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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今古奇观-第75部分

小说: 今古奇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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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木。邻里都来相帮,将他夫妇入殓,把棺木抬到空地上安放。丈夫影也不来,公婆绝不买一块纸钱相送。
事毕后,老王道:“我接你来的,原是我送你归去。”送到了门,老王也不去见阴员外,掉转来就走了。
朱女一直进去,见了婆婆,泪下如雨。那婆婆千不言,万不语,反道:“你这样哭法,何不同了你好爹好娘一块儿到棺材里去!”朱女气得答应不出,走到房中一看,那知箱笼物件,被丈夫都搬到妾房里去了,只留下一床一桌一杌。正在叫苦,只见丈夫走进来道:“你的物件那个希罕,都在房内,其余都是我家置办的,由我搬去,与你何干?”朱女气涌填胸,那里忍耐得住,说道:“罢了!我也不要活了,与你拼了命罢!”一个头拳撞去,被他丈夫隔倒在地,乱踢乱打,聂氏听见,走来相劝,丈夫才丢手走开。只见朱女在地滚得头蓬发乱,便叫一仆妇相帮扶起,放在床上睡下,悄悄劝慰道:“大伯这样行为,心肠太狠,劝你耐心等他回意。”朱女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把头来摇。聂氏说罢去了。
黄昏时候,小婢搬进一盆小菜,一大碗薄粥,叫他吃夜饭。朱女叫他收去,起来关了房门,思量活在此永无好处,不如死了的干净,省得受人凌辱。呜呜的哭了又哭,到了半夜,便悬梁自尽。可怜朱大姐嫁到阴家,不曾一日快活,受了无数闷气,一旦死于非命,你道一点冤魂散也不散?
明日直到饭后,不见他开门,叫又不应,大家疑惑起来,扳开侧窗一望,只见直挺挺的挂在那里打秋千,连忙撞门进去,摸他身子,已是冰冷,不知几时吊死的。斯时,阴家正兴旺头上,欺他父母已死,又无亲戚,遂买口棺木,草草入殓,并无一人说话。公婆自他死后,倒像去了一累;丈夫只道死得好,待我另娶一个富家女儿,好不快活。白布也没用一块,功德更不必说了,竟若死了一个婢女一般。
一日,正值阴员外五十寿旦,贺客盈门,忽闻青天里霹雳一声,震得远近皆惊。有的道:“如此青天,如何有此霹雳?”
有的道:“必定打了甚么毒物。”阴家正要留客吃饭,只见一人飞奔走来道:“员外,不好了!你家坟墓被天打了!昨夜无数鬼魂在坟上啾啾唧唧叫了一夜,今早青天里忽下霹雳,雷火交加,把坟头打下一个大窟窿,棺木提出数丈之外,四边树木皆烧坏了,员外须速去看来!”阴员外惊得呆了半晌,连忙赶到坟头,众人也都走来看,果见棺木已提出穴外,坟土纵横,坟旁打一大洞。众人都骇道:“这是天不容葬了,作速迁葬他所。”
阴员外茫无主意,只得回去再处,垂头丧气,同了众人一路走回。到一小石桥边,只见朱渔翁夫妻两个立着,一阵阴风,扑上身来。阴员外口中叫一声“亲家亲母”,望后就倒。
众人扶起,昏迷不省,将板门抬到家中,忽然开口道:“你这欺心贼!谋了我的十亩地,气死我夫妇,又磨灭杀我女儿!我有甚亏负你,下此毒手,害我一家?”众人都道:“朱渔翁来索命了!”妻儿跪地求饶。又骂他妻子道:“你这老不贤,少不得死在我手里!”又骂大儿子道:“你逼死妻子,想讨好的,少不得也遭横死!”许他做功德荐度,改葬他的棺木,只是不依。旁人见了,都不寒而慄。
乱了一夜,渐渐苏醒,对妻儿道:“冤魂索命,我不能久活了,你们好好保守家业。”自己便打巴掌,说道:“你要保守家业,为何把我家业弄完?”抢着床前桌上一把剪刀,当心使刺。妻子慌忙夺住,只听见喉间痰涌,双脚一挺,顿时毕命了。两个儿子见父亲已死,慌忙置办送终的事。入殓方毕,大儿子坐在房中,忽见朱女含怒走来,吓得汗流如雨。喊道:
“有鬼!有鬼!”众人听见走来,一闪不见。其后无人处,朱女每每在面前,因常佩一把朴刀,以刀挥去,便不见了。
一日,又见朱女走来,把刀一挥,只听得“哎唷”一声,鲜血直冒,仔细一认,却把宠妾杀死在地,惊喊起来,合家来看,无不大惊,只得报他父母知道。其父是县中皂隶,一见女儿杀死,便去县里叫喊,又率领亲戚打将进来,一应家伙物件,尽行打坏。县官验过,将凶犯带去,当堂审问,称系用刀逐鬼,以致误伤。县官不信,便动起夹棍来,只得招认管他不应,将刀杀死。县官大怒,责了三十板收监。其母要救儿子出狱,拼将银子使用,又买嘱苦主,教他不要坚质。
无如县官不肯枉法,白白费了银子,仍旧问成死罪,其母郁郁成病而死。其后大儿子亦死狱中,单存二房夫妇,家道日穷,子嗣又绝,坟墓不能再筑,把一块十分好风水地变为荒冢,至今岸旁窟窿尚存。
看官,你想人要子孙发达,还是天理要紧,地理要紧?假使阴员外得了这块好地,把渔翁夫妇厚养终身,待得媳妇好,何至葬后被击于雷公之手?只因昧良心,伤天理,徒费经营,不能享风水之益,反受了风水之害了。奉劝世人“欲求好地,当积德以致之;既葬好地,当为善以保之,自然后福无穷矣”。
………………………………………………
第三十三卷 夸妙术丹客提金
破布衫巾破布裙,逢人惯说会烧银。
自家何不烧些用?担水河头卖与人。
这四句诗,乃是国朝唐伯虎解元所作。世上有这一伙烧丹炼汞之人,专一设立圈套,神出鬼没,哄那贪夫痴客道:
“能以药草炼成丹药,铅铁为金,死汞为银,名为黄白之术,又叫做炉火之事。只要先将银子为母。”后来觑个空儿,偷了银子便走,叫做“提罐”。曾有一个道人,将此术来寻唐解元,说道:“解元仙风道骨,可以做得这件事。”解元贬驳他道:
“我见你身上褴褛,你既有这仙术,何不烧些来自己用度,却要作成别人?”道人道:“贫道有的是法术,乃造化所忌。却要寻个大福气的,承受得起,方好与他作为。贫道自家却没这些福气,所以难做。看见解元正是个大福气的人,来投合伙。我们术家叫做‘访外护’。”唐解元道:“这等,与你说过:
你的术法施为,我一些都不管;我只管出着一味福气帮你。等丹成了,我与你平分便是。”道人见解元说得蹊跷,晓得是奚落他,不是主顾,飘然而去。所以唐解元有这首诗,是点明世人的意思。
却是这伙里的人,更有花言巧语,如此说话,说他不倒的。却是为何?他们道:“神仙必须度世,妙法不可自私。必竟有一种具得仙骨、结得仙缘的,方可共炼共修。内丹成,外丹亦成。”有这许多好说话。这些说话,何曾不是正理?就是炼丹,何曾不是仙法?却是当初仙人留此一种丹砂化黄金之法,只为要广济世间的人。当日纯阳吕祖虑他五百年后还原质,误了后人,原不曾说道与你置田买产,畜妻养子,帮做人家的。只如杜子春遇仙,在云台观炼药将成,寻他去做外护,只为一点爱根不断,累他丹鼎飞败。如今这些贪人,拥着娇妻美妾,求田问舍,损人肥己,掂斤播两,何等肚肠!寻着一伙酒肉道人,指望炼成了丹,要受用一世,遗之子孙,岂不痴乎!只叫他把“内丹成,外丹亦成”这两句想一想,难道是阁起内养工夫,单单弄那银子么?只这点念头,也就万万无有炼得丹成的事了。看官,你道小子说到此际,随你愚人,也该醒悟这件事没影响,做不得的。却是这件事,偏是天下一等聪明的,要落在圈套里,不知何故!
今小子说一个松江富翁,姓潘,是个国子监监生,胸中广博,极有口才,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却有一件僻性:酷信丹术。俗语道:“物聚于所好。”果然有了此好,方士源源而来。零零星星,也弄去了好些银子,受过了好些丹客的哄骗,他只是一心不悔。只说:“无缘,遇不着好的,从古有这家法术,岂有做不来的事?毕竟有一日成功,前边些小所失,何足为念?”把这事越好得紧了。这些丹客,我传与你,你传与我,远近尽闻其名。左右是一伙的人,推班出色,没一个不思量骗他的。
一日秋间,来到杭州西湖上游赏,赁一个下处住着。只见隔壁园亭上歇着一个远来客人,带着家眷,也来游湖,行李甚多,仆从齐整。那女眷且是生得美貌,打听来,是这客人的爱妾。日日雇了天字一号的大湖船,摆着盛酒,吹弹歌唱俱备,携了此妾下湖,浅斟低唱,觥筹交错。满桌摆设酒器,多是些金银异巧式样,层见叠出。晚上归寓,灯火辉煌,赏赐无算。潘富翁在隔壁寓所看得呆了,想道:“我家里也算是富的,怎能够到得他这等挥霍受用?此必是陶朱、猗顿之流,第一等富家了。”心里艳慕,渐渐教人通问,与他往来相拜,通了姓名,各道相慕之意。富翁乘间问道:“吾丈如此富厚,非人所及。”那客人谦让道:“何足挂齿?”富翁道:“日日如此用度,除非家中有金银高北斗,才能像意。不然,也有尽时。”客人道:“金银高北斗,若只是用去,要尽也不难。
须有个用不尽的法儿。”富翁见说,就有些着意了,问道:
“如何是用不尽的法?”客人道:“造次之间,不好就说得。”富翁道:“毕竟要请教。”客人道:“说来吾丈未必解,也未必信。”
富翁见说得蹊跷,一发殷勤求恳,必要见教。
客人屏去左右从人,附耳道:“吾有‘九还丹’,可以点铅汞为黄金。只要炼得丹成,黄金与瓦砾同耳,何足贵哉?”
富翁见说是丹术,一发投其所好,欣然道:“原来吾丈精于丹道。学生于此道最是心契,求之不得。若吾丈果有此术,学生情愿倾家受教。”客人道:“岂可轻易传得?小小试看,以取一笑则可。”便教小童炽起炉炭,将几两汞熔化起来。身边腰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都是些药末,就把小指甲挑起一些些来,弹在罐里。倾将出来,连那铅汞不见了,都是雪花也似的好银。看官,你道药末可以变化得铜铅做银,却不是真法了?原来这叫做缩银之法。他先将银子用药炼过,专取其精,每一两直缩做一分少些;今和铅汞在火中一烧,铅汞化为青气去了,遗下糟粕之质,见了银精,尽化为银,不知原是银子的原分量,不曾多了一些。丹客专以此术哄人,人便死心塌地信他,道是真了。富翁见了,喜之不胜道:“怪道他如此富贵受用,原来银子如此容易!我炼了许多时,只有折本的。今番有幸,遇着真本事的了,是必要求他去替我炼一炼则个。”遂问客人道:“这药是如何炼成的?”客人道:
“这叫做母银生子。先将银子为母,不拘多少,用药锻炼,养在鼎中。须要九转,火侯足了,先生了黄芽,又结成白雪。启炉时,就扫下这些丹头来,只消一黍米大,便点成黄金白银。
那母银仍旧分毫不亏的。”富翁道:“须得多少母银?”客人道:
“母银越多,丹头越精。若炼得有半合许丹头,富可敌国矣。”
富翁道:“学生家事虽寒,数千之物,还尽可办。若肯不吝大教,拜迎到家下点化一点化,便是生平愿足。”客人道:“我术不易传人,亦不轻与人烧炼,今观吾丈虔心,又且骨格有些道气,难得在此联寓,也是前缘,不妨为吾丈做一做。但见教高居何处,异日好来相访。”富翁道:“学生家居松江,离此处只有两三日路程。老丈若肯光临,即此收拾,同到寒家便是。若此间别去,万一后会不偶,岂不当面错过了?”客人道:“在下是中州人,家有老母在堂,因慕武林山水佳胜,携了小妾,到此一游。空身出来,游资所需,只在炉火,所以乐而忘返。今遇吾丈知音,不敢自秘。但直须带了小妾回家安顿,兼就看看老母,再赴吾丈之期,未为迟也。”富翁道:
“寒舍有别馆园亭,可贮尊眷,何不就同携到彼住下,一边做事,当不两便?家下虽是看待不周,决不至有慢尊客,使尊眷有不安之理。只求慨然俯临,深感厚情。”客人方才点头道:
“既承吾丈如此真切,容与小妾说过,商量收拾起行。”富翁不胜之喜,当日就写了请帖,请次日湖中饮酒。到明日殷殷勤勤接到船上,备将胸中学问,你夸我逞,谈得津津不倦,只恨相见之晚。宾主尽欢而散。又送着一桌精洁酒肴,到隔壁园亭去请那小娘子。来日客人答席,分外丰盛。酒器家伙,都是金银,自不必说。
富翁一心已在炉火,游兴尽阑,约定同到松江。在关前雇了两个大船,尽数搬了行李下去,一路相傍同行。那小娘子在对船舱中,隔帘时露半面。富翁偷眼看去,果然生得丰资美艳,体态轻盈。只是: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又裴航赠同舟樊夫人诗云:
同舟吴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
但得玉京相会去,愿随鸾鹤入青冥。
此时富翁在隔船望着美人,正同此景,所恨无人可通音问。
话休絮烦。两只船不一日至松江。富翁已到家门首,便请丹客上岸。登堂献茶已毕,便道:“此是学生家中,往来人杂不便。离此一望之地,便是学生庄舍。就请尊眷同老丈到彼安顿,学生也到彼外厢书房中宿歇。一则清净,可以省烦杂;二则谨密,可以动炉火,尊意如何?”丹客道:“炉火之事,最忌俗嚣,又怕外人触犯。况又小妾在身伴,一发宜远外人。若得在贵庄住止,行事最便了。”富翁便指点移船到庄,自家同丹客携手步行。来到庄门口,门上一匾,上写“涉趣园”三字。进得园来,但见景物悠然,恬恬可爱,正是:
古木干霄,新篁夹径。榱题虚敞,无非是月榭风亭;栋宇幽深,饶有那曲房遂室。叠叠假山数仞,可藏太史之书;层层岩洞几重,疑有仙人之箓。若还奏曲能招凤,在此观棋必烂柯。
丹客观玩园中景致,欣然道:“好个幽雅去处!正堪为修炼之所,又好安顿小妾。在下便可安心与吾丈做事了。看来吾丈果是有福有缘的。”富翁就着人接那小娘子进来。那小娘子艳妆乔粉,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唤春云,一个唤名秋月,摇摇摆摆,走到园亭上来。富翁欠身回避。丹客道:“而今是通家了,就等小妾拜见不妨。”就叫那娘子与富翁相见了。富翁对面一看,真个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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