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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暴风骤雨-第25部分

小说: 暴风骤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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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生你大河沿,养活你这么个二不隆冬傻相公。
①《卖线》是一出东北“二人转”,演的是梁山泊燕青的故事。燕青下山来打听军情,装成货郎,到了阮宝同家,阮的妹子看上了他,跟他调情,被他拒绝。
②手摇的打拍子的两块小板子。
他用手指着高高站在车子上的老孙头,大伙哗啦哗啦笑开了。出来看热闹的萧队长、小王和刘胜,这时也都瞅着老孙头笑。“瞅这小子,养活他这么大,会唱唱了,倒骂起他亲爹来了。”老孙头说着,自己也止不住笑了。
“《卖线》太长,来个短的。”人群里有一个人提议。“唱个《摔西瓜》。”又有人说。
张景祥手里摇动呱打板,唱着《摔西瓜》:
姐儿房中绣绒花,忽然想起哥哥他,瞧他没有什么拿,上街买瓶擦官粉,离了河的螃蟹外了河的虾,怀抱着大西瓜,嗳呀,嗳呀。天上下雨地下滑,赤裸裸地闹个仰八
叉,洒了哟那官粉,却了花,嗳呀,蹦了一对螃蟹跑了一对虾,摔坏大西瓜,嗳呀,嗳呀。今年发下来年狠,买对甲鱼瞧瞧他,无福的小冤家。
大伙有的笑着拍手,有的叫唤起来:
“不要旧秧歌,来个新的,大伙同意不同意?”
“同意,唱个新的。”有人响应。
“好吧,”张景祥停止唱唱,眼睛瞅着人堆里的刘胜,说道:
“我唱一个八路军的歌。”
人们都鼓掌。听厌旧秧歌的小嘎们,散在人堆外边空地里,有的玩着木做的匣枪,有的在说着顺口溜:“地南头,地北头,小牤子下个小乳牛。”听见鼓掌的声音,他们都跑过来,从人群的腿脚的中间钻进去。张景祥唱道:
二月里来刮春风,湖南上来个毛泽东,毛泽东那势力重,他坐上飞机,在呀么在空中,后带百万兵。
喇叭吹着《将军令》。张景祥的歌才完,老孙头就说:“咱们请刘同志给我们唱《白毛女》,大伙说好不好呀?”“好,”前后左右,都附和这话,有人去推刘胜了。刘胜也不太推辞,往前迈一步,开始唱着《白毛女》里的一段: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才唱到这,人堆外面,有人在走动,有一个人怀疑地说道:
“你瞎扯!”
另一个人又说:
“那哪能呢?”
“骗你干啥?”头一个人说,“不大一会,就能知道了,棺材过杨家店了。”
人们都无心听唱,纷纷上来打听这消息,而且一传十,十传百的,一下传遍整个的操场,锣鼓声和喇叭声也都咽住了,刘胜早已不唱歌,挤到人堆的外头,忙问小王道:
“怎么回事?”
“说是赵玉林,”小王哽咽着,差一点说不出下面这两个字:“完了。”
“哦!”刘胜惊讶地唤了一声,眼泪涌上,没有再说别的话。
不知谁领头,大伙都向西门走去了,那里是往县里的方向。才到西门,在确青的苞米棵子和深红的高粱穗头的中间,八个人抬着一口白木棺材回来了。大伙迎上去,又含悲忍泪地随着棺材,慢慢地走进屯子,走过横贯屯子的公路,走到小学校的操场里。灵柩停在操场的当间。有人在棺材前头突出的底板上,点起一碗豆油灯。再前面一点,两张炕桌叠起来,作为供桌,上面供着一碟西红柿和一碟沙果,旁边搁着一大叠黄纸。人们一堆一堆的,围着棺材站立着,都摘下草帽毡帽,或是折下一些柳枝榆叶,垫在地面上,坐下来了,有些人默不吱声,有些人在悄声说话:
“赵大嫂子还不知道呢。”
“老孙头去告诉她去了。”
“那不是她来了吗?”
赵大嫂子走进学校的大门,身子摇晃着。她的背后跟着两个妇女:一是张寡妇,一是白大嫂子。两人扶住她,怕她晃倒。她的焦黄的瘦脸发黑了,但是没有哭。想不到的悲哀的袭击使她麻木了,她的背后还跟着俩小孩,一是小猪倌,一是锁住,他们一出现,大伙都不知不觉地站起来了。
赵大嫂子才走到灵前,就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了。小猪倌和小锁住也都跪下哭泣着。所有在场的人,有的想着赵玉林的死,是为了大伙,有的念着他的心眼好,也有的人,看了他一家三口,在“满洲国”受尽苦难,穿不上,吃不上的,苦了半辈子,才翻过身来,又为大伙牺牲了,都掉着眼泪。“我的天呀!你一个人去了。”赵大嫂子痛哭地叫道。
“爹呀,你醒醒吧!”小锁住一面哭,一面叫爹。
萧队长用全力压制自己的悲哀,他走来走去,想起了赵玉林的勇敢,也想起他入党的时候的情形,他的心涌起一阵阵的酸楚,他的眼睛湿润了,不敢抬起来瞅人。他走到一棵榆树底下坐下来,用手指来挖泥土,几下挖出一个小坑来。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好像是解救了他一样,他恢复了意志力,又站起来,走到吹鼓手旁边,平常他是不太注意音乐的,这时候,他好像觉得只有吹唱,只有这喇叭,才能减少自己的悲感,才能解除悲哀的压力,使人能够重新生活和斗争。
“咋不吹呀?吹吧,老大哥。”萧队长温和地请求吹鼓手。两个吹鼓手吹起《雁落沙滩》①的调子,锣鼓也响了。哀乐对于萧队长,对于所有的在场的悲痛的人,都好像好一些似的。
①悲调。
萧队长忍住伤痛,召集小王和刘胜,在白杨树荫下,开了一个支干会,讨论了追认赵玉林同志为中共正式党员的问题,大伙同意他转正。萧队长随即走进工作队的办公室,跟县委通了电话,县委批准了赵玉林转正。
萧队长回到操场时,赵大嫂子正在悲伤地痛哭:
“我的天呀,你可把我坑死了,你撂下我,一个人去了,叫我咋办呀?”她不停地哭诉,好像没有听见喇叭和锣鼓似的。白大嫂子和张寡妇跪在她旁边,替她扣好她在悲痛中不知不觉解开的旧青布衫子,并且劝慰她:
“别哭了,别哭了吧。”她们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因为劝人家不哭的她俩自己也在掉泪哩。
人们烧着纸。冥纸的黑灰在小风里飘起,绕着棺材。人们都围成个半圆站着,喇叭和锣鼓都停了。刘胜主持追悼的仪式,在场的人,连小孩在内,都静穆地、恭敬地行了三鞠躬礼。
行礼完了,老孙头迈步到灵前,对几个站在旁边的人说:“来来,大伙把棺材盖磨开,叫赵大嫂子再瞅瞅大哥。”几个小伙子帮着老孙头把棺材盖磨开,赵大嫂子傍着棺材站起来。老孙头忙说:
“眼睛擦干,别把眼泪掉在里面。”
“影子也不能照在棺材里呀。”老田头说。他也上来了。“这对身板不好。”老孙头添了一句。
但是赵大嫂子没有留心他们的劝告,没有擦眼睛,也没有留心日头照出的身影是不是落在棺材里。她扒在棺材边上,瞅着棺材里的赵玉林的有连鬓胡子的苍白的面容,又痛哭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似地连连地掉下。
老孙头怕她眼泪掉在棺材里,和其他两个小伙子一起,连忙把棺材盖磨正,赵大嫂子悲哭着:
“你好命苦呵,我的天,你苦一辈子,才穿上衣裳,如今又走了。”
大伙一个一个到灵前讲演,赞颂死者的功劳。人们又讨论纪念他的种种办法。老孙头也站起来说:
“老赵哥真是咱们老百姓的好干部,他跑在头里,起五更,爬半夜,尽忙着会上的事情。他为穷人,赤胆忠心,尽往前钻,自己是遭罪在前,享福在后,他真是咱们的好主任。”老孙头说到这儿,白玉山叫道:
“学习赵主任,为人民尽忠!”
大伙也跟着他叫口号。口号声停息以后,老孙头又说:“你比如说,头回分东西,赵大哥是一等一级的穷户,说啥也不要一等一级的东西,拿了三等三级的东西,三件小布衫,三条旧裤子,他对大嫂子说:‘不露肉就行了。’”老孙头说到这里,赵大嫂子又哭了。老孙头扭转头去对她说:“大嫂子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一乱,一着忙,把话都忘了。”他又转脸对着大伙说:“如今他死了,他死是为大伙,咱们该补助他,大伙说,帮助死的呢,还是帮助活的呀?”
“活的。”四方八面都叫唤着。
“赵主任为大家伙牺牲了,他的革命成功了。”张景祥从人群里站起来说道:“他家挺为难,咱们帮补他们,没有吃的不叫饿着,没有穿的不叫冻着。大伙同意不同意?”在场的一千多人都叫着“同意”。
“要是同意,各组推举个代表,合计合计,看怎么帮助。”大伙正在合计补助赵家的时候,在旁边一棵白杨树下边,小王、刘胜和其他一些年轻的人们正在围着老万和老初,听他们谈起赵玉林咽气前后的情形。一颗炸子从他肚子右边打进去,肠子流出来。他们给他把肠子塞进肚子里去。他痛得咬着牙根,还要人快去撵胡子。
送到医院,还没进门,他的嘴里涌出血沫来,车停在门口,老万走上去,拿着他手。
“不行了。”他说。问他还有什么话,他摇摇头,停了一会,才又慢慢说:
“没有啥话。死就死了。干革命还能怕死吗?”才说出这话,就咽气了。县里送他一口白棺材,一套新衣裳。
这时候,在灵前,在人们围起来的半圆圈子里,白玉山正在说什么,小王和刘胜都走过来听。白玉山眼圈红了,他说得挺少,才起头,又收梢了,他说:
“咱们都是干庄稼活的,咱们个个都明白,庄稼是一籽下地,万籽归仓。赵主任被蒋介石国民党整死了,咱们穷伙计们都要起来,拥护农工联合会,加入农工联合会,大伙都一路心思,打垮地主,扫灭蒋匪,打倒蒋介石。为赵主任报仇!”人们都跟着他叫口号。李大个子敞开衣襟,迈到棺材跟
前说:
“赵主任是地主富农的对头,坏蛋最恨他,大伙都知道,前些日子,他整的柴火也给地主腿子烧光了。他是国民党胡子打死的,咱们要给他报仇,要挖尽坏根,要消灭胡子。”大伙喊口号的时候,萧队长沉重地迈到大伙的跟前,这个意志力坚强的人极力控制自己的悼念战友的悲伤,慢慢地说道:
“赵玉林同志是咱元茂屯的好头行人,咱们要学习他大公无私、勇敢牺牲的精神,他为大伙打胡子,光荣牺牲了。为了纪念他,没入农会的小户,赶紧入农会。为了纪念他,咱们要加强革命的组织,要把咱们的联合会办得像铁桶似的,谁都打不翻。还要通知大家一宗事,赵玉林同志,是中国共产党的候补党员,还有两个月的候补期。现在他为人民牺牲了。刚才,中共元茂屯工作队支委会开了一个会,决定追认赵玉林同志为中国共产党的正式党员。这个决定,得到中共珠河县委会的批准,我代表党,现在在这儿公开宣布。”
一阵打雷似的掌声以后,喇叭吹着庆祝的《将军令》。张景祥领着另外三个人,打着锣鼓。不知道是谁,早把农会的红绸旗子支起来,在翠蓝的天空底下,在白杨和榆树的翠绿的叶子里,红色旗子迎风飘展着。小孩和妇女们都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曲。白玉山带领花永喜和自卫队的三个队员,端起打胡子的时候缴来的五棵崭新的九九式钢枪,冲着南方的天空,放射一排枪。正坐在地上跟人们唠嗑的老孙头吓得蹦跳起来,咕咕噜噜地骂道:
“放礼炮,咋不早说一声呀?我当是胡子又来打街了。”除开韩家和韩家的亲戚朋友和腿子,全屯的男女老少,都去送殡了。喇叭吹起《天鹅》调①,红绸旗子在头里飘动,人们都高叫口号:“学习赵玉林,为老百姓尽忠。”“我们要消灭蒋介石匪帮,为赵玉林报仇。”灵柩出北门,到了黄泥河子旁边的草甸子里,李大个子带领好多年轻小伙子,拿着铁锨和洋镐,在老田头的姑娘田裙子的坟茔的附近,掘一个深深的土坑,棺材抬进土坑了。赵大嫂子又扑到灵前,一面烧纸一面哭诉,嗓门已经哭哑了。大伙用铁锨掀着湿土,夹着确青的草叶,去掩埋那白色的棺材。不大一会,新坟垒起了。在满眼通红的下晌的太阳里,在高粱的深红的穗头上,在静静地流着的黄泥河子流水边,喇叭吹着《哭长城》②,锣鼓敲打着。哀乐淹没了大伙的哀哭。
①②悲调。
这以后几天,代理农会主任白玉山接受了百十来户小户加入农会的要求。好多的人去找萧队长,坚决要求参加中国共产党,应了白玉山这话:
“一籽下地,万籽归仓。”
第21节
郭全海和老金治好枪伤,从县里回来以后不几天,萧队长接到县委会的电话,要他上县里开会,总结这个时期的群众运动。在电话里,县委要他留干部,留工作。看这情形,似乎他要调动了。他连夜跟郭全海、白玉山和李常有开会,合计这个屯子的往后的部署。工作队开了一个小会,决定刘胜留这儿。
决定要走的头天的下晚,萧队长走到农会。郭全海腿脚还没有全好,躺在炕上。萧队长坐在炕沿,抽着烟卷,跟他唠嗑。
“刘胜同志留在这,张班长也留下了,你们有事多开会。”萧队长说。
“我怕整不好。”郭全海说。
“别怕。遇事多找小户来合计,人多出韩信。”
“往后农会干啥呢?”郭全海问。
萧队长皱着眉头,寻思一会,就问道:
“姓杜的怎样?他家里有多少地?”
“你是说杜善发吧,本屯他有八十来垧地,外屯说不上。”郭全海说。
“大伙要不要斗他?”萧队长问。
“斗他怕是不齐心。他外号叫杜善人,顶会糊弄穷人呐。有人还不知道他坏在哪儿呢。”郭全海说。
“封建大地主都是靠剥削起家,还有不坏的?”萧队长问。“我明白地主都坏,”郭全海说,“可是大伙脑瓜子还没化开。”
“叫大伙跟他算算细账嘛。”萧队长说,“我问你,他家雇几个劳金?”
“往年十来多个。”
“一个劳金能种多少地?”
“约摸五垧。”
“能打多少粮?”
“好年成,五垧能打四十石。”
“好年成,劳金能拿回三十石粮吗?”萧队长问。
“那哪能呢?顶多能拿七八石。”郭全海回答。
“那就是了。你看地主一年赚你们多少?你就这么算细账,挖糊涂,叫大伙明白,地主没一个不喝咱们穷人的血。斗争地主,是要回咱们自己的东西。道理在咱们这面。今儿不能详细说。你记住一句:破封建,斗地主,只管放手,整出啥事,有我撑腰。好吧,今儿就说到这疙疸。我们走了,你有事可常去找刘同志。明儿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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