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pi的奇幻漂流-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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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没有忘记父亲的话。它们可不是胆小的腐食动物。如果《国家地理》是这样描绘它们的,那是因为这个节目是在白天拍摄的。鬣狗的一天从月亮升起的时候开始,而它们是非常强有力的捕猎能手。鬣狗成群攻击任何可以捕杀的动物,这些动物还在全速奔跑时便被鬣狗撕开了腹侧。它们捕杀斑马、牛羚和水牛,而且不仅捕杀兽群中的年老体弱者——也捕杀身强体壮者。它们的攻击十分有力,被顶倒或踢倒后会立即爬起来,从不仅仅因为意志力不强而放弃。它们也很聪明;任何能从妈妈身边被引开的小动物都是好的。它们最喜欢吃刚出生十分钟的小牛羚,但是也吃小狮子和小犀牛。当努力得到回报的时候,它们坚持不懈。在仅仅十五分钟的时间里,一匹斑马便会只剩下一只头骨,而这只头骨也会被拖走,让窝里的小鬣狗慢慢啃。什么都不会浪费;甚至溅上了血的草也会被吃掉。当鬣狗吞下大块大块的猎物时,它们的肚子会明显地变大。如果幸运的话,它们会撑到连走路都困难。把猎物消化掉以后,它们会咳出厚密的毛团。它们会把毛团上能吃的东西都剔干净,然后在里面打滚。在进食的兴奋之中,意外的同类相食是常见的事;在争着去吃斑马的时候,鬣狗会吃掉同群中其他鬣狗的耳朵或鼻孔,但并没有什么敌意。鬣狗并不讨厌这种错误。使它们高兴的事太多了,它们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厌恶。
实际上,鬣狗能吃的东西太多了,太不挑食,几乎令人不得不敬佩。鬣狗可以一边在水里小便一边喝水。它们还有一种利用小便的独创方法:在又热又干的天气里,它们会在地上撒尿,然后用爪子给自己洗一个提神的烂泥浴,以此来给自己降温。鬣狗会高兴地咯咯叫着把食草动物的粪便当做零食吃下去。有什么是鬣狗不吃的吗,这是个可以讨论的问睿R坏┩嗨廊ィ嵌允宓难岫窕岢中笤家惶焓奔洌缓蟊憬澹ǘ浜捅亲颖凰堑弊隹感〔舜罂谕滔氯サ耐嗟氖S嗌硖澹┏缘簟K巧踔粱嵯髌怠暗啤⑴牌堋⒉嗍泳怠O拗器喙返牟⒉皇撬堑奈敢海撬亲ψ拥哪芰Γ亲ψ拥哪芰α钊司尽�
就是这样一只动物在我面前绕着圈跑。这只动物让我的眼睛疼痛,让我的心直往下沉。
事情以典型的鬣狗的方式结束了。它在船尾停了下来,开始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中间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喘息声。我在桨上一点一点地向外移,直到只有脚尖还在船上。这只动物频繁地发出短促的干咳声。突然它吐了起来。呕吐物猛地喷到了斑马的身体那边。鬣狗跳进了自己刚才吐出来的东西里面。它待在那儿,颤抖着,哀鸣着,转着身,探寻着动物痛苦的极限。那天它没再从那块地方出来过。有时候斑马会因为身后的捕食者而发出几声声响,但大多数时候它只是无助地郁郁寡欢地躺着。
第44章
太阳爬过天空,爬到天顶,开始落下。那一整天我都坐在船桨上,只为了保持平衡才稍微动一动。我整个人都朝地平线上那个会出现来救我的小点倾斜着。这是一种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单调状态。在我的记忆中,最初的几个小时是与一种声音联系在一起的,不是你猜的声音,不是鬣狗的吠叫声,也不是大海的嘶嘶声:而是苍蝇的嗡嗡声。救生艇上有苍蝇。它们出现了,以苍蝇的方式到处乱飞,懒洋洋地绕着大大的圈,相互靠近时便突然嗡嗡嗡地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一起盘旋。有几只苍蝇很勇敢,冒险飞到我待的地方。它们绕着我飞,发出像单螺旋桨飞机的劈啪声,然后又急急忙忙地飞回去。它们不是原来就在船上,就是某一只动物带上来的,很可能是鬣狗带上来的。但无论它们是从哪里来的,都没有待长久;两天之内它们全都消失了。鬣狗从斑马身后猛地朝它们咬去,吃了好多。其他的也许被风吹到海上去了。也许有几只幸运的尽其天年,得享高寿。
傍晚近了,我也更加焦虑起来。一天结束时,一切都让我害怕。夜里,船只会很难发现我。夜里,鬣狗也许会活跃起来,也许〃橘子汁〃也会活跃起来。
夜幕降临了。没有月亮。云层遮住了星星。物体的轮廓变得难以辨认。一切都消失了,大海,救生艇,我自己的身体。海面平静;几乎没有风,因此我甚至不能让自己置身于声音之中。我似乎漂浮在纯粹的抽象的黑暗之中。我一直盯着我以为是地平线的地方,同时耳朵一直瞀觉地听着动物的任何动静。我无法想像怎么能熬过这一夜。
夜里的某个时候,鬣狗开始嗥叫,斑马开始发出吠叫声和长长的尖叫声,我还听见不断的敲打声。我害怕得发抖,而且——我不想在这儿隐瞒——尿裤子了。但是这些声音是从船的另一头传来的。我感觉不到能够表明动静的摇晃。那只恶魔般的动物显然离我很远。在黑暗中更近一些的地方,我开始听见很响的呼气声、呻吟声和呼噜声,还有各种边吃东西边发出的咂嘴声。我的神经实在承受不了〃橘子汁〃在活动这个想法,因此我没这么想。我只是不去注意这个想法。在我下面,在海里,也有声音,突然的拍打声和哗哗的挥动声,瞬间便消失了。那里也在进行着保卫生命的战斗。
黑夜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多么缓慢啊。
第45章
我冷。这是我不经意之间注意到的事情,似乎与我无关。天破晓了。白昼来临得如此迅速,却又是令人难以觉察地渐渐到来的。天空的一角改变了颜色。空气中开始充满了光亮。平静的大海像一本巨大的书一样在我身边打开了。四周仍然感觉像是黑夜。突然就变成了白天。
当太阳像一个被电点亮的橘子,冲出地平线时,空气才开始变得温暖起来,但我要感觉到温暖,却不需要等那么久。第一缕阳光刚刚照射下来,温暖的感觉便在我心中活跃起来:那是希望带来的温暖。随着物体的轮廓渐渐出现,充满了色彩,希望也不断地增长,直到在我心中变成了一首歌。噢,沐浴在希望中多好啊!事情终归会解决的。最糟糕的事已经过去了。我活过了黑夜。今天我就会得救的。想到这儿,在心里将这些词串在一起,这本身就是希望的源泉。希望之中又滋生出新的希望。当地平线变成―条简洁清晰的线条时,我急切地仔细地看着地平线的方向。天又晴朗起来;能见度很高。我想像拉维会第一个欢迎我,取笑我。〃这是什么?〃他会说。〃你给自己找了一只了不起的大救生艇,在里面装满了动物?你以为自己是诺亚还是什么?〃父亲肯定没有刮胡子,头发凌乱。母亲会看着天,把我拥进怀里。我想像了十几条救援船上的情景,各种甜蜜团圆的画面。那天早晨,地平线可能朝一个方向弯曲,而我的嘴唇却坚定地朝另一个方向弯曲,弯成了一个微笑。
可能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我确实是在很长时间以后才去看救生艇上正在发生什么事。鬣狗袭击了斑马。它的嘴是鲜红的,正在啃一块皮。我的眼睛自然地开始寻找伤口,寻找被袭击的部位。我害怕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斑马断了的腿不见了。鬣狗把断腿咬了下来,拖到了船尾,斑马的身后。一块皮松松垮垮地挂在外露的残肢上。血还在滴。受害者耐心地忍受着痛苦;没有做出引人注意的抗议。它在慢慢地不断地磨着牙,这是惟一能看得见的痛苦表示。震惊、厌恶和气愤猛然传遍我全身。我恨透了鬣狗。我想要做点儿什么,去杀死它。但我什么也没做。我的愤慨没有持续多久。这一点我必须老实承认。我不能对斑马长久地表示怜悯之情。当你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你的同情便被恐惧和求生的自私渴望磨钝了。它非常痛苦,这太让人伤心了——它这么高大,这么强壮,它受的折磨还没有到头呢——但我无能为力。我感到它很可怜,然后便不再想这件事。我并不以此自豪。我很抱歉,我对这件事如此麻木不仁。我仍然没有忘记那匹斑马和它所忍受的痛苦。没有哪一次做祷告时我不想到它。
仍然不见〃橘子汁〃。我又将目光转向了地平线。
那天下午,风大了些,我开始注意到救生艇:尽管它很重,却轻轻地浮在海面上,毫无疑问,这是因为船上没有满员。干舷很高,也就是水面和舷侧的之间的距离很大;只有狂暴不羁的大海才能将我们淹没。但这也意味着无论船的哪一头迎着风,都会转变方向,让舷侧对着海浪。碎浪像拳头一样不断在船壳上敲打,而大浪则会让船先向一边倾斜,再向另一边倾斜,令人厌倦地晃来晃去。不断的颠簸让我感到恶心。
也许换个姿势我会感觉好一些。我从船桨上滑下来,回到船头,面对海浪坐着,左手是船体的其余部分。我离鬣狗更近了,但它没有动。
就在我深深地呼吸,集中精力消除恶心的感觉时,我看见了〃橘子汁〃。鬣狗看着我,但没有动。〃橘子汁〃进人了我的视线。她没精打采地坐着,两只手抓着舷边,头低低地埋在两只手臂之间。她张着嘴,伸出舌头。她显然在喘气。尽管我忍受着这场悲剧的折磨,尽管我感觉不舒服,我还是笑出了声来。那一刻〃橘子汁〃所有的表现都说明了一件事:晕船。一种新物种的形象跃人了我的脑海:一种罕见的能够航海的猩猩,还是个新手。我又恢复了坐的姿势。可怜的东西看上去像人一样不舒服!在动物身上看到人的特征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这在猿猴和猴子身上很容易看到。猿猴是我们在动物界最清晰的镜子。我又笑起来。我用双手捂住胸口,对自己的感觉感到非常惊讶。噢,天啊。这笑声就像一座快乐的火山,正在我心中爆发。〃橘子汁〃不仅让我高兴了起来;她还承担了我们俩的晕船感觉。我感觉好多了。
我又开始仔细搜索地平线,心中充满了希望。
除了晕船晕得要死以外,还有一件关于〃橘子汁〃的事让人惊奇:她没有受伤。而且她背对着鬣狗,似乎感到自己很安全,不必理睬它。这只救生艇上的生态系统确实让人困惑不解。在自然环境中斑点鬣狗和猩猩不可能相遇,因为婆罗洲没有鬣狗,而非洲没有猩猩,因此我们不可能知道它们会如何相处。但是,当这些住在树上以水果为食的动物和热带稀树草原的食肉动物来到一起时,它们会如此清楚地划清各自的生态龛,不去注意对方,这种情况即使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似乎可能性也很低。猩猩在鬣狗闻来肯定是一只猎物,尽管是一只奇怪的猎物,一只因为会形成巨大的毛团而被记住的猎物,但是味道比排气管要好;值得在树丛附近寻找。鬣狗在猩猩闻来肯定是一只食肉动物,是一只榴莲偶然掉在地上时警惕的原因。但是大自然永远会引起我们淳
讶。也许事情并非如此。如果山羊能够和犀牛友好相处,为什么猩猩就不能和鬣狗友好相处呢?这在动物园里一定会大受欢迎。得竖起一块牌子。我巳经能看见牌子上的字了:〃亲爱的游客,请不要为猩猩担心!它们待在树上是因为它们住在那里,而不是因为它们害怕斑点鬣狗。请在它们进食时或太阳落山,它们口渴时回来,你们就会看见它们从树上爬下来,在地面上四处走动,完全不受鬣狗的骚扰。〃父亲会着迷的。
那天下午的某个时候我见到了第一种可能成为我亲爱的可靠的朋友的动物。船壳上有碰撞声和刮擦声。几秒钟后,一只大海龟出现了,它靠船那么近,我弯下腰去就能抓住它。那是一只玳瑁,它懒洋洋地划着鳍,从水里伸出了头。它丑陋的模样十分引人注目,坚固的发黄的棕色龟壳有大约三英尺长,上面长着一块块的海藻,深绿色的脸上长着一张尖尖的嘴,没有嘴唇,两只鼻孔就是两个实实在在的洞,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副表情既傲慢又严肃,像一个坏脾气的老头,心里总在抱怨。这只爬行动物的存在本身就是它的最奇怪之处。和线条优美的滑溜溜的鱼相比,它模样古怪,浮在水里显得很不协调。但是显然它是在自己的环境中,格格不人的是我。它围着船绕了几分钟。
我对它说:“去跟船说我在这儿。去吧,去吧。”它转过身;后鳍轮流划着水,一会儿便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第46章
在船只应该出现的地方堆积起来的云层和渐渐消逝的白天慢慢将我微笑的弯弯的嘴角拉直了。要说这一夜或那一夜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夜晚,这是毫无意义的。我度过了那么多糟糕的夜晚,没有一夜可以被评为糟糕之最。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在海上度过的第二个夜晚异常痛苦,这种痛苦与第一夜焦虑得发呆的情况不同,那种焦虑是更常见的痛苦,是崩溃,包括哭泣、伤心和精神痛苦;这种痛苦与后来的痛苦也不同,后来我还能有力气去充分体会自己的感受。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前,是一个可怕的傍晚。
我注意到救生艇周围有鲨鱼出现。太阳已经开始拉上帷幕,白天就要结束了。那是橘黄色和红色平静的爆发,是一首伟大的变音交响乐,是一块超自然尺寸的彩色画布,那是太平洋上一次真正壮丽的日落,而我却没能好好欣赏。那几条鲨鱼是灰鲭鲨——速度极快的尖鼻子食肉动物,长长的杀人的牙齿引人注目地从嘴里伸出来。它们大约有六七英尺长,其中一条还要更大一些。我不安地看着它们。最大的一条迅速朝船游过来,似乎要发起袭击,它的背鳍伸出了水面好几英寸,但就在快要到船面前时,它却没入水中,以令人畏惧的优雅动作在水下滑行。它转过身来,这一次游得不那么近,然后消失了。其他鲨鱼在船附近待的时间更长一些,在不同深度的水中来来回回地游,有几条就在伸手可及的水面下,看得清清楚楚,还有几条在更深的水里。还有其他的鱼,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形状各异。要不是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别处去,也许我会更仔细地打量它们的:〃橘子汁〃进入了我的视线。
她转过身来,把手臂放在油布上,那动作就像你我抬起胳膊,非常放松地搭在旁边的椅子背上一模一样。但是她显然并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