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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部分

今古奇观-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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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上八落的,没奈何,迍迍行去。行得一二铺,遥望见少年在百步外,正弓挟矢,扯个满月,向东山道:“久闻足下手中无敌,今日请先听箭风。”言未罢,飕的一声,东山左右耳根相闻,肃肃如小鸟前后飞过,只不伤着东山。又将一箭引扣,正对东山之面,大笑道:“东山晓事人,腰问骡马钱快送我吧,休得动手!”东山料是敌他不过,先自慌了手脚,只得跳下鞍来,解了腰间所系银袋,双手捧着,膝行至少年马前,叩头道:“银钱谨奉,好汉将去,只求饶命!”少年马上伸手提了银包,大喝道:“要你性命做甚!快走!快走!你老子有事在此,不得同儿子前行了。”掇转马头向北一道烟跑,但见一路黄尘滚滚,霎时不见了。
东山呆了半晌,捶胸跌足起来道:“银钱失去也罢,叫我怎么做人?一生好汉名头到今日弄坏,真是张天师吃鬼迷了,可恨!可恨!”垂头丧气,有一步没一步的,空手归交河。
到了家里,与妻子说知其事,大家可恼一番。夫妻两个商量收拾些本钱,在村郊开个酒铺,卖酒营生,再不去张弓挟矢了。又怕有人知道坏了名头,也不敢向人说着这事,只索罢了。过了三年,一日,正值寒冬天道,有词为证:
霜瓦鸳鸯,风帘翡翠,今年早是寒少。矮钉明窗,侧开朱户,断莫乱教人到。重阴未解,云与雪商量不少。青帐垂毡要密,红幕放围宜小。(词寄《天香子》)
却说冬日间,东山夫妻正在店中卖酒,只见门前来了一伙骑马的客人,共是十一个。个个骑的是自鞴的高头骏马,鞍辔鲜明,身上俱紧束短衣,腰带弓矢刀剑,次第下了马。走入肆中来。解了鞍辔。刘东山接着,替他赶马归槽。后生自去锉草煮豆,不在话下。
内中只有一个未冠的人,年纪可有十五六岁,身长八尺,独不下马,对众道:“弟十八自向对门住休。”众人都答应一声,道:“咱们在此少住,便来伏侍。”只见其人自走对门去了,十人自来吃酒。主人安排些鸡、豚、牛、羊肉来做下酒。
须臾之间,狼吞虎咽,算来吃够有六七十斤的肉,倾尽了六七坛的酒,又教主人将酒肴送对门楼上,与那未冠的人吃。众人吃完了店中东西,还叫未畅,遂开皮囊,取出鹿蹄、野雉、烧兔等物,笑道:“这是我们的东道,可叫主人来同酌。”东山推逊一回,才来坐下。把眼去逐个瞧一瞧,瞧到北面左手那一人,毡笠儿垂下,遮着脸不甚分明。猛见他抬起头来,东山仔细一看,吓得魂不附体,只叫得苦。你道那人是谁?正是在雄县劫了骡马金去的那一个同行少年。东山暗想道:“这番却是死也!我些些生计,怎禁得他要起!况且前日一人尚不敌,今人多如此,想必个个一般英雄,如何是了?”心中忒忒的跳,真如小鹿儿撞,面向酒杯,不敢则一声。众人多起身与主人劝酒,北面左手坐的那一个少年,把头上毡笠一掀,呼主人道:“东山,别来无恙么?往昔承挈同行周旋,至今想念。”东山面如土色,不觉双膝跪下道:“望好汉恕罪!”少年跳离席间,也跪下去扶起来,挽了他手道:“快莫要作此状!
快莫要作此状!羞死人!昔年俺们众兄弟在顺城门店中,闻卿自夸手段天下无敌,众人不平,却教小弟在途间作此一番轻薄事,与卿作耍取笑一回。然负卿之约,不到得河间。魂梦之间还记得与卿并辔任丘道上,感卿好情,今当还卿十倍。”
言毕,即向囊中取出千金,放在案上,向东山道:“卿当别来一敬,快请收进。”东山如醉如梦,呆了一晌,道又是取笑,一时不敢应承。那少年见他迟疑,拍手道:“大丈夫岂有欺人的事!东山也是个好汉,直如此胆气虚怯!难道我们弟兄直到得真个取你的银子不成?快收了去。”
刘东山见能说得慷慨,料不是假,方才如醉初醒,如梦方觉,不敢推辞。走进去与妻子说了,就叫他出来同收拾了进去。安顿已了,两人商议道:“如此豪杰,如此恩德,不可轻慢!我们再须杀牲开酒,索性留他们过宿玩耍几日则个。”
东山出来称谢,就把此意与少年说了。少年又与众人说了,大家道:“既是这位弟兄故人,有何不可?可是还要去请问十八兄一声。”便一齐走过对门,与未冠的那一个说话。东山也随了去,看这些人见了那个未冠的,甚是恭谨,那未冠的待他众人甚是庄重。众人把主人要留他们过宿玩耍的话说了,那未冠的说道:“好,好,不妨。只是酒醉饭饱,不要贪睡,负了主人殷勤之心。少有动静,俺腰间两刀有血吃了。”众人齐声道:“弟兄们理会得。”东山一发莫测其意。众人重到肆中,开怀再饮。又携酒列对门楼上,众人不敢陪,只是十八自饮自酌。他一个吃的酒肉,比得店中五个人。十八兄笑着自探囊中取出一个纯银笊篱来,煽起炭火做煎饼自啖,连啖了百余个。收拾了,大踏步出门去,不知所向,直到天色将晚,方才回来,重到对门住下,竟不到刘东山家来。
众人自在东山家吃耍,走出对门相见,十八兄也不甚与他们言笑,大是倨傲。东山疑心不已,背地扯了那同行少年,问他道:“你们这个十八兄,是何等人?”少年不答应,反与众人说了,各各大笑起来,不说来历,但高声吟诗曰:“杨柳桃花相间出,不知若个是春风?”吟毕,又大笑。住了二日,俱各作别了,结束上马。未冠的在前,其余众人在后,一拥而去。
东山到底不明白,却是骤得了千来两银子,手头从容,又怕生出别事来,搬在城内,号做营运去了。后来见人说起此事,有识得的,道:“详他两句语意,是个‘李’字,况且又称十八兄,想必未冠的那人姓李,是个为头的了。看他对众的说话,他恐防有人暗算,故在对门两处住了,好相照察。亦且不与十人作伴同食,有个尊卑的意思。夜间独出,想又去做甚么勾当来。却也没处查他的确。”
那刘东山一生英雄,遇此一番,过后再不敢说一句武艺上头的话,弃弓折箭,只是守着本分营生度日,后来善终。可见人生一世,再不可自恃高强。那自恃的只是不曾逢着狠主子哩!有诗单说这刘东山道:
生平得尽弓矢力,直到下场逢大敌。
人生休夸手段高,霸王也有悲歌日。
又有诗说这少年道:
英雄从古轻一掷,盗亦有道真堪述。
笑取千金偿百金,途中竟是好相识。
………………………………………………
第七十四卷 司马玄红颜逢知己
诗曰:
一男一女便成俦,那得人间有好逑。
虞舜英皇方燕婉,香山蛮素始风流。
莫夸夜月芙蓉帐,羞熬春风燕子楼。
美不愧才才敌美,一番佳话自千秋。
话说四川成都府有个秀才,复姓司马,名玄,表字子苍,生得骨秀神清,皎然如玉,赋性聪明,一览百悟,十八岁就中了四川解元。父母要与他议亲,他想道:“蜀中一隅之地,那有绝色,古称燕赵佳人,且等会试过,细访一遍有无,再议不迟。”父母强他不过,只得听他入京。一路上,遇着的朋友见他少年未娶,都诱他到花街去顽耍,谁知他年纪虽幼,眼睛却高,看得这些妓女就如粪土一般,全不动念。到了京师,寻个寓所住下,场期逼迫,无暇他求。
二月初八日,随众入场坐在号房中,题目到手,做了七篇文字,就如锦绣一般,十分得意。一时身子困倦起来,心中想道:“此时尚早,且略睡片时,再誊真未迟。”因榻伏在板上,昏昏睡去。及一觉醒来,早有一更天气,正待誊写,只听得隔壁号房长吁短叹。司马玄听了,惊讶道:“这是为何?”
便立起身走出号房来,觑那隔壁号房中,一个举人拿着卷子,像有万分愁苦之状。司马玄看不过,因问道:“场中风檐寸晷,功名得失所关,老兄何事心伤,这等嗟叹?”那举人见司马玄问他,便立起身道:“小弟之苦,一言难尽!”司马玄道:“愿闻大意。”那举子道:“小弟姓吕名柯,就是本府宛平县人,做了二十年孝廉,入场六次,今年是四十二岁了。三年前,因家贫亲老,不得已就教在山东汶上县。到任后,不幸先妻就亡了,喜得本地一个王司马,见小弟为人耿直,将他一妇儿许我续弦,虽未行聘,已有媒妁谆谆言之。不料去冬,新到县尊是浙江人,尚未娶妻,他倚着少年进士,欺负小弟老举人万不能中,就央媒说合,定要夺小弟这头亲事,小弟一个穷教官,无处与他分辨。幸得王司马意尚两持,前日送小弟起身,临别时节说道:‘兄若高中,这段姻缘自在;若有差池,就难奉命了!’我小弟入场来,也指望做两篇好文字,以图侥幸。不期心愈急,文思愈枯,到此时尚未完草,眼见得功名又无望了!功名得失,丈夫原不当介意,只可恨已成的亲事,止争此一着,便被得志小人夺去,未免为终身之玷。所以咄咄为不平之鸣,惊动长兄,殊为有罪!司马玄听了忿然道:
“夫妇为人伦之首,怎一个进士便欺负举人,要思量夺去?说来令人发指!也罢,我小弟弃着三年工夫,成就了兄罢。”吕柯道:“时光有限,兄如何成就得小弟?”司马玄道:“小弟七草俱完,虽不足观,断不出五名之外,送了兄,好与老嫂去完此一段姻缘。”吕柯道:“岂有此理?”司马玄道:“小弟年尚有待,便候下科也未为迟。况小弟不瞒兄说,久闻燕赵多佳人,尚要在此盘桓些时,寻一头好亲事,兄中后做个地主,为小弟周旋,未为不可。”吕柯道:“长兄高姓?”司马玄道:
“小弟蜀人司马玄。”吕柯道:“原来就是四川榜首,久仰,久仰!长兄之言虽感意气而发,但数千里而来,岂可功名到手,舍己从人?”司马玄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因回号房取了卷子来,递与吕柯道:“吾兄许多不平,藉此可平,小弟不过费得三年工夫,兄再不必介意,小弟别了,异日当得再会。”
吕柯还要推辞,司马玄已早推病出场去了。吕柯展开来一看,果然篇篇锦绣,满心欢喜,便先誊了七真,然后再誊七草,誊完再看,殊觉得意。出了场,即寻到司马玄寓所来拜谢,就要拉司马玄回家去住。司马玄道:“兄宝眷又在任所,府上料也无人,莫若等兄发后,宝眷回时,到府相扰未迟。”吕柯道:
“寒舍果然无人,承兄见谅!”不数日,三场已毕,写出策论来看,司马玄看了道:“虽然单薄,也还不出十名。”到了揭晓看榜,果然中在十名之上,大家欢喜不尽。到了三月殿试,吕柯亏座师华岳是礼部侍郎,甚有力量,将他殿试在二甲,又考庶吉士,选入翰林。一时荣耀,着人接取家小,王司马的女儿已亲送至京,与吕柯做亲。汶上县知县央人来谢罪。吕柯平地登天,感司马玄不尽,接到家中就如父母一般看待。
司马玄住在京中毫无事体,每日只检名胜的所在去游览,就各处要寻访个绝世佳人。寻了年余,毫无影响,因想道:
“古来传说多才妇女,如咏雪的谢道韫,作《白头吟》的卓文君,以我今日看来,皆是以讹传讹之虚语也。若是古人有此等才美妇人,为何今日遍寻,眼中再撞不见一个?”又想:
“我辈男子终年读书,三年一次科举,尚求不出几个真才来,况闺中女子,又无师友,孤闻寡见,那得能诗能文?古来所传,大都皆是好奇好事者为之耳,如何认真去寻求?”由此,司马玄求才妇之心就灰冷了。
一日,吕柯的座师华岳六十岁,众门生俱制锦屏、寿文来祝。华岳设酒款待,吃了一日酒,众客散去,又留几个得意门生到书房中小饮,吕柯亦在其内。到了书房中一看,只见琴书满座,触目琳琅。众门生又饮了一回,各各起身闲玩,四壁都是名公大老的题咏。吕柯忽见一张小几上放着一柄金扇,制度甚精,展开一看,只见写着数行小字,笔法秀娟,有如美女簪花之态,吕柯爱之不舍,再读那字,却是一首五言律,上道:
忧国今元老,忘家旧散仙。
琴书香孔席,雨露满尧天。
鹤发白水白,桃年千复千。
欲窥新耳顺,低祝膝之前。
不肖女峰莲百拜祝椿龄六十吕柯看过一遍,心中惊喜不定道:“这明明是女儿祝父亲的寿诗,我倒不知华老有这等一个才女,须留心访问的确,好与子苍作媒,也可完我一件报德之事。”因细将这诗默记在心。
众门生又吃了一会酒,到晚散了,吕柯等不得进门,就忙忙走到书房中来,寻着司马玄说道:“兄终日叹息天下没有才女,小弟今日访着一个,读他的佳制,真令薛涛无色、易安减价。”司马玄忙问道:“是真么?兄莫要戏我!”吕柯道:
“小弟怎敢戏兄!”司马玄道:“若不相戏却是何人?”吕柯就将华老祝寿、留饮书房、看见金扇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因取纸笔将前诗默出,递与司马玄看,道:“这不是他女儿做的,却是何人?”司马玄看了,赞不绝口道:“明明写着‘不肖女峰莲’,自然是他女儿无疑,但不信他女儿香闺弱质,如何有此秀美之才?只怕其中还有代替之故,若果是真,这一番真令我司马玄想杀也!”说罢,再拿起诗来颠倒细看,“前六句化腐为奇,藏巧若拙,已非近代才人所能,至于末二句,耳顺切六十,又以低祝关合耳顺,又以膝前缴出低祝,一段儿女爱慕父母情态,字字逗出。真匡夷所思,非灵心独露,谁能辨此?兄须为小弟细访!”吕柯因叫心腹家人到华衙去暗暗访问。家人访了来回复道:“华老爷家这位小姐才一十六岁,生得如花似玉,兼且知书识字,做的诗文,华老爷也不能比他。华老爷爱如珍宝,恐有人求亲,故不在人前露说一字,所以人都不知。”司马玄听了,喜得心花俱开,因说道:“我司马玄千古相思,今日方有着落,纵然无缘,想死也不算虚死了!”吕柯道:“华老师官已尊矣,兄虽解元,若只如此求亲,也还不在他眼里。我想才人必定爱才,待小弟几时借个因由,请他与兄一会,酒席间,将兄大才逞露与他一看,他属意与兄,那时为兄作伐方有机会。”司马玄道:“兄言最为有理!”
过了几日,吕柯果然独自又借补寿名色,备了一席盛酒,单请华岳一人。华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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