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臣(gl)-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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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池赶紧起身让座:“尾巴走了?”
陆盛铎落了座儿:“裴大人都死了,锦衣卫还跟着你做什么?你还真当自己很值钱?”
魏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还以为都是皇上派的人呢。”
陆盛铎冷笑了一声:“不知你是什么造化,王允义竟然愿意先动裴鹭云,舍得放过你……啧。”
其实魏池知道,这次不是裴鹭云就是自己,这虽然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但是都是向皇上施压的借口。裴鹭云自然是不说,自己不留兵部多咋也是没有给王允义面子,至于自己的把柄么,那可比裴大人多了不知多少,动自己还能顺便收拾了燕王秦王,可见好处也是不少的。最终自己没被选中,是因为王允义真的还算有点良心么?
“我有几两重?哪里值得他亲自动手,更何况,我哪能掀起这么大的浪……你说呢?”
“你不相信那些锦衣卫是王允义派的?”陆盛铎冷哼了一声。
魏池一惊:“他不该!”
“没有什么不该,哪一天你坐到了某个圈子里,你也能叫得动……”
“不会、不会……”魏池摆手:“陆大人你脑仁儿进水了。”
陆盛铎没有再说,只是叹了口气:“别看着弹劾王允义的人那么多,真算拆他台子的只有两个胆大的。一个是裴鹭云,一个是你魏大人。皇上自然都想保,姓裴的官高位重,动起来难些,但是你也不容易,不论朝廷上的人怎么说,你到底做了一年燕王府的侍读,你背后就是燕王。燕王和你依旧走得近,王允义估计着皇上到底要先对付着他,不会这会儿去惹燕王,所以你也算是个有后台的。最终他还是选了裴鹭云,他暂时和王爷们站在一边。”
“短短几个月,我大难不死两次,可喜可贺。”魏池喝了一口茶:“王允义……不会真有……”
陆盛铎冷笑了一下:“不论他再怎样厉害,最后赢的依旧是皇上……”
“哦?”
“这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早悟透了这一点,他是准备要全身而退了……等他退了,燕王府可就要小心了。”
魏池想起戴先生让自己带给秦王的那些话,还有秦王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处斩二字刺痛了魏池一次,暴毙二字刺痛魏池第二次。
临近晌午,茶楼的人愈发多了,魏池换茶的功夫,陆盛铎已经走了,魏池呆了一下,觉得跟耍戏法一样,匆匆往茶楼楼下的街上望去,一街红红绿绿的人,人以不知所踪,对案上的茶还温着。
魏池放下手中的茶壶又拿起——问了锦衣卫,问了王家军,问了燕王……但还没问漠南……特别是还没问祁祁格。
魏池像个傻大姐一样在小隔间里找了一番,连坐垫也翻起来找了,就像陆盛铎真会躲在垫子下面似的。最后累得气喘吁吁,趴到茶桌上像一条晾在岸边的鱼。
“又被耍了一次……”魏池打了自己几巴掌,对着门口喊:“掌柜!算账!”
下了茶楼,魏池就近找了一家小店随便吃了碗面,吃完了就自己乱溜达,走着走着居然绕到国子监来了。想到方向至少是对的,离翰林院也不远了,便随意走进去看看。
因为是小休,今天的监生特别少,除了进京学习又没有私宅的学子,其他人都溜出去玩儿了。也是……魏池心想,这一轮考试考得他们够惨的,这会儿还不跟得了赦令似的都散了?
瞿秋瑾这个人十分奇特,不论休与不休都在他的屋里呆着,要说他为国子监出了多少力,那还真说不过去,不过人家拼的就是那劲头,全年不休,至少感情上是好的。要不是瞿司业家财万贯,魏池真要怀疑这个人是带着自家书办来混三顿饭的。魏池路过他门口,想了一下,决定还是要进去打个招呼。
魏池进去的时候这人正拿了本正经书在看,瞿大人看到魏池进来,赶紧行礼,命仆人上茶。魏池才受了陆盛铎的刺激,这会儿敏锐得和东厂太监似的,一眼就瞄到桌案角落的那个汝窑迷彩瓷盅——看来老小子刚才正玩儿古器来着,魏池突然驾到,人家还没藏好。魏池此刻心情不好,于是便绕着弯子不给别人痛快,说话也不好好坐着说,总是有心没心的往案桌那边绕。瞿秋瑾嘴上和魏池唠嗑,心头却怕这人发现了自己的体己,于是三心二意,问牛答马,笑场了好几次。
魏池把人逗够了,心情舒畅,于是告辞。瞿秋瑾一颗老心也快被折腾得抽风,魏池前脚走他后脚就收拾东西回了。魏池躲在墙角看瞿秋瑾走得心急火燎,独自偷笑了一番。
京城的春脖子短,现在已经有点热了,魏池想到格厅那边安静,不妨到那凉快的地方去看看。学校就是这样,热闹的时候真是热闹非凡,连集市都比不了,但一放假就连个人影都没有了,一排排的桌子椅子空放在那儿,看得人慎得慌。格厅都没点灯,有点暗,大木桌使用多年,被这一代代学子的手磨得程亮。旮旯里还刻有不少调侃挤兑人的笑话,魏池看了几条,觉得国子监的学生果然比乡下学生有趣些。看着看着看到有个座子上刻了一句话: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这倒是上次月考的考题之一,想必是哪个作弊的刻在了这里,可惜这位学生显然不通篆刻,昧昧二字怎么都像是妹妹……正好讲案上还有笔墨,遂拿手沾了点,想了想,复道:哥哥你错矣。
写毕,自己先笑了一场。
出了阁厅就是碑林,这里头刻的是洪武二十八年之前的进士名单。先帝在的那会儿,翰林院还没搬到现在的地方,后来老院子拆了,地盘就并给了国子监,这些石碑最后就留下了。
魏池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徐樾的名字——徐大人当年考得不错啊!可惜最后经混成了京外官……杜棋焕这个名字果然没有,早听说他是举人出身,看来不假。又随意看了一会儿,竟意外的看到个名字——陆盛铎?
同名?
还是说陆盛铎其实是前辈?一个进士怎么会?魏池拿手摸了摸那三个字,以为自己弄错了,但石碑冰冷,刻纹清晰。魏池又仔细看了一遍,无误。
魏池扶住额头清醒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下次问问戴先生,即便给他点便宜占也要问出点底细来。
碑林后面就是前翰林院的旧址,这些年国子监的钱多,早把原地修得找不到原样了,只留下了小小的孔庙。孔庙外面就是片花园,那天林瑁妹夫就是在这里捡树叶,花园旁边是唱读专用的课堂,楼上就是琴房。守楼的老头儿看祭酒大人来了,赶紧跑出来磕头。魏池谢过了礼,心想既然来都来了,心情也不算好,不放进去看看。
琴阁分大小,老头赶紧领着魏池往里面好的去处去。
“我看看就走,你去忙吧。”魏池笑道。老头又行了好些礼才退了出去。
国子监的琴都是按例规制的,不能说好也不算不好,老杉木做的琴身,型色有点古板。魏池微微调弹了几下,想起了自己读书时候的事情——老师的琴弹得十分的好,指法惊人。自己学琴的时候才五岁,琴桌都够不上,老师那时候没想着要把自己弄成个学生,只是教人教惯了,既然没人管着自己,那就顺手把自己也带到了课堂里头。为了防止这小丫头哭闹,于是也把她塞到了琴桌面前。渐渐地,老师忘了这个学生本是不该学的,魏池弹得不好的地方也要挨罚,小小年纪听不懂苛责,老师在吼,她笑嘻嘻的。老头儿当场就气着了,忘了魏池是个小丫头,是被他图方便塞进来的,那戒尺依旧毫不留情的敲打到了身上。于是学院里头的哭声莫名的多了一个。
读书没挨什么打,练琴不知被打了多少次,罚了多少次。大师兄比她年长十岁,经常在她罚站的时候偷偷给她塞馒头,魏池饿得一边哭一边吃。有时候魏池也想,自己这些脾气养成这样,也不能全怪自己。要是老师这个老不正经的能正儿八经的娶个老婆,把自己当个闺女似的养着,自己哪会被调教得这么大的心劲儿?
“老师!”
魏池正想着自己的老师,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学生。
“二位怎么没出去休假?”魏池看卫青峰和颜沛伟又在一处。
“这该问老师,”颜沛伟笑道:“若不是假后老师要考核琴业,青峰兄也不会整天窝在琴房里头琢磨。”
魏池让他们坐:“其他的尚可怪我,这个可就冤枉了,这考核琴业可是祖宗的规矩,又不是我定的,我来不来你们都跑不掉这一回儿。”
卫青峰行了个礼:“是学生太笨,以前在我们乡下,会拨弄俩弦也就是成了,到了此处才知道学生那手艺……只能说是不雅。我练也就罢了,苦了函之也陪在这里。”
颜沛伟告状道:“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胡乱客气,说不愿叨扰同窗,学生也就出去玩不得了,只能陪他在此处练琴……着实可恶!”
魏池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心想这个卫青峰三十出头的人,比颜沛伟大了近十岁,一个刚直不化,一个温婉机敏,到底怎么就玩儿到一处去了。
“其实这琴阁是最不该建的,”魏池笑道:“黑黢黢的,有什么意思,弹得冷冷清清,一点意境都无。我现在想起我读书那会儿学院中的琴阁,心中都慎得慌。”
卫青峰听了,也笑了。
颜沛伟突然想起什么:“老师,您不是操琴的大家么?下会儿考的是渔樵问答,学生们如此刻苦钻研,老师还不指导一二么?”
卫青峰也来了精神:“老师不可推却!今天倒是机会难得,老师不示演一番,学生们可不让老师出门。”
当年给燕王做侍读,这个老不要脸的一口一个老师喊得魏池耳根子软。这会儿更好了,国子监这么些人,多则像颜沛伟这样比自己大几岁的,还有比自己大十多岁的也有,也都一个个老师老师的叫得欢,魏池的耳根子彻底软得没有了。
魏池环着手想了一番,渔樵问答,这是个劝人莫思高举的曲子,倒正合了此刻的心境。
“好。”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所蕴之妙,正解其能事尽毕,这妙偏偏是想不明,悟不透,痴痴求不了的。所以这一曲一问一答,倒也能解除此刻的心忧。
两个学生看魏池一口答应,兴奋之余,赶紧整顿了衣冠坐正。
渔樵问答初声轻扬,婉转,缓缓凝凝,隐隐绰绰,环宇指尖,弦外悠远,一扬一挫渐入□。
阁外的树木正是新绿,翠翠的透入些阳光,远天高而明媚,鸟不嬉闹而唯有风声。琴声轻缓渐远,往日喧嚣之地竟如无人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王允义真的是准备整魏池的,最后没整,其实主要是因为王爷的势力,以及他总怀有点幻想,觉得魏池今后能帮着乔允升。
他觉得兵部里头有点上道的就这两人,他觉得他们共事一年,年纪比较近,关系应该不错,彼此会有个照应……之类之类。
至于魏池和乔大叔怎么想……这个不就好说了。
而且差十多岁年龄算近么……汗。
现在大家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去援兵封义了吧?他恨王允义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至于王允义,这个人是真的彪悍,他这种以进为退,成熟稳重,邪恶无比的老牌政治大鳄十分可怕。
魏池这会儿还是个小角色,这次能够留得青山在,就是那个妙字。
☆、第九十九章
99【建康七年】
花开叶落;不知世界;不记春秋。桃源流水;何处更那深幽。独坐那矶头;远岫层峦踏遍,力倦且休;此外又何求,此外又何求。又何求兮,又何求,任他野草闲花满地愁。暑往寒来春复秋,白发乱飕飕。青山绿水;相对话绸缪,乐以忘忧。婆娑岁月;尔我尽悠悠。
颜沛伟想那一渔夫;一樵翁,山间水旁问那世俗凡尘。看似生在桃花源,看似笑谈三千劳苦,怎可耐山间也不过是凡俗。自己不信避世之说,听魏池之音律,轻灵中略带优雅,雅致却不冷淡。一嶂后必有一叠,叠嶂之间并非绝境,也非是避世之人。这个人自有狂妄,所以他也懂得狂妄之人。自己于他虽是晚辈,虽是师生,但是相处以来,一弹一笑皆感知音。以往只觉得他是天生俊才,文成武就,自己所有的应是敬佩,真正结识了却是亲切,就如那渔夫樵翁一问一答,乐以忘忧,尔我尽悠悠。
论古今有许多英雄,为卿为相,定伯匡王,成灵气焰,四海漾荣光,至今都已成空,尽成空。繁华凋谢,竟与草茅微贱同。荣枯胜败,显晦兴亡,时移势改,落花随水去也任流东。追思往哲,何如把钓严公,高节清风。王质得遇神仙,至今仰芳踪。世事竟如何,世事竟如何,竟如何兮竟如何。看那古往今来皆幻梦,百岁光阴过隙驹,莫问是和非。蜡社相携,杯酒足欢娱。乐我渔樵,笑弄烟霞,俯仰又何求。
卫青峰想那一渔夫,一樵翁,千古显晦兴亡都付笑谈,只是笑谈之中成王败寇精彩绝伦,苍生草草何能不凄然?只说是俯仰之间,却又怎只是俯仰之间?洪武二十六年,匪患闽浙,千里无安宁之郡县,妇孺嚎哭知音惨惨千里。洪武二十七年,江西大旱,饥民不得已以白土为食,待江浙两地押运赈灾粮前来之时,已是一城尸首。建康元年,北部省多省大雪,灾民涌往京城,苦挨不得入关,等及清晨,哭声渐停,白雪盖尸。建康五年,海寇猖獗,次年夏天,海寇攻陷胶州岛,屠戮平民上万。建康六年冬……
“风珠,你怎么哭了?”魏池弦罢收手。
卫青峰发觉自己失态,赶紧拿了袖子遮掩。
“当年屈大夫欲投江,渔夫劝他莫要留念世事红尘,只说是古往今来皆幻梦,百岁光阴过隙驹,莫问是和非。然而屈大夫依旧是投江而死,老师怎么看?”
魏池叹了一口气:“幻梦之间多少流离失所,所痛之痛,如拧肝心。百岁光阴过隙驹的是帝王,莫问是和非的是闲客。百姓的兴衰苦难,一日一日的要往下挨,每一痛都是割肉一般,这等生活有何幻梦之言?”
卫青峰顿有感悟:“没想到老师也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