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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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时,她听见有人低声啐道:“呸,真是该死的走狗!”
旋即就被身边的同族劝住:“好了,你小声点!”
她浑身一抖,后背犹如被什么尖锐的箭镞射中了,穿透了,但她不能回答,也无法向他们辩解,只能装作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聋子,继续向前踏步。
纹川正在殿内同人商讨要务,闻语一路走来,也没有人敢拦她。她默默在殿外站了一会,看了看日头,忽然见到两个身材纤弱的侍女,畏畏缩缩地端着杯盏向殿后走去。
那是国师平日里办公的方向,但现在,他应当在在大殿中,听纹川他们议事。
她轻轻跟了过去,遥遥缀在那两个侍女身后,一个说:“待会你去将汤碗放在国师桌子上,我看着。”
另一个立即争辩道:“为什么不是你去?!我脸上的红印子可还没消下去呢!”
先前那个急道:“你不就被打了一下脸?我被掐了脖子,又和谁说去!”
两个人零零碎碎的吵着嘴,闻语从她们的对话中也大致听明白了,国师每天下午都要喝一碗膳房特制的汤药做辅食,但他行踪鬼魅不定,又极其厌恶自己的书房被外人踏足,因此那些侍女不管是不是听他吩咐前来送汤的,最后都免不了要遭点皮肉之苦。
眼见那两个侍女到了门口,还在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丝毫不曾发现还有人尾随在她们身后,闻语便指间轻拈了一枚碎石,“扑”一声远远打在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
“唉哟!”侍女瞪直了眼睛,狠掐了一把对方,“你、你还敢打我!”
“你脑子不清醒了吧,谁打你了!”另一个不甘示弱,也要伸长了脖子拿肩膀回撞,但她气急之下,却忘了看护手中举着的沉重托盘,一不小心,那汤碗便被惯性飞滑在地上,发出一声玉器破碎的清响,汤汤水水亦溅了一地。
两个侍女顿时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先前那个恶狠狠道:“你你居然打碎了汤碗!你等死吧!”
“别忘了,你是和我一起当差的,我要死,你也跑不掉!”
眼看她们又要向方才那样打成一团,闻语不由靠得近了些,脚下故意发出了一些声音。
“谁?!”那两个侍女惊骇回头,见是一目乌黑,一目雪白的闻语,表情顿时惴惴。
闻语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快去重新做一碗端来。
许是见她神情温和,不像是要告密的样子,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道:“可是,就算我们重新端来,那时间也太长了万一国师大人中途回来,我们”
闻语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口。
“啊,您是说,您可以替我们看守在这里吗!”两个侍女欣喜若狂,“您真是太好了,您救了我们的命啊!”
闻语笑着摇摇头,做了个催促的手势,示意她们快走。
两个侍女急急忙忙地冲闻语行了一礼,紧接着就火急火燎地朝着膳房的方向跑过去了。
闻语收敛笑意,看向身后紧闭的雕花木门。
大殿里,一直闭目不语的封北猎忽然眉头皱起,座下的大臣立即止住话头,他睁眼笑道:“无事,您可以继续说。”
闻语穿过重重耳室,站在这间宽阔华丽的书房内,仔细环顾着四周。
四壁悬挂琴剑却又与墙壁齐平,贮书处的立柜漆黑光润,设鼎处簪着数枝白玉的荷花,镂雕的屏风贴金描翠,镶嵌着碧玉的苍翠劲松,一列曲折排开,将后面朦胧荡漾的纱帐藏在一片若隐若现中,地上还铺着厚重浓密的织锦地毯,空气中亦燃烧着缕缕甜蜜的馨香,令人心旷神怡,飘飘不知何方这般富丽与雅致相结合的摆设,就是在最惯于享乐的纹娥的宫殿里都看不到。
所以,那件最要紧的东西会在哪呢?
她心知自己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一切都要速战速决。她努力回想着逐夷告诉她的信息,一张山图,很大,破旧,而且还要经常用朱笔勾描
破旧而大,证明它不能翻复折叠,只能摊开;要经常用朱笔勾描,那便只能将其放在离自己尽量靠近的地方,不能挪动太远
她的目光汇聚在脚下的地毯上。
她趴在地上,用手掌轻轻叩击着地面,听不出什么异常的响动,她又在屋内转悠了一圈,最终看见了笔架上摆放的小小朱笔。
笔的尖端还是湿润的,其下的檀木被朱色晕染开了深深的一圈,她看着笔,试探性地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地上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晃动,她心脏一松,又随之快而猛烈地在胸膛中敲击起来,她紧紧盯着那块翻转起来的地面,手中的笔随时打算搁下。
封北猎蓦然抬头,化作一阵狂风向殿外卷去!
“国师?”纹川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急忙撂下手中卷宗赶上去,“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室内狂风大作!
封北猎自风中现出身形,一眼便看见了侍立在桌旁,不知所措、满脸无辜的闻语。
“你是谁?”他目光阴鸷,紧盯闻语胆怯的脸庞,“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闻语慌忙摆手,又“啊啊”直叫,指着自己的嗓子,又指指外面,手忙脚乱地冲封北猎比划着。
封北猎面色冷肃,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脖颈:“怎么,还是个哑巴?我问你,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动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
闻语被他扼得呼吸困难,面色涨紫,连眼球都要突出去了,更显得那雪白的珠眼诡异至极,封北猎眼神一厉,当即就要伸手摘出那个眼球!
“国师,等等!”身后纹川跑得气喘吁吁,“等等,手下留情!”
封北猎的指尖停滞在距离眼球不过半寸的地方。
“国师,她是纹娥的贴身侍女,就是用自己的眼睛治好了纹娥的那个,”纹川急急解释,“您别生气,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哦?”封北猎仔细端详着瑟瑟发抖的闻语,“这么说,你就是那个黄鸟族的婢女?”
见他还盯着闻语的右眼,纹川不由苦笑:“那是纹娥胡来,这个侍女没了一只眼睛,她就赏了她一枚珍珠,让她将这个当做自己的眼睛您别生气,让我问问她吧。”
封北猎猝然松手,让闻语无力地跌落在地上,“黄鸟族哼,黄鸟族最喜自由,无拘无束,是毋宁死都不愿意受人折辱摆布的种族。她能治好纹娥,说明她血统纯正,在族内的地位怕是也不低吧?怎么就肯心甘情愿做一个婢子?”
闻语只是伏在地上发抖,也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那两个侍女去而复返,急匆匆地进来跪下道:“国师大人,奴们护送汤药来迟,求国师大人饶奴们一命!”
封北猎狐疑地回头:“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国师平生最恨有人对他撒谎,因此纵然恐惧,但那两个侍女还是如实磕头道:“奴们笨手笨脚,不甚打碎了汤碗,又怕大人责罚,正巧闻语姐姐路过此地,愿意帮奴们守留在此大人饶命,奴们不是故意的!”
封北猎面色阴沉,他盯着地上那两个侍女,伸手将碗中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一饮而尽:“没有下次,滚吧!”
那两个侍女千恩万谢地退下了,纹川道:“国师,那我妹妹的这个”
封北猎细细环顾四周,未发现有什么乱动过的痕迹,他又一低头,闻语本来在偷偷看他,冷不丁和他对视了一眼,登时发出一声恐惧的沙哑喊叫,身体狠狠往后一缩,不慎侧头撞上了桌腿,直将额头磕得鲜血直冒,但她仿佛不知道疼痛,只是用手挡着自己的脸,口中啊啊直嚷。
封北猎耐心全无,厌烦挥手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赶紧给我带走!”
眼见那血已经滴滴答答的渗进地毯,纹川也不敢再让闻语在这里待,急忙喝道:“还不快起来!”
闻语急忙爬起,缩手缩脚地跟在纹川后面,随他一同出了这间书房。
从慢慢紧闭的缝隙中,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桌角下那滴被血色遮掩掉的朱墨。
第39章 三十九.()
磅礴云海;万里月光苍茫。
黄龙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从天与海的相接处腾飞而过;周身长风猎猎,逐渐卷了细小的飞雪。
它进入了昆仑的领空。
此时的昆仑依然漫天飞散着万年不化的大雪;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混沌如潮汐的素色,大地是纯白的;山与云的间隙却仿佛拍打着无尽滚滚的冰寒大浪;与狂风一同呜咽生动。
黎渊化作高大人形;从空中一跃而下。
他知道;这不正常的酷寒正说明了昆仑的主人正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以至于她竟再无力摆布昆仑的天时。
仙乐不鸣,天光诸灭,肌染污垢,不舍尘间;身虚眼瞬仙人的小五衰劫;纵然是西王母这样拥有天地至伟之力的昆仑主宰;也不能逃脱它降临的日期。
“是应龙神来了吗”
黎渊低下头;以示敬意:“金母。”
昆仑玉殿的大门轰然开启;那掌管五刑残杀之气的女神就高坐在黑金的王座上;身下两头漆黑的雄壮虎豹正雪雪喘息;疲惫地用硕大头颅蹭着女主人的手掌心。
西王母披着宽大华丽的玄袍;一层层一叠叠的铺陈下去;犹如坐在盛开的黑色莲花之上;她弯起朱色的丰润嘴唇,声音喑哑道:“应龙神,为何今日有空到我这里来拜访了?”
黎渊并无什么客套话,事实上,以他的身份,也不用同任何人客套:“发生在昆仑山下的事,您都看见了吗?”
西王母叹了口气:“我虽然小五衰在即,但还没瞎,也没聋呢。”
“风伯的山图,我很快就能拿到手中;雨师重伤之后的藏身之地,我也一直了如指掌,”他沉声道,“我现在就想知道,圣人的意向,究竟如何?”
西王母摇了摇头,发间玲珑玉胜琳琅纷披,她的语气中暗藏忧虑:“应龙神,你的目光放得太远了为什么不就近看看自己的脚下呢?”
黎渊挑起眉梢。
“圣人的意思,我也无法揣摩一二,可你要是能就近看看,一定会发现许多自己以前忽略的东西你太骄傲了,甚至不肯直面自己的失败”
黎渊眼神一厉:“您说什么?”
西王母叹息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总是这样,妄想一力承担所有,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看看你体内流窜的刑杀之气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黎渊不为所动,只是冷笑道:“劫难将至,莫非您果真舍不下这尘世了吗?”
“尘世?”西王母目光混沌,“尘世很好啊,有爱,有恨,还有他你不是也在尘世中一直难以自拔吗?怎么现在反过来嘲笑我贪恋尘世种种了?”
说着,她又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黎渊的身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神魂虽然受损得很严重,但没有人敢在上面暗做手脚,你大可放心这一点。”
黎渊皱眉道:“没有问题?可是”
“梦境为人世流连之倒影”西王母喃喃道,“你不肯相信其他人,还不肯相信自己的心吗?”
黎渊的面色骤然阴沉,他冷冷道:“不可能。”
西王母垂下眼睛:“你要小心,他们的动作很快,并且倚仗我的虚弱,下手也越发得狠毒。我座下钦原,已经被风伯潜入昆仑后屠戮殆尽了。”
“钦原?”
“是,”西王母道,“他们偷取了你的血,与风伯做了一个交易很可惜,最后谈判破裂了。”
“血债血还?”黎渊笑了,“他们还真是一刻也不肯放下他们的幻想啊,到现在还想着复活蚩尤,替他达成那所谓的伟业?”
西王母道:“仙人相继陷入小五衰劫,九天之上的寒冬到了,应龙神。而我身具神格,掌世间厉刑、兵刀杀意,亦难逃此劫。唯有你,你在刑杀之狱中关押千年,时光静止于千年以前,千年后才是你的劫数所在”
“我的劫数?我的劫数很久之前就掏走了我的心,”黎渊唇边扬起的笑意苦涩,“我现在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西王母忽然笑了,“你的心正流落异乡,此刻还鲜活地跳动着呢。”
黎渊抬头看她,但西王母已经疲乏地闭上了眼睛,挥手逐客了:“走罢!我已经累了。”
他虽然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见金母的状态,想想还是作罢。
他向西王母微微颔首,随即就出了昆仑玉宫,转身向朔风飞雪中去了。
此时,苏雪禅正观察着眼前的地貌。
也不知他们是到了哪里,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平坦,四野茫茫,半人多高的劲草被风吹起翻涌的道道白浪,天高云淡,艳阳高照,遥远处的湖水波光粼粼,犹如一块镶嵌在纯净碧玉上的湛蓝琉璃。
“这是草原吗?”苏纤纤已经惊呆了。
郎卿揪下一片草叶叼在嘴里,他和狼骑军的身上还穿着空桑的玄铁衣甲,瞧着分外肃杀,“是草原,我们怎么被送到这里来了?”
苏雪禅摇摇头:“先找人吧,这里有湖,不至于没有人烟。”
于是一行人由重新变成妖形,狂奔向远处那片湖水。
“好大的湖啊”苏惜惜感慨道,远远看上去还好,凑近了看,那片湖水基本上和陆上海泽没有什么区别,昨夜她和郎卿看到的“湖”,不过是那片湖周围蔓延出来的小小溪流罢了。
苏雪禅嫌这样跑着太慢,忍不住打了一声呼哨,瞬时四爪驾云,向湖周边飞去,郎卿见状,也低头叼住苏惜惜的脖颈皮毛,随在苏雪禅身后腾云而起。
苏纤纤:“?”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下子只剩它一个了?
它皱起圆圆的小眉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差点委屈地吱哇大叫起来。
苏雪禅变回人形,落在湖边,一回头:“大家都咦,纤纤?怎么了?”
见苏纤纤瘪嘴不说话,他只好俯身,将毛狐狸抱起来:“好了好了,哥哥抱你,好不好?”
苏纤纤在他怀里扭捏了一会,气鼓鼓地抬起头道:“哥哥,我昨天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