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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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坐下,也不说什么只是陪她坐着,直到从窗口透进的橙色阳光,跟随时间的流逝,慢慢从正东六十度夹角,变为正东三十度夹角。
“想哭就哭好了…没人笑话你…”林森柏支支吾吾。
咪宝突然猛咬住牙关,紧紧抿起双唇,用力闭合双眼,两手合十捂在鼻前食指紧压着眼角泪腺。
无奈,泪水还是不知从何处翻涌出来,顺着她的指缝蜿蜒至手臂,再从手肘尖端晃荡着掉落浅蓝色的压胶地面。
林森柏鞠着身子平视咪宝,小心翼翼问:“要不要肩膀借你靠一靠?”
“嗯…”咪宝回答。
咪宝的父亲早年患有风湿性心脏病,曾经有过一次轻微缺血性中风,这次入院是因为高血压外加情绪过分激动引起的二次中风。
众所周知,二次中风是极为危险的,特别对一个六十二岁且患有先天性心脏二尖瓣狭窄同时患有高血压的老人而言。好在他这次颅脑损伤部位并不至于立刻致死,经过颅脑钻孔减压后尚有几年阳寿可图,但随时活在危险中确实称不上什么幸运的事情,特别是对这样一个“固执”的老人家来说。
提起咪宝父亲的固执,就必定得牵扯出一个已经被众多文坛大手写臭写滥的题材,题材名曰“上山下乡”,于是下面的文字,本可以另起一篇短文,短文名曰《我与历史,不得不说的故事》,说得浅显些或可以起名为《那年代,我与家人二三事》,但由于篇幅有限,群众耐心有限,笔者写作功力有限,什么什么都有限,笔者为自身性命安全着想,只于本文内草草一提,顺便挖一挖如今拥有御姐身御姐心的咪宝同志,那个颇为悲惨的童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说:我们花了三百亿,买了三个不满意“知青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民也不满意”。自此,由一九六八年毛主席一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人,把知识青年送到农村去,来一个动员。农村的同志也应当欢迎他们去”引起的,为期十年的上山下乡运动宣告结束,知识青年陆续返城。
咪宝的妈妈,是幸运的第一批返城知青,却也是不幸的第一批下乡青年。一九七二年,下乡四年后,她仍看不见任何能够回城的希望,时年二十五岁的她知道再熬下去只会荒芜了自己,只得答应一个根正苗红,勤劳肯干,看起来模样也不寒碜的青年农家子弟的炽烈追求,结婚生子。
一九七三年,咪宝的哥哥哇哇坠地,一九七五年,咪宝也看见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咪宝的妈妈在未下乡时,是位年轻的高中语文教师,她为咪宝和咪宝的哥哥取了同名“钱隶筠”,只不过咪宝哥哥的“筠”从“均”音,而咪宝的“筠”从“匀”音,如此,两兄妹的名字,读法合成“均匀”,但写法一样。
咪宝三岁快半,上身穿着小棉袄,下身穿着开裆裤在农家院里追大鹅时,家里那台老旧的亚美收音机里播了一则她听不懂,哥哥也听不懂的新闻。可他们的妈妈在听完广播后,一下惊叫起来:“我能回城了!天啊!我终于能回城了!”苦等十年,终于。
知识青年返城的心情是执着,也是复杂的,钱妈妈得到返城名额,一半喜,一半忧。喜的是自己终于能脱离艰苦的环境,回到父母身边,享受由于以农养工带来的剪刀差福利;忧的是名额只有一个,不可能举家回迁。钱妈妈问丈夫如何是好,本就因农业户口觉得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的男人冷冷丢下一句话“你爱咋办咋办,给俺娘把孙子留下来就行”又回合作社的地里种田去了。
咪宝的父亲,名叫钱五行,比咪宝的妈妈徐延卿大三岁,是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壮汉子。父亲早逝,母亲病弱令他早早挑起了家里的担子。
作为穷困一家的顶梁之柱,年少时虽沾了大锅饭的光没有饿肚子,但那样的好日子并没有延续太久,一九六零年的自然灾害使得大锅饭也吃不饱人,为了让卧床的母亲吃上稍微营养的东西,他冒着被通报批评扣工分的危险,在自己的床底下圈养了三只母鸡,靠着从牙缝里抠出一点口粮和一把藏在衣兜里带回的,合作社喂猪的麸皮,他硬是把三只小鸡养成了六岁还能产蛋的老母鸡。
徐延卿这个人,是钱五行艰难而执着的生命中从来不敢奢望的光芒。她美丽善良,她温柔细心,她贤惠孝顺,她知书达理…更不可忽略的是,她是个拥有城镇户口的人。
那年头城镇户口与农业户口的差别与现在大不相同,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工厂招工,不要农业户口的大人,学校招生,不要农业户口的孩子,农业户口的人就算到了城里也没饭吃。由于城市优厚的生活条件,农民用他们血汗养活的的城里人,因为重工轻农的政策倾向,硬是比城里人矮了一头。
综合种种,钱五行在追求徐延卿时,凭借的完全是年轻人冲动至极的情不自禁,他从来没想到在他连续四年日以继夜的关怀照顾下,徐延卿居然会答应嫁给他。
他的固执得到了回报,美妻,壮儿,娇女,年迈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病体似乎也在几年中康健许多。
知青返城虽然是徐延卿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但沉浸在幸福中的钱五行从未在意,他有很多事要忙:他要下河抓些鲫鱼给妻子熬汤下奶,他要上山看他挖好的兽井里有没有新的动物可以给家人加餐,他要讨好合作社里的生活委员,让她多给布料让母亲,妻子和孩子们在冬天里穿得更暖一些…他要与在合作社学校里担任教导员的徐延卿一起努力,努力养活一家子人。
返城名额下来的时候,他纵有万般不舍,却也知道自己抵不过妻子归城的执着,为了妻子和孩子的未来,他更不能自私地将他们留在农村。可老母亲不会舍得钱家的一脉独苗流落他乡,徐延卿若自己带两个孩子也辛苦,所以当徐延卿问他改怎么办时,他说出了上面那席话。言中之意,不外是“小的归你,大的归我”。
徐延卿返城后,关系跑尽,人脉用全,也只赶在小钱隶筠六岁入学以前办妥了小钱隶筠的户口,而大钱隶筠和钱五行,只能待在原处,等着她工作所在学校半年一次的长假来临时带着小钱隶筠坐着火车,赶迢迢数百里地,回去探望。
从一九七八年到小钱隶筠初中毕业的近十二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有两件令小钱隶筠印象特别深刻:一是小学三年级时奶奶过世,妈妈红着眼带着事假条到学校接出了正在上课的她,直接奔往火车站,回到被她背地嫌弃的落后农村,在小山坡上参加了奶奶的下葬礼。小钱隶筠记得盖棺时,奶奶穿着妈妈亲手为她换上的黑黄两色寿衣,面目安详。二是初中二年级时爸爸以四十五岁高龄考进了B城一所普通大学,一时间成为B城各大报纸竞相报道的热门人物。她听见妈妈于放榜当天躲在房间里又哭又笑了一整夜,因为当时考学是带户口的…
在饿殍满地的三年自然灾害中救活老母亲,钱五行靠的是固执,在青春激扬的年岁里博得美妻下嫁,钱五行靠的是固执,在妻女回城后为自己争取合家团聚的机会,钱五行靠的还是固执。
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成就,可你让他怎么能不坚持固执?
109——柯——
暮楚时,咪宝打电话回会馆申请续假,师烨裳不在,会馆由席之沐做主。席之沐一听她要请假,先是老大不情愿,待明确情况后,立刻准假,并让咪宝先在医院等一会儿,她马上过来。咪宝说她来了也无济于事,还是不要耽搁工作的好。席之沐答未必。
果然,不大一会儿席之沐就到了,旁边还跟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医生。席之沐边走边满脸埋怨地朝佝偻着背紧随于她身后一步的女医生训话,那医生也是好脾气,随便她怎么训也依旧满脸笑容,嘴里除了“是是是对对对”,再没有别的应答。
走到咪宝和林森柏面前,席之沐还不肯放过小医生,伸手一指ICU的方向,“你这个副主任是怎么当的?”这个俯首贴耳的可怜小医生正是李孝培,B城中心医院神经外科下设脑外科室的副主任。
B城的120急救呼叫中心就设在B城中心医院里。因为医疗设备齐全,急救医生优秀,大多数通过120急救车送往医院的病人,只要条件允许,都会被送到这儿来。咪宝根本不需要告诉席之沐钱五行进的是哪家医院,席之沐一听120,当脑就想到了李孝培,一个电话打过去,李孝培查询入院名册,一看下午有个钱姓老人中风入院就知道自己少不了要挨顿骂,所以这会儿虽挨骂挨得极冤枉,却因早有了心理准备,无论席之沐怎么骂,她只当耳边风,一点儿要反驳的意思也没有。
“高压180,低压110,”李孝培一到病人家属面前,立刻直起腰板,换了副医生的态度,“有过轻微的缺氧缺血性脑出血,这次是二次中风,我没拿错病例吧?”她问咪宝。
席之沐气她关键时刻还整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起手就是一个爆栗子,“好好说话!”
“是是是,”她缩着脖子,摸自己脑门,清清嗓子,又道:“钱小姐是钱五行的直系家属对吗?”咪宝应是,坐在她身边的林森柏问自己需不需要回避,李孝培说没关系,只是病情描述而已,没有回避的必要。
“ICU病房有专职的护士24小时照顾,我会叮嘱她们重点看护钱老先生的,钱小姐和您的家人不妨先回家休息,一来是ICU基本不开放探视,为了杜绝家属在院等候的情况,我们已经封闭了客用无菌观察室,您在这儿坐着和在家坐着没有不同,照样看不见。二来是颅脑钻孔手术后,病人暂时会有一段昏迷期,但并不存在生命危险,ICU的监护条件你们应该很清楚,你们在这里,于事无补,只会增加医生和护士的工作压力,因为他们还要照顾你们,这样,本该用在看顾病人上的精力就大量分散了。”
钱五行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李孝培想避过病人日后存活几率和治疗难度,直接劝病人家属回家休息,不要无谓地牺牲时间和精力。但咪宝担心的始终是父亲还能活多久,是不是还能醒过来,是不是会有严重的后遗症,所以她起身追问,“我父亲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李孝培没有亲自参与手术,但她看了手术记录和过往病历,知道钱五行的情况并不是“糟糕”那么简单。颅内大面积出血,引起颅压异常,钻孔释放压力只是急救手段而已,无法医治根本。
若患者的血压降不下来,颅内出血面积还会持续增大,降血压的硝普纳、硝酸甘油、乌拉地尔及降颅压的甘露醇药力持续时间都很短,一旦停用,生理指标又会恢复原状,而若这些特效降压药应用时间过长,又会影响心脏机能和肾功能…具有针对性的手术似乎可以解决问题,但要同时解决心脏和颅脑两个问题,她不怕医疗技术水平达不到,而是担心老先生的身体受不了。
席之沐之前就警告过李孝培,如果病人暂时没什么生命危险,那就尽量稳定咪宝的情绪,劝她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中,将病人交给医护专家照顾。因为咪宝是个公认的大孝女,一旦知道父亲虽暂时还活着却正逐渐迈向死亡,难保她会做出辞去工作全职照料父亲的事儿来,到时,会馆的工作没人料理事小,耽误了咪宝事业前程事大,毕竟死者长已矣,存者还得偷生不是?
“这样吧,钱小姐若想知道病人的具体情况,”李孝培怕席之沐放在她背后的手捏她,赶紧朝席之沐使了个眼色,看席之沐了然地眨了眨眼睛,她这才敢放心说下去,“不妨跟我到办公室去,我向您详细解释后,您就明白了。”
林森柏和席之沐不知李孝培要干什么,这种情况下还敢给咪宝做详细解说,不由都吓得一身冷汗。咪宝欲知详情,当然不会拒绝,李孝培热情邀请林森柏和席之沐旁听,二人却之不恭求之不得,心里都担忧李孝培会把病情说得太过直白,到时咪宝晕倒了也好有人在旁边照应着。
于是,三人跟着李孝培回到办公室。
十分钟后,席之沐跑了出来,脸色苍白。
十五分钟后,林森柏也跑了出来,脸色比席之沐好不到哪儿去。
林森柏用袖口擦着满头大汗,问席之沐:“你新女友啊?”席之沐说:“旧的。”
“好可怕…”林森柏咧着嘴,堆满脸害怕的表情望着脑外科副主任办公室的防盗门,“真没见过这么能侃的,让她来替我培训销售代表吧,我开她高薪。”
席之沐想起李孝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悄悄告诉林森柏,“她说,只要她把说话的逻辑打乱,就算她说的是实情,也没有人能听懂,对付病人家属最好用了,她还有副对联,上联是‘胡侃瞎掰莫跑题’,下联是‘定气安神不伤心’,横批‘医死算完’。”
林森柏不可思议地瞅着席之沐,对她敢于与这种人恋爱表示真诚的佩服,“请你帮我转告这位神仙,给钱隶筠的父亲用最好的药,能在ICU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先垫付个三十万进去,以防有些新特药不是医保范围内的。”
两人正在走廊里咬耳朵,李孝培拉开门,满脸笑容地陪咪宝走了出来,末了一句话,颇具画龙点睛的效果,“情况就是这样,所以说,你不用担心令尊,一切遵医嘱就好,还是好好照顾令堂,避免她受刺激过度引起老年抑郁症。”
也不知咪宝到底听明白没有,反正她脸上悲痛的神色少了一些——李孝培确实避重就轻地把钱五行的病情讲了一遍,但她用的全是医科术语,大量提及药品的应用和针对某类情况将会采取的治疗措施,甚至把造影、搭桥、体外循环的原理和利尿剂的辅助降压起效机制都讲了一遍,听得酒管出身的咪宝这叫一个云里雾里,急不可耐。每当咪宝问她究竟钱五行还能活多久时,她的回答必然是“你别着急,先听我说,说完你就明白了”以及这句话的变形体。
“钱隶筠,我们先回家吧,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商量一下要不要送你父亲去东京或者休斯顿,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