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妖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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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无长物,来时也没作了它想,若是不嫌弃,便收了它罢。”
他说的太过认真,可这礼又太过随意,如墨的散发披将他满身,遮掩下的一双眼更是深藏在背光阴影深处,令我瞧不清他到底是个怎般之意。
我无从着落满心的不安,说不出话来的只咬了唇。
挨了片刻,权以为是尴尬作祟,岂料同他沁在月华之中,时间久了,人好似也为清亮的月华沁润了个满心骨的透彻。
心没来由地跟着在清润之中渐渐化成山涧溪流,人也轻淌而下,顺着蜿蜒心壑不自觉放下了所有未知忐忑,反是渐渐放大了欺他之心的愧疚纠结。
眼前的他,像是幼年时的自己。
随之而生的心思我想不明白,但此时的心,只想抹去他满身的萧索哀凉。那无人为顾的孤寂冷清,我感受多年,自是明白那是一种多么难熬的心绪。
我并不希望他也经历过如此难熬的时光,但依他一份萧索来看,未必是不曾经历,大抵,他已经历多年,更是轮不上我来管。
那我为什么还要管?是愧疚还是利用,我皆是想不明白的。
许是我迎着月华的缘故,他本就看得我清楚一些,大概是那不由自主之心已溢出了眼眉,令他缓缓抬起眼线看过来,深藏的眼眸便是冷清清地亮了。
那清亮太过扎眼,我立时惊醒过来,攥下手心泛疼,只把温顾之心的生起归结于从未有人送过我生辰之礼的缘故上,暗骂一句自己怎就不争气地软了心思。
饶是如此,一点心念犹是不能断绝,人忍不住地微欠下身,自下而上地捉住他再度想要暗藏的眼眉,似是经此才第一次见他,想要仔细地重新量在心底。
那一刻,我忽地特别想见他到底生了如何模样,即便还如第一眼的狰狞惊怖,与此刻放大的温软亲顾之下,想我也不会觉得有多可怕。
他并不避让,我看了良久,终究只将那狐狸面具描刻的清楚一些。
并没有多么奇特,只是一张将傩送祈福之舞的青铜面具剔除掉上神人面,转刻了一方狐狸眼眉,打造的倒是精细薄巧,刚好适应了肌肤边缘,恰好到处地覆住了他整个颜面。
大概是很瘦削的缘故,整个面具也都削刻起来,那狐狸眼线便更是深陷狭长,时常遮藏他本就喜欢躲藏的眼眸,让人无从确定他到底是怎般情绪。
我失望回身,视线落在他手心安静横卧的簪子上,为月华衬下,才发觉它竟也是过分简单。
没有多精巧的雕琢手法,无形而朴实的像是从某处枝干随意折下的枯枝,青玉在外的玉质心骨好似有着特殊的暗涌流光,此刻汲取了散漫月华凝聚到玉身,盈了一线格外的青白浓色,轻浅地流淌来去。
玉质,大多便是这般了,即便流光特别,于王宫之中也不是什么多为惊奇的物件。想了方才的不由自主皆是因如此简单的玉簪而起,不由得生了些凉凉自嘲。
随手解下头上的发带,塞进他手中取过簪子淡道,“我本是玩笑话,倒不想你真有了心,为了不平白欠上情分,我也还上你一物。发带虽是轻了些,倒也是合了我实心实意的回赠,不至于随意敷衍,你且不要嫌弃比不上你的玉来,可好?”
他身子忽地剧颤,蓦地攥紧手心那根同他衣色的青润发带,跟着追出的竟是想要追过来捉了我的手!
我大受惊吓,忙是避让退开,慌乱抬眸,见他心口正是剧烈起伏,像是触动了什么可怕心绪,全然变了个人似的褪尽了满身的冷清萧索。
狐疑乍生,我暗自为想,莫不是我本不走心的此举,曾有人与他做过,才惹了他如此难抑心绪的激动?
会是谁?
正是难猜难恻,他忽地拂袖止住颤抖,开口而来的尽是疏远。
“能得公主一物,外间之人莫不是当成世间珍宝,我又怎会生了嫌弃之心?我耽搁时日已久,不便再留,这便走了。”
言罢,他再无丝毫起伏的径自转身便走。
小狐狸在窗台上流连转了个圈,似是有些不解我与他之间怎就忽地作了分别,踟蹰片刻,还是跟着跳下窗台,极快地追上他跳在肩头,犹自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我。
我回过神,眼见他就要失却轮廓,忙大声喊道,“喂!我还不知你叫做什么名字呢?”
“时欢。”
他回应的既是快速,又是淡然,似是真的赶着走地拂下衣袂,纵身跳下了殿外的白玉栏杆。
时欢么?
是了,那日解浮生也曾那样叫过了他。
只是听来,怎么就像是个女儿家的名字呢?
我听在耳际,未曾发觉自己已是呢喃出声,正自思忖难解,便听一声嘹亮嘶鸣传来。迎面月华之下,巨大的阴影骤然拔高而起,竟是他坐在那随来的白色怪鸟身上,迎月撩入半空的画面。
大抵是听见了我疑问,他回头而望,清濯地扫却了萧索,洒脱而笑,脸上的青铜狐狸也活了一般地十分狡黠。
“是呢,怎就是个女儿家的名字呢……”
他笑声犹自不绝,好似讽笑,好似悲凉,令我难以分辨清明,只好握紧手中的玉簪,身临其境地复又陷入那夜他勾着怪鸟飘羽落下的清艳画面里。
我抿了抿唇,刻意撇去再度的惊艳之心,无比肯定他定也是个解浮生一般的妖物,故而才能远隔至斯地听见了我的呢喃疑问。
好在,今夜的有心刻意亲近,并没有令我失望地真起了作用。
某些意外,权当是意外好了。
☆、卷一大梦卷之第十四章:玄武
解浮生那日不顾姿态地发了怒,看来是真的要与我撕破了脸皮,我着掌事姑姑请他几次前来说话,也均是不作理睬。
可他越是不来,越是证明他真的在意那怪人时欢,我越发肯定从时欢之处寻下突破口的打算是正确之举,奈何时欢已折返商丘,我也就只能从解浮生身上找些机会。
他不来,我也不急,只管让掌事姑姑每日前去烦他,即便他不作理睬反应,于我也是乐意悠然见他能忍耐到几时。
也不知是巧,还是他刻意为之,竟是在月中元节头上应下我的请约,姗姗在日头沉了时分踏进殿中。
“难得见你换过一身衣服。”
他身着玄色外袍,腰间挂上火纹玄端,墨发束在玄鸟青玉冠中,人清气濯濯地精神内敛许多。
自进殿他便一直低头在思忖了什么,好似揣着什么难解心事,缠着他没了自来的白衣雅致,玄衣沉坠地像是换了人。
陌生的感觉让我不安,打量他玄衣勾芡的奇怪殷色纹络,落在那扎眼的玄端之上,讶过心思道,“可不是为了中元节又精心准备了什么?”
我逼迫问话,他并未反应,径自走近欠身行礼,起身便是愣怔,眼眸落在我刻意斜插在偏侧挽髻的玉簪上,本就阴冷的脸便更是沉了几分,冷冷道,“公主倒是好耐心,叫浮生何事?”
有意强调的‘精心准备’四字没能惹他为此生气,反是在头上簪子搁了心思,我暗自失笑,觉他此刻也不过是一如常人地有着寻常嫉妒之心,并不单是个超脱凡人理性的冷血妖怪。
他避开中元节,我不好在此过于纠缠,寥寥做个无趣模样道,“我在蒙城寺呆了几年,回来匆忙,未曾好好道别收拾行李。青陵台如今也是解先生做了主,父王身子差,折夏不敢在此事上招惹父王不快,只能劳烦先生遣几个人去趟蒙城,把我的书简带回来如何?”
“只是如此?”他狐疑转眸,竟似在猜测我的心思如何。
不是个妖么,怎地还看不清人心?
“不然呢?”我淡笑反问,晃了晃手中的书简道,“青陵台既是先生做了主,折夏的小伎俩于先生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无用之事折夏自不会再过费神,如今已不能做下如何打算,难不成安心认命看书打发个时间也是不成?”
他的眼神瞬间变的锐利,我不改颜色地抬眸迎他,惹得他眉心更是紧蹙,似是当真想不透我的打算,迟疑片刻才道,“要浮生应此也可,只需公主应下一个条件,人立时出发。”
“哦?”
我扬了声调,不可置否地以书简敲了下手心道,“似解先生这般神通广大,难道还需我一个将死之人应许些什么?”
“哼!”
解浮生拂卷长袖,竟是翻出一把奇怪的玉色折骨扇来,遥遥指着我不避讳地冷道,“一滴心头血,换是不换?”
“换,怎么不换!”
随手扔却简书,我起身盈笑道,“宫里的书我早已不耐烦,正是无趣的紧。反正不到及笄,想解先生也不会当真要了折夏之命,如此划算的交易,如何不换?”
“好。”他手腕打旋,骨扇起开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入长袖,拂袖转身即走,“随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笑意不减,虽不知他自进殿之时便不同寻常的气机来自何处变故,但只要他能给了契机,未必就没有了解真相的机会。
心头血么…
迟早要还了一身血脉,早取一滴,又有何妨?
一路安静过极,许是真应了中元鬼门一开之说,青陵台静谧在满月的清华之下,当真有些鬼魅似魈的地狱之感。
我蹙了眉,放眼望去,竟是连个守卫也没,更是盯紧了前面似慢似快的解浮生。
那些殷赤暗纹在走动之中轻浮随晃,月华沾染而来的明暗轮廓之中,隐约似是枯枝勾勒,像极生辰那日怪鸟折射出来的枯树影像。
枯树到底蕴含了如何意义,让他们尤为重视把握至此?正是暗中思忖,脚边已是踏入灯火耀光之境,来到了白日也灯火通透的玄鸟大殿。
此刻夜冷光寒,灯火更似烈焰烧灼,耀眼而诡异。
解浮生立在大殿门口,挥手遣退了一名玄衣甲士,转而侧首瞧我,神思莫测的紧。耀火铺了他满身,也驱散不了那眼底莫测笼罩而来的寒意。
我知他依言吩咐了人去蒙城,心底虽为他莫测之寒揣了个紧,面上犹是不变颜色地迎他而去,故作轻巧笑道,“解先生,可是到了?”
他不作答,扭头进殿。
我平白吃了一个委屈,轻嗤不忿,转眸见他径直走到自玄鸟背脊惯透而来的描金龙柱下,抬手按上一片龙鳞,柱子便咔擦发出了机关错解之声,暗缝在他身前裂开,让出了一方幽深门道来。
玄鸟大殿自建成以来,我尚未进去过,此刻于门口驻足而观,仅仅瞧见宽阔的鸟腹之中,除却正殿居北的龙榻首座,便只有居中描金龙柱自顶而入扎进大殿地底的景象。
龙柱突兀而来的变化令我微有怔愣,还未合上唇角,解浮生已侧首冷道,“公主请。”
我想了想,迟疑问道,“父王自进殿便少有再出,莫不是也在描金龙柱之中?”
解浮生勾唇,很是不屑地哼道,“他么,还轮不上,不过是假戏真做地容他逗留一二。公主要去之地,可就不是那么简单,您若反悔,浮生不会阻止。今夜有异,您回殿之后莫要再出来了。”
他说罢,不再理我,抬步便往幽深门道中走。
这哪里是请,明明是迫人!
我暗自啐他一句冷嘲热讽,提着衣襟便追,“等等!”
人方是追到柱子里,便好似冲到了极致的黑暗之中。
恍若置身虚无当中,前后来去的皆是沁在了无边无际的浓墨中。身后大开的暗道也只似一方双向镜,光明明在那头亮着,丝毫也透不过来这边。
我心下大惊,不敢贸然为动,试探叫他,“解浮生?”
寂静的可怕。
只有我自己慌乱见重的呼吸,与无人应答之中来回重叠交错,声声纷乱纠缠地甚是突兀诡异,连我自己都不敢为听。
我捂上耳朵,咬牙大叫,“解浮生!我既是敢跟你来,你也莫耍什么心思,何必弄出些奇奇怪怪的唬人玩意儿!我知道你们都是妖怪!可我不怕你们!不怕!”
“呵!”
不屑的轻笑随即传来,好似很近,又好似很远,空响响地伴着回声交错,“若是不怕,那你蹲在那抖个什么?”
似是收了回音尾声,这人也就近落了在身前,青绿淡薄的微光拢来,我惊喜抬头,原是解浮生捏着一个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倾下怀襟地正俯视着我。
他薄唇之上兀自挂着戏谑的笑意,我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蹲下了身,想来是捂着耳朵大喊时的下意识自保行为。
顿时尴尬,只好以瞪他来表达我的不满。
他笑笑,不以为意,好看的颜颊在幽冷青光之中过分的透明,像是有着随时可以化成幽光消失在无尽黑暗之中的可能。
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我便是害怕过甚,噌地起身,忍不住凑过去想要借机踩他一脚攥取真实,岂料他倒是反应甚快,轻巧转了个向道,“路还很长,千万要跟着我,莫要走岔了。”
我怔然而愣,为他小心嘱咐的语气晃了下神,只是恐惧大过了怔然,不敢稍做耽搁,也不及细想地忙跟在了他身后。
走了几步,解浮生指尖的幽幽青光衬得环绕周身的黑暗更是没边没际,心底发颤地小觑几眼,面对毫无轮廓的无尽黑暗,找不到任何依存所在的惊悚发怵之感打背脊底处细密地爬了上来,我忙是揪紧前襟,方是稍稍按压住早已惊跳发疼的心。
冷寂的诡异之中,不知怎就想起解浮生那一句不失淡然的嘱咐,触及他为幽光削薄几分的肩胛背影,终令我有了些寄托虚无的安心。
即便还是十分厌他,可于此无所依存的虚无之中,我也只能跟了他走,尽可能地不想失去他淡青莹色而显的幽冷轮廓。
解浮生走的不紧不慢,不知走了多久,他身形忽地矮下去,踏下阶梯的步踏之声倥偬传来,我背脊惊颤发冷,险些没呼出声来。
他没个什么反应,只是走的慢了些,应是念及我人小步短,故才有意放缓地让我跟住,可越往下走,越觉冷的慌。
我原不过是着了一件单薄的月白夏衣,走到此处如入冬雪之境,大寒过甚地让人发冷发抖,忙是抱紧了小臂嗑着牙缝寒道,“究竟要下了什么地方,怎会如此冷?”
“南有烈火之雀,北境冬藏玄武,公主见过浮生修筑的青陵台,难道还不明白么?”解浮轻道,“因果倒逆,天与地,或许也可倒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