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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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船十只、彩缎二十端、黄金二十两、小姐的金庚帖一事,都在西门外舟中,我怎敢哄骗你们!”江老夫妻道:“果然如此,我儿得生矣!雪婆婆,不瞒你说,自从吴小姐上京去后,我儿日夜相思,恹恹欲死;今得此信,如获夜明珠、连城璧、温凉帽、夺命丹不是过矣!只是我们夫妻两个止生得这个孩儿,怎忍放他远离?”雪婆道:“啊呀,多则一载,少则半年,双双的领了小姐回来,有什么不好?”陆氏道:“虽然如此说,只是目前暮景无依,儿去了,苦杀我也!”倒是江老、雪婆互相劝解,方才收泪。当日宰了猪羊,大吹大擂,留待来人。亲邻朋友人人喝采,个个称扬,雪婆在江家过夜,等酒席散了,教他老夫妻同坐一处,把烧香见的时节,直说到目前,一五一十,一字不遗,说了一夜。二人听了,深感雪婆周旋,又敬小姐贞烈。明日,江老备了三百两札金,仆从数人,送了江潮下船而去。陆氏忍泪叮咛,抚头摸面,不忍放手;江潮亦不忍[同]父母分离,哀哀痛哭,拜辞而去。有诗为证:
父子天性之恩,夫妻枕席之债。
若要从公无私,直到忘情志爱。
江潮与雪婆上京,一路晓行夜住,正值炎天,不胜惫倦。到了八月初旬,将到北京,忽闻得前面兵马数万,连天遍地而来,众人都吃一惊,进退两难。正是:
泪湿青旻纤女愁,故将灵鹊渡牵牛。
天公何事多磨折,误尽青年叹白头。
后来又闻得这队兵马,乃南柯国王发来讨赏的,军令□严,屯扎京城之外,出榜安民,并不惊惶百姓。江潮船只歇在京城外面。只见四下里都是兵马,城头上旌旗密布,把门严禁。雪婆道:“事已如此,江相公切莫害怕,待老身失去禀明,求吴老爷领了家眷回来做亲,方为安稳。”此时城门紧急,每日止于午时光景开放百姓出入。雪婆同了几个健卒,正在开门时候,溜进去了。谁想,此时犒兵钱粮一时不能凑手,激变军心,城外大乱。遂即传令闭了城门,众兵马掩至,把江潮阻在城外,雪婆隔在城中。言信不通,惶惶无措。有词为证:
此际伤心无限,兰香张硕,两地分飞。无计肃清兵火,魂梦相依。看今时风波险阻,想当日丰度依稀。更堪虞,万重□□,密布重围欷殻В∮踔剩菟穑骸酢!跏墙穹燔惫摹醢铉堋@崃骱旎ā跣∮辏妗趸碌缀汀C尉校囵焦掠埃稳沼诠椋�
右调《玉蝴蝶》
话分两头。雪婆才进城门,到了吴老府中,城门就关了。又闻众兵围了城池,夫人、小姐惊慌无计,惟恐江潮遭难,暗地痛哭。一二日间,只见迎亲的兵卒逃进城来,说江相公见兵马围城,城门紧闭,料道不能成事,恐遭兵难,分拨我们尽皆转来,他止有自家送来的船三只,回家去了。吴老与夫人、小姐方得放心。有诗感叹。诗曰:
春雨没鸣鸠,莺花事不同。
嫩香吹雾碧,伞柩獭酢�
樽酒涵新怨,清笳起旧愁。
故乡归不得,憔悴哭牵牛。
第21回 贞女子预识兵机 莽将军错掳艳色
香闺弱质,先觉人机械。坚冰操,宁琼碎。命托青锋剑,名为遗编在。心智巧,些儿不入奸人计,细把青衣代,又把衣裳缀。能脱险,留身退。当时军国务,只少娇娥计。时迈也,玉郎何处重相会。
右调《千秋岁》
当时天子闻奏,赫然震怒道:“陬尔小国,擅敢猖狂!”遂命平远侯献蛟出战。拜赫腾为前部将军,率领马步兵五千,限期明日五更三点,开门列阵。
再说吴小姐,困见兵戈抢攘,人情危急,常怀不测之忧,时时把宝剑携在身边,一有疏虞,当拼自刎。对雪婆道:“我身在险地,谅无生理,一有不测,我父母暮年之人,全托婆婆劝解。”雪婆道:“小姐休出此言。京城之中许多宦家贵戚,难道独有你这一人?设或城破之后,玉石俱焚,难道偏是小姐遭难,我们得生?”小姐道:“京城那里就破?”雪婆道:“城既不破,何必愁他!京城中兵马甚多,钱粮广有,难道先愁饿死下成?”小姐道:“非也!我所虑者止有赫腾耳!他求我不得,未尝不衔怨于心。闻得他作了先锋,明日五更三点出城赴敌,必由此地经过。那时围我宅,抢我财,劫我身,此我预料几桩必有之事。但我必不为贼所执,可怜徒伤我命耳!”雪婆道:“小姐休说这般不祥的话!老爷也不见说起,难道倒是你有见识?皇皇国法,谁敢抢职官的小姐!必无这样事,你休得多心。”小姐道:“老爷那里知道?你只看今夕四更,方知我此言不谬也。我又虑者,江郎毕竟不曾回去。他情过尾生,必在近地探听我的消息。倘有惊虞,又增我一番业障了。”雪婆道:“小姐,你忒多疑。江郎他已归去,南方路上太平,何劳牵挂!”小姐道:“你看我前言,只在今夜应验,决不荒唐。但还有一线可生之机,看我与江郎的造化缘分。如避下脱,我自将剑锋断首,你可记我之言,必无差谬。你还家见了江郎,不可就说我的凶信,只说小姐不幸已失身于人了,切莫说我殉节而死。你可劝他另娶名门,莫绝江家后嗣。待他娶过数年,夫妇和谐,养了儿子,你方可将我头发并诗一绝与他看,以代我表明心迹。”说罢,哭将起来。雪婆也涕泣道,“小姐若守义而死,我何忍将你污蔑?况你家老爷归去,传扬你自刎就义,人人得知,那里瞒得江郎?”小姐道:“你只说小姐已被献家抢去,成婚数日,兵败之后不知所归;吴老爷恐人笑话,假做灵柩。这也不为辱抹爹娘。你可牢记在心。你才是吴媛的有终有始的大恩人了。我深感婆婆之恩,今生不能报效了。”就把白绫衣袂扯下一条,以小刀刺碎玉腕,将□□蘸血,写诗一绝,道:
贞心如铁石,断首谢江郎。
只看青丝发,应留终古香。
小姐挨至更深,浑身穿了青布衣裳,通身将线密密缝好。晓烟见了,笑道:“为何小姐着了布衣,又缝没了?睡时怎么样脱?”小姐道:“外边风声不好,女儿家恐怕出头露面,缝了方才稳便。”晓烟道:“原来如此!小婢也要学着小姐,将衣缝了。”小姐道:“丫头家何必如此!这也由你。”
是夜,晓烟、雪婆坐到四更,果然军声震天。家人惊慌来报:“献先锋的兵将宅子四下围住,声言要抢小姐为妾,在那里打墙壁,将冲进来了,如何是好?”吴老夫妻奔进房来,抱着小姐大哭。小姐从从容容对父母拜了四拜,道:“女孩儿天生薄命,死在须臾。愿二大人努力加餐,切勿过悲。儿死不辱及爹妈的。”夫人见说,越哭得凶了,又见他带着宝剑,心里越忙,要去夺他的。倒是吴老欲全其节,教夫人“不必动手,遂了女儿之志,免得玷及祖宗。”说完,又与女儿道:“闻得你在雪婆面前说有一线可生之机,你及早寻个出头便好。”小姐道:“里房门外有一地窖,儿一向留心的,今日且暂避片刻,只看机缘,倘或贼人获住了父亲、母亲,在你两人身上要孩儿,可即引他到地窖中,只得又生别法,断不辱身。切勿以女孩儿故,致彼伤残,那时孩儿之命原不能保,反增我之罪状了。”说罢,将身潜入窖中关上,地平全然不觉。吴老夫妻走出中堂,只见屋瓦乱飞,军声大振。晓烟随了雪婆,号咷咷的大哭。
房中去寻觅,小姐不见,单单剩下许多华丽衣裳并头上簪珥撒在那边。雪婆当时心生一计,见晓烟的姿色也十分有趣,忙将小姐的衣裳簪珥都穿在他身上,骗他道:“这样好衣服,小姐又下见了,不穿在你身上,被贼人拿了去,怎生舍得?”晓烟平日极爱风流,身上黛得喷香,梳一个头足足有两个时辰,与小姐同年,一般长短,此时妆扮了,好一个婢作夫人!听见众人一直打进房来,慌得缩做一团,啼哭不止,坐在雪婆怀里,以衣袖蒙着头。只见登时拥了一二十人进房,火把照得如白日一般。当先一员大将,身如金刚,狰狞害怕。雪婆认得是献驸马了。见他各处搜寻,走到床前,手牵绣帐。晓烟坐在雪婆怀中,声也不敢则。雪婆扬声道:“老爷们,不要惊坏了我家的小姐呀!”那将军哈哈大笑,道:“吴小姐,你在这里么?咱就是献府的公子。前日要娶你为妻,多承你父亲这老头子不肯,皇帝老子倒看上了咱家,招咱做了驸马。今日咱家只是舍你不得,特来娶你为妾。公主之下也封个一品夫人,有什么亏着你?快些请出来,不消害怕。即叫众人吹动鼓乐,抬到营中去,咱做了亲,然后与彼兵对阵厮杀。”晓烟不敢抬头看人,刚道得一声“我不是小姐”,声音又细,献公子也听不出。后来见他说得好,就像是件好买卖,就不开口了。雪婆故意拖住了晓烟,“小姐”、“小姐”的大哭个不止。献赫腾道:“这婆子,你不舍得小姐,也随去了罢。”雪婆慌了,就住了哭声。他们一拥而出。
原来吴老夫妻,赫腾恐见了他不好意思,先吩咐兵丁拉在一间屋里。他们出去,吴老夫妻才得脱身,哭将进来。只见雪婆快活,在地上打滚。两个人忙问道:“小姐在那里?”雪婆是吓坏的人,只道又是强人,爬将起来,乱拜道:“爷爷呀,可怜我小姐,方才抢去了呀!”夫妻二人只道是真个抢去,捶胸大哭。雪婆听出声音,跨起来,宁神定息了半晌,劝他夫妻两个住了哭,乃道:“恭喜,贺喜!小姐在此。抢去者,晓烟也。”吴老夫妻方得欢喜,急忙走到地窖边,轻轻开了,叫起小姐的“亲肉”来。小姐伸出头来,见了父母,犹如再生。都道:“好了,好了,感谢龙天!”小姐道:“爹爹,母亲,女孩儿今番幸脱虎口,须要作速买舟归去,方免灾迍,若是迟延,又生他变矣。”吴老夫妻道:“女孩儿之言有理。只恐贼人一时误抢了晓烟,后来识出假的,又来肆恶,却怎么处?”小姐道:“爹爹,母亲,孩儿料他此去必为彼兵所杀,不能复返矣!”吴老道:“何以知之?”小姐道:“大凡行兵,须要堂堂正正,上合天心,下顺人事。今这献赫腾有勇无谋,奸淫女子。彼兵驻扎日久,必有埋伏,赫贼出城,必被所诱,深入险地,授首必矣。”吴老道:“女孩儿所见极是”。这正是:
谁知闺里轻盈女,胜却朝中帷幄臣。
第22回 王师败绩 智士扁舟
塞草萧萧,中原白骨如丘壤。英雄沦丧,霸气空莽苍。诸葛奇韬,少壮潜草莽。成鞅掌,吴洲有女,才智真无两。
右调《点绛唇》
话说献赫腾,朝廷既差他为先锋,出去厮杀,谁知,无法无天抢起职官的小姐来。故小姐先料其授首。亦非是仙人有未卜先知之术,不过是据理推详。闲话且往,好说正文。
当日,赫腾传令营中大吹大擂,与假小姐饮酒成亲。晓烟初时在家抢去的时节,低着头,原不曾看见赫腾的状貌,见他说了“做一品夫人”,故此动了火,不说我不是小姐,那时见了赫腾的状貌狰狞,思量那交媾的时节,压将上来,怎生样的禁架?又思量他这身躯,比了别人足有四五个大,袴中这件稀奇宝贝不知有几尺来长、许多来大哩!晓烟平时虽是日夜想着这件把戏,也是指望俊俏儿郎、平常家伙。如今见他这放样的东西,只恐捣乱了肚肠,怎生样的吃饭下去?因此只管啼哭。只见赫腾有兴,正要求欢,谁知里衣是千针万线缝牢的,用尽功夫,那里扯得开?晓烟又乱颠乱哭,弄到天明,只见军士一连几次报来,报称:“彼军中一员大将,来到阵前挑战,辱骂先锋哩!”赫腾只得撇了晓烟,浑身披挂,[牵过]那匹玉耳(犭巴)(犭巴)马,提了一把铁柄的金镶铖斧,带了一张铁胎弓、几十只雁翎箭,飞也似的奔出营前。真个凛凛威风,像个将军气象。怎见得了?但见:
丈二身躯,十围腰胯;目如蓝碗,口似血盆。竹根须横簪一面,瓠子鼻倒挂两瓶。头顶凤翅金盔,红缨耀目;身披雁翎金甲,黄色凝寒。足上战鞋,双双五彩;手中钺斧,闪闪寒辉。将军吼处震天关,士卒呼时摇地轴。不是金刚来护法,定是黄巢作鬼王。
当时走到阵前,只见彼阵将军也是身长貌伟,盔甲鲜明,骑着匹白马,舞着把大刀。赫腾大叫道:“来将何名?”那将答道:“我乃南柯国王驾下大将军娄义是也。你是何人?快通名姓。”赫腾道:“我乃平远侯之子,驸马都尉献先锋是也。”那南柯国将军呵呵大笑道:“看你这个鬼脸,作了驸马,那娇怯怯的公主只消你一次早则死也。待我一刀斩了你,救了那公主性命。”赫腾大怒,提起黄钺,照脸的劈去,那将军闪过,舞着大刀,横砍过来。这一场好杀:
一个似出林饿虎,一个似放野饥鹰。一个狂叫时象摇岳狮王,一个大喝处如震天霹雳。一个舞来百来斤金镶黄钺,轻若木椎;一个提着丈余长银秀大刀,便于竹棒。两匹马如龙交春水,两员将如魔憾天门。战憨南北失西东,不辨雌雄分上下。
那将军与驸马都尉战上三百余台,不分胜负。娄义将刀虚幌一幌,带转马头,向西北上落荒而去。献先锋赶去十余里,复转身来,又斗了十余合,丢了一个架子,策马如飞。驸马紧紧赶上,又追着了,娄义扬声道:“今日战你不过了,你回去罢。明日与你决个雌雄。”驸马只道果然,大喝道:“你且吃我一斧。”那娄义抵死的奔去。只见娄义手下的小兵都弃甲丢戈的四下里逃命。驸马恃着自己这匹(犭巴)(犭巴)把跑得快,加上几鞭,望西北上赶去。约有二三十里,已不见了那将军,只见前面都是山谷,一带飞泉,几行烟树,一条小桥。驸马欲要过这小桥,那匹马悲嘶跳跃,反奔将转来,望着东南而走。到了小桥上,向驸马跪着前蹄,悲鸣不已。原来小桥前面,是娄义做的陷坑,故此诈输,诱他到此;林子里又有伏兵,带着铙钩长枪等候赫驸马。这匹玉耳(犭巴)(犭巴)原是龙驹神马,晓得有了埋伏,故不肯去。当时赫腾有勇无谋,但贪着那战他不过的败奔之将,全然不悟这匹马的忠主之心,勃然大怒,喝道:“这业畜,敢误我成功么?”提起钺斧,照着(犭巴)(犭巴)背脊大砍数斧,赫腾满身溅了鲜血,(犭巴)(犭巴)背脊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