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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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吧?听年级主任说,你完全有能力参加高考。”
端竹一向缺少对自己能力的正确评估,此时根本不晓得女人口中的“能力”指向何处,只得默默看着她,眨巴着眼,学林森柏,用爪子去挠后脑勺。
女人对她的不作答似乎习以为常,伸出手来,抓住她的爪子,拉下,轻抚在她额头,替她顺平几根高高翘起的呆毛,“硝基苯的分子式是什么,分子量是多少?”这个人大概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材料,女性特质明显的声线不高不低不刚不柔,语速平稳,语调得当,字字句句清晰干脆,无论她说的是什么,有没有趣,靠不靠谱,着不着调,都会令人听得津津有味又不至于遐想连篇。
“C6H5NO2,123。”端竹不假思索回答,脑子里还很有闲地偷偷将书上给的数字验算了一遍,“请问,您是化学老师吗?”
摇摇头,女人坐到端竹桌边的椅子上,海拔近一百七十厘米的身体,刚好能在倒数第二排,被校方特意调整了高度的学生用桌间伸展开,放下法棍,眼睛盯着端竹,她又问,“唐代三省六部分别叫什么?”
被她一盯,端竹顿时觉得自己着了魔,平时在面对老师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一下飞到九霄云外,此时,就算她再好奇这女人是哪门课程的科任老师,嘴巴还是像被催眠了一样尽其所能,将所知一切蹦豆子般生硬地道出:“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吏部礼部刑部工部兵部户部。”
她并无心卖弄,她甚至想不要那么流利地背完,可女人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让她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别人操控着,说不说,说什么,怎么说,已完全不由她。有那么一瞬,她想,如果在她说话的时候,面前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被慢慢合起,或许,当然只是或许,她还能把自己重新摆回那个谨言慎行的好学生位置上,谦虚有礼地做出回答。
啃完面包的女人将包装纸搦成一团,精准地投进门外的垃圾筐,因为知道好奇心能杀死猫,所以终是饶过了端竹这只胡子还没长好,头顶还竖着呆毛的喵喵,“我啊…”她伸个懒腰,将双臂挂在椅背上,“我是你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我姓郝,赤耳郝,名叫君裔,君子的君,后裔的裔,你可以叫我郝老师,也可以叫我全名郝君裔,或者像你的同学们一样叫我老郝,随你,今后生活上也好,学习上也好,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住你们宿舍楼顶层1058房,办公室在楼下初三年级教研室。”
63——光——
无论哪所学校,大概开学第一天总是要升国旗唱国歌的。但升国旗唱国歌绝对不是主要项目。校长要谈展望,副校长要做总结,教导主任要训话,这才是关键。他们要把一句句不知已经说了多少代的“春去秋来”“冬去春来”外加“金色九月,秋风送爽”,“春回大地,万象更新”深深印刻到老师同学们心中,让他们将它们一代代流传下去,并将它们发扬光大。
能不能有点新词,为什么每个校长都要说几乎同样的话…
端竹百无聊赖地翻着刚发到手里的校刊,半低着头,假装在听训,其实腹诽幽幽。
回想半年前,咱们顺从乖巧的端竹是多么好的一位共产主义共青团员啊。你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去挑那些没有语法错误,哦,也不一定没有,其实大多数都有,嗯,反正不管有没有,半年前的端竹是绝对不会去挑校长话稿遣词造句的,如今,她之所以会有这种不符合和谐社会构建指导思想的想法,还不是让林森柏那个共产主义愤青团员给带坏的?
林森柏热爱看新闻,只要没事,每天下午五点半一准翘班半个钟头,让咪宝接端竹放学时顺便一道接回家里洗澡吃饭。七点准时打开电视,“一家三口”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林森柏看新闻,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看新闻是为了从新闻里得到新的信息,比如禽流感又死了多少人,SARS杀到什么程度了,猪肉又涨几块钱,股票行情怎样…可林森柏呢,看新闻是为了看笑话。新闻内容,小能让她扯出江主席的腰带、包二奶,大能被她揪出前言不搭后语,前因不引后果的政策倾向性问题,她家客厅的电视机电源按键上贴着一张图片,上面满满当当画着无数只大闸蟹,其中有三只,螯上各带一块金色劳力士,底书一排烫金大字“河蟹社会,三个戴表”。
你说,就天天受这种荼毒,哇哈哈纯净水那么纯的小朋友能不长咧巴了吗?
真要长不咧巴才叫见鬼!
咪宝常常捂着耳朵坐在电视机前低喊。
“林森柏,我警告你,你今后再在端竹面前发表这些个反党反共反社会的言论,我就把你丢洗衣机里转干净了再捞出来!”根正苗红的爱国青年在不久前的一顿晚饭餐桌上,为防两面三刀的爱国青年给具备发展潜质的爱国青年暗度陈仓地灌输不端庄的爱国思想,提前掏出农村兽医站给种猪打疫苗的针管,狠狠一剂预防针扎下去,吓得两面三刀的爱国青年顿时端碗遮脸:“好好好,下回再说,我自宫自净以谢天下。”这叫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林森柏会武术,连流氓都挡不住。
端竹不明白什么是自宫自净,但她知道什么叫自娱自乐。她身边坐着个漂亮的小女生,手里拿着块黑色的砖头,耳朵里插着两根黑线,两眼盯着忽闪忽闪的屏幕,也不知道一个人在那儿傻乐什么。端竹眼睛挺尖的,平时咪宝把手藏在饭桌下调戏林森柏她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此时好奇得紧了,余光一扫,别的没留意,就看到黑砖中间那块白色的屏幕上一个穿着长袍马褂,几乎没长眉毛的光头胖子,表情很鸡贼地在说着什么。
唉…别管说什么,肯定比校长说的有趣…端竹听不见声响,自然不知道三俗胖子在那儿正说着要把假牙栓个小棍当痒痒挠使呢,校报内容干巴得把她噎了个半死,其间还有无数错别字,端竹只恨自己没随身带上根铅笔,闲着没事干,圈圈错字玩儿也好啊…
就在端竹穷极无聊地用左手去跟右手打架时,突然一个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罗丫丫,乖,把PSP给我。”
端竹和罗丫丫同学一齐抬头,惊见她们敬爱的好老师正端着满脸慈爱的微笑,猫腰在罗丫丫身前,右手纤细的五指移形换位,端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块黑砖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下回再让我发现你把PSP带学校来,我可打电话给你爸妈咯,你不要逼良为娼好不好?”好老师一副幼师口吻,笑眯眯地威胁罗丫丫同学,末了一句逼良为娼说得两眼泪盈盈,好似她手里拿的不是罗丫丫的PSP,而是她自己的卖身契。
与此同时,林森柏正在办公室里抖着二郎腿,端着鲜奶瓶,神情严肃地翻着桌面文件,实则抖腿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坐立不安——不会被同学欺负吧…那么弱气的性子,不被欺负似乎是不可能的,可谁又忍心欺负一颗贡丸呢?要是有人能下得去手,林森柏认为,那肯定是个关东煮或火锅爱好者。
林森柏想给咪宝打电话,但上午十点半,咪宝正睡着呢,不好。之…梦…整…理
手一遍遍按到话机键盘上,又一遍遍缩回,就差没纠结得学咆哮马演一出关于“好不好,好不好”的笑庄秘史。风筝转转…制作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她心烦意乱地一把接起,“林森柏。”
“阿乖…”说曹操曹操到,电话里竟是咪宝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
林森柏的心一下软了,吸干瓶子里的冰牛奶,清清嗓子,冷着腔调:“干嘛?”
“我梦到端竹在宿舍楼梯上摔了一跤,膝盖流血了,”咪宝说得很黏,每个字都像没包塑料膜的驴打滚,糊在一块儿,“要不,中午我们去看看她吧…”
她每晚从八点忙到凌晨两点才能下班,工作时间虽短,工作强度却不含糊。面对大客户时必须八面圆通,面面俱到,虽然师烨裳并不要求她在遭遇调戏时为会馆着想,但她依然认为在其位谋其职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手段,似乎唯有逼得自己精神高度紧绷地过那六小时,才能对得起师烨裳给与的高薪高福利。
“妇人之仁。看她干啥?在学校都熬不过,出了社会还怎么了得?”林森柏违心说着,无意识地用笔头去敲桌面,其实是打算自己去看端竹,免得咪宝还得缺觉少眠地爬起来陪她。
咪宝在那头好像也睡得很蒙,被子被扯来扯去的声音哗啦啦直响。
“可是我不放心啊,怎么说也是换了新的环境,那里面又是一堆暴发户子弟…”
“不放心你去看,反正我不去。”
“你反正中午也没事…”咪宝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但气流很猛。
阿嚏的声音透过高保真的西门子话机显得尤为震撼,林森柏皱皱眉,想起自己走前没关卧室的窗,“嗯哪,裸睡有益身体健康,健康,感冒了吧?让你穷骚学人健康!”
“你怎么不说你鼻炎传染我呢…”
渐渐,两人你来我往越扯越离题,一边睡意迷离地喃喃着,一边却被睡意迷离的喃喃气得元气大补,到头还是咪宝在挂电话前约好时间,林森柏被迫不甘不愿地答应。
中午十二点,两人给端竹送去一罐子鸡汤,看着端竹幸福到无以复加地喝下,确定端竹这一上午都过得很顺利后,又分道扬镳,一个回家睡觉,一个回公司干活。
——各位同学,午休时间到了,请你们回到自己的床位上保持安静,抓紧午休时间稍事休息,为下午的学习打好基础。
宿舍里的广播如是说。
端竹并不知道新学校所谓午休指的是睡午觉。
一个寝室六人中有两人在铺被窝,两人在聊天,一人在打电话。罗丫丫,她的同桌兼同床还在上铺津津有味地贴着枕头看少女漫画,她端竹就是再神童也想不到这遍广播之后的十五分钟是准备时间,准备过后,午间整一点,必须全员入定,无论看书还是说话都不被允许,宿舍监管员与班主任老师轮流查房,抓到就是违纪,违纪三次记过,记过三次留校查看,留校查看期间再有一次大于等于违纪的处分,劝退在所难免,闹得难看就是开除。
午间一点十二分,寝室里鸦雀无声,端竹却还啥不隆冬地捧着一本咪宝送的联合刊《心灵鸡汤》被内容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舍监巡检时在她寝室窗边站了快半分钟都不晓得,直到窗内传来几句被压得不能再低的对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拉好书签,抬起头,仔细去听那似乎相当神秘的声音。
“赵老师,华端竹她刚转学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给她讲规章制度,这条违纪,您看能不能酌情给她免了?要记记我头上,有所谓教不严师之惰,我有责任。”
端竹能认出这是郝君裔的声音,可那种着急忙慌低三下四的调调,端竹想也没想到过会从她的嗓子眼里发出来,听着自己的名字从那女人嘴里吐出,端竹心里一颤,手上就是一抖,书从膝盖上滑下,咚地一声砸上薄褥。上床的罗丫丫被吵得翻了个身,木质陆架床吱呀呀地响。
“革命有分工,这郝老师您是清楚的,我只管把出问题的学生名单报上去,至于校方要做什么处分,那是校方的事,我不好管,也管不来啊。”
搬入寝室后,咪宝曾经带了端竹去拜会当时坐在楼下值班室里查花名单的舍监主任,所以她也能认出这是她的声音。
舍监主任是位年近六十的老太太,个头小小,皮肤很黑,脸型方方正正,性格也方方正正,咪宝客套地拜托她照顾端竹,老太太眼都没眨一下就生硬答道:一切按学校规定走,没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赵老师,您看不如这样,我拜托曲老师把您孙儿的操行从中减提到优减,反正也就是他捡我钱包还给我的事,我一个证明,他学分积点一下就能上去不老少,我听说他今后是想进军校的,军校对操行要求挺严,要是录取方追究起这个‘中减’是咋回事儿,夜不归宿总算不上什么好听的名头…”
64——灿——
过完二月二,咪宝就该过生日了,正常情况下,她的公历生日可以放荡自由,而农历生日是必须回家由父母给她过的,因为钱爸钱妈认为,除了爸妈,谁也不会那么仔细地给她揉那根一根就装满一碗的长寿面,除了爸妈,谁也不会再给她往红皮鸡蛋上包红纸。
今年,咪宝的公历生日比农历生日早些,足足早了三个礼拜,往年她公历生日都是按部就班地和平常日子一样过,即使在与林森柏正式缔结床伴关系后的这几年,林森柏也从没想起要给她送点什么小礼物,买个什么小蛋糕之类,反倒是有那么一回,她的生日日期被林森柏忘得一干二净不说,前天晚上还带招了个美女回家陪睡,生日当天是满脖子像涂了草莓酱一样陪她吃的饭,吃完饭又被那美女火烧火燎地催走了,气得她差点没当场就把这层薄如蝉翼的关系给快刀乱麻。
所以大概今年林森柏也不会有什么表示的。
咪宝不抱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生活中,不是人人都敢于对自己诚实,特别是当诚实带来的伤害远比欺骗带来的惊悚时,几乎每个人都会远远地躲开真相,能够躲多远,就躲多远。在二零零六年三八妇女节的这个清晨之前,关于自己与林森柏的这段关系,咪宝只对自己残忍地诚实过一次,但只一次就吓得她不敢再对自己诚实。
林森柏的十全十美却没心没肺,早把她本就只有绿豆大小的希望挫骨扬灰。
她喜欢林森柏,但不敢爱,也曾经发过誓只尽可能长地维持两人这段床伴关系,直到它不能继续,绝不强求这以外的一切。
可是关于喜欢与爱的界定,咪宝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知道如果为一个人流的泪越多,便越有可能爱上那个人,所以她尽量不让自己流泪,就算哭,也不能因为林森柏。
古老的哲人三千毫升曾经说过,喜欢是关于物质的问题,爱是关于时间的问题。
咪宝对此嗤之以鼻:故作高深满脑黄水狗屁不通还没啥恋爱经验的半吊子穷酸哲人,脑子里装的全是锅巴。你明摆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