,而屋里的陶氏反倒成了冥顽不化的丫头。
萧墙内外之第82回
老三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现在已被证实是清白的了,陶氏的偃旗息鼓也从侧面表达出了原谅。
他是个惧内的,但不表示他没有想法。桂月的话听上去很大逆不道,却是戳中了他的心思。
算起来,在这个家里,他跟桂月是差不多的境地,都是陶氏手下需要整改的“不成器的东西”。
而他,实际上比桂月还要低一等。桂月敢这么敞开了撒泼,他却是不敢。
而且,这阵子妻子的心情极为恶劣,他有点担心桂月的话会激怒妻子,万一真给气出个好歹来,他可没那个精力操持这个家。
出于维稳和谐的考虑,他选择了“身在曹营心在汉”,对桂月的言辞表示出严厉的批判:“吃饭也堵不住你那嘴!这个家,几时轮到你做主了?”
说话间,朝着桂月不停地眨眼。
对于他们两个这种没上没下宛若小儿游戏般的互动,孩子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知道都是在做戏,那看热闹的兴致就减了多半,纷纷端正了态度继续用饭。
桂月像是吃了鸡饲料,异常地硬实。面对丈夫的色厉内荏,不但不退缩,反倒甩出一幅雄鸡啼晓般的高傲。
“当主母有什么好?又要孝敬老的,又要教养小的,还要放着汉子出去吃喝嫖赌。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少,干得比驴多。做得好,说是本分;稍有差池,就是一毒妇、恶妇,给人高高低贴到申明亭去,供万人瞻仰、唾骂。出力不讨好,图个什么!那一百两银子来求我做,我都不稀罕,哼!”
老三“噗嗤”乐了:“你做梦吧,把你零碎卖了,都卖不出一百两来。”
桂月舌灿莲花、步步跟上:“几时我值一百两了,这个家就不是这个样儿了。到那时,爷和姐姐可能瞧都瞧不上这一百两呢。”
“你知道一百两是个什么状况?”老三不屑地白她一眼,“房子得好几进,奴婢得好几个,种地收割掏粪浇尿这些活儿自己都不用动手。”
“爷就是真正的爷,姐姐就是真正的太太。”
“那是!”
“从前,这种事儿想都不敢想。现在呢,好歹还能做做梦。”桂月感慨道。
老三冷哼道:“这么弄也好!说老实话,我早想这么着了。那就是个无底洞,就把你满家子都填进去,也填不满那个坑。”
桂月受到鼓励,狐狸眼锃亮:“爷也是这么想的?回头想想,这些年来,咱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他们给过咱什么?没有!连一把米、一瓢面都没给过。倒是吃咱们的、要咱们的,要得心安理得的,把咱们当傻子呢。”
老三的愤恨于是就给撩起来了:“早从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