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新语-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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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待她走远,走到刚才她停脚贴纸之处。只见那房子较一般民居高大不少,砖石墙壁,黑漆木门,此刻大门敞开,可见厅中有条屏书画、茶几靠椅,各种陈设一应俱全。门口上方挂一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民信局。再看那告示板上,密密麻麻贴着各种告示、悬赏、启事,大到官府的批赏文书,小到“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句,一觉睡到大天光”的医方巫咒,层层叠叠,新的便贴在旧的上面将旧的遮盖,连官府告示也不能幸免。
汉子在告示板上细看,很快找到了蜜桔刚才贴上去的白纸,上面写着:
“寻人启事
家父万长生者,于平江石牛寨地界不慎走失,其人则虎头而体弱,寡言而小怒,有知其下落者,烦至大西门五号以告,敬备酬金一千文以谢。
不孝子万吉祥谨启。”
汉子看了一会,随手撕下另外一张告示快步走开,却并不走远,找了个地方时不时向这边张望。不断有人经过告示榜,有顺便上前查看内容的,也有纯粹路过目不斜视的,也有直奔告示而来仔细查看的,似乎这小小告示榜还挺有用处。等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将黑时候,来了一个富商模样的人,摇摇摆摆经过告示板,仔细查看一番后,摇了摇头走开,似乎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走出数十步之后,又突然停顿一下,然后折转身来,回到告示板处,伸手撕下一张白纸,正是蜜桔所贴告示。接着继续往前,大步走向城门,似乎是要出城而去。
汉子正欲跟上,才走出两步,那富商突然转身,顺着来路大步而回。汉子慌忙撇向一边,绕了一个小圈,仍旧跟在富商身后,随着他穿街过巷,正是往四方馆方向而去。
走到四方馆,里面已是灯火通明,一楼坐了一些吃酒听曲的客人,却不见王小怒等人。富商进了店,在靠窗处一张两人位的桌子坐下,点了一盘卤菜,一壶米酒,自斟自饮,大模大样地吃喝起来。汉子无奈,也坐到堂中,点了些酒菜,在角落里寻了张空桌子靠墙坐下,一边慢慢吃喝,一边留心观察厅堂内各处。
四方馆在长沙城算得是上档客舍,尤其一楼的湘菜品种齐全、口味纯正,因此食客众多,虽有十几张桌子,这汉子所坐却是最后一张空桌子。整个厅堂之中,也只有三人独坐一桌,除了自己和那富商,便是一个年轻刀客。此人面色腊黄,身材颀长,面容与中土人士略有不同,而更显眼的是头发散乱,衣服破旧,一副邋遢模样。他腰间挎着一把细长弯刀,一手持烧鸡,一手持酒坛,旁苦无人地大吃大喝,惹得旁人纷纷侧目却满不在乎。纵观场内,虽有三四十个人,吵吵嚷嚷好不热闹,会武功的,也就是包括自己在内的这独坐三人而已。
心中正在估量,只听店小二一声吆喝“客官里面请~~”,门口又走进两个人来,在小二的导引下,直往他这桌子走来。
“这位老爷,小店狭促,这两位客官在老爷这儿搭个桌,不知能否行行方便?”
汉子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对店小二点点头“唔”了一声,又冲着两位新进来的食客点了点头,将桌上的碗碟往自己跟前移近一些,便继续吃自己的菜、喝自己的酒。
表面虽不动声色,汉子心中却暗生警惕。这两位不速之客均是身负武功之人,他只一眼便看了出来。其中一人身材清瘦,单眼皮扁鼻子,脸形扁而塌,两边颧骨显露,单看面貌颇有些丑陋,偏偏神光内缊、霸气侧漏,浑身一股杀气含而不显,令人不敢直视。另外一人俊朗纤巧,柳眉凤目,红唇皓齿,虽然留着修剪精致的胡须,却充满阴柔之气。汉子心想,哪能这么巧?这两人难道正是蜜獾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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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去而复返()
进来的两位食客正是竟然和“吴钢”。竟然自击杀假燕一针救了吴钢后,循着自己的思路一路追踪,直追到了长沙府。眼看天色已晚,只得先投店解决吃住问题,便来到了这四方馆。
两人对面坐下,还没有点菜,吴钢关心房间的问题,先问道:
“小二,你们还有客房吧?”
“客房有呢,不知客官要什么样的?头房是没有了,稍房还有一间,地字三号房,通铺就多了,就怕客官看不上。”
“头房没有了,稍房也只有一间了?那我们两个怎么睡?”
“稍房虽然条件差一点,床铺还是蛮宽大的,两位尽可抵足而眠。”
吴钢粉脸微红,道:
“什么抵足而眠?瞎闹!还有别的办法没,我们多出钱行不行?要不我们可就另投别处了。”
小二正待分辩,竟然干脆决断道:
“就这间地字三号!点菜!”
吴钢脱口而出叫道:
“那怎么行!你怎么是这种人!”
竟然不理不睬,看都不看她:
“我住,你走?”
接着对店小二淡淡地道:
“来一盆卤肉,煎一条鲫鱼,一斤米饭。”
吴钢涨红了脸气鼓鼓地盯着竟然,竟然毫不在意,挥手让小二去准备饭菜,又蹦出四个字:
“我睡地上。”
吴钢正进退两难,闻言一喜,立马对着店小二背影叫道:
“再来一大份糖油粑粑!”
又赌气地对竟然道:
“你不能多说两个字?和我说话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一眼,太不尊重人了吧?”
竟然恍若未闻,拿了一双筷子在手中闭目把玩,安心等待小二上菜。吴钢一路上对他这种不理不答、我行我素的作派已经习以为常,也不再说话。她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跟着竟然跑到长沙城来,心想等吃过饭,我还是另外找个地方住的好。跟他这种怪人住一个房间,孤男寡女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性格又差,长相又丑,对我就没给过好脸色,我还巴巴地跟着他,真是太看轻自己了。都是高韧害的!这个死高韧,跟别的女人缠夹不清,才害得我落魄至此。不行,我还是得回去找他是非,别以为我就这么好欺负。
想到这里,吴钢又心酸又气愤,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在眼眶中打转,只差没掉下来了。竟然自然看到了她的神情,以为是自己的冷漠刺激了她,心里也有一些歉然,见饭菜上来了,便取了一双筷子递过来,难得地主动说了两个表示关心的字:
“吃饭!”
心酸也罢,气愤也罢,走了一天路,肚子是真的饿了。吴钢接过筷子,夹起一个糖油粑粑便送到口中,一口咬下去,一股热气喷出来,烫得她一口吐出,叫道:
“烫死我了!”
话一出口,又恨自己不争气,心知不会有人可怜她,眼泪终于断线珍珠般掉了下来。心中更加思念高韧,要是他在,一定会轻言抚慰,再说点俏皮话哄自己开心吧。为什么要脱口而出点一个糖油粑粑?还不是因为曾经和他在沩山一起吃过?唉,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他有没有到处在找我?我跑这么远出来,他还找得到吗?他会不会也找到长沙城来了?
竟然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如此曲折丰富!他本就嫌吴钢跟着麻烦,见她动不动就眼泪涟涟,越发觉得她是一个累赘,当下更不理她,木着脸自顾吃饭。他吃饭速度很慢,每次放到口中的食物都不会太多,一口口地细嚼慢咽,总要嚼上十多下才缓缓吞下,然后继续开吃下一口。吃菜也有特点,就是从离自己近的方向一路夹过去,绝不会这里夹一些、那里夹一些。虽然如此,由于他既不说话,吃饭也不停顿,因此虽慢犹快,就在吴钢自怨自艾的时候,摆在他面前的一盘鲫鱼即将吃完,两条鲫鱼已经只剩下一个鱼头,看他面前时,却一根鱼骨头都没有,竟是吃得连渣都不剩。
吴钢和着眼泪吃糖油粑粑,那真是“吃一口黄连吃一口糖”,心中百般滋味,好容易止住了眼泪,一看竟然吃得不亦乐乎,一盘鱼已经见底,更加又气又恨,一咬牙站起身来,道:
“你使劲吃吧!我走!”
气冲冲往外便走。竟然如释重负,答了一声“嗯”,眼皮都不抬一下,去盛下一碗饭。眼看着剩下的鱼头又被消灭,目标转向卤肉,正准备端起盘子倒一些拌到饭里面,门口影子一闪,吴钢又快步走入,直奔桌前而来。
竟然见她花容失色,背对着门口坐着,全身微微发抖,正欲出声相询,吴钢已经伸出一个手指在胸前轻轻摇动,示意他不要开口。糖油粑粑已经不再烫人,吴钢左手端碗,右手夹起粑粑送到嘴边,动作竟然有些僵硬,显然极为害怕。
门口又是影子一闪,这回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女子开口道:
“小二,还有上等房间么?”
吴钢听到声音,身子一紧,筷子上的粑粑差点掉下来。竟然看出吴钢是被这两人吓了回来,不禁转过头去细看。只见这两人一男一女,头发花白,显然都已有一把年纪。老头身材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尺有余,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相貌威严;老妇却矮小得多,头顶仅及男子腋下,虽然满脸皱纹,仍可见五官精致,年轻时必是一个娇小美女。两人都身穿青白长袍,除了长短粗细,衣服款式居然一模一样,唯有老头腰上别着一把长剑,老妇则头上插了一支木簪。老头心无旁骛,眼睛只跟着女子走,眼神柔和温顺;老妇却目光锐利,一边和小二说话,一边环视全场。竟然被她目光对上,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急忙避开,不服气地再回头看时,她已经扫视完毕,正对着那小二说话:
“头房没有了,稍房也没有了?那无人入住的通铺,有没?”
小二道:
“两间通铺,一间还有一个床位,另一间有十个床位,但女客官不好安排”
老妇道:
“这好办,你把剩十个床位的通铺腾出来,我包了!”
小二道:
“客官,一共十二个床位,这两个人却如何能挤到一张床上?再说了,通铺就是为了普通客人住的,可不能十二个床位只住两个人。”
老妇道:
“我又不少你钱!你床位一下都住满了,还不好?你会不会做生意?”
这时那掌柜也迎了出来,满脸陪笑道:
“这位老夫人,本店粗鄙简陋,怠慢两位贵客了!通铺脏乱阴暗,岂宜贵客居住!只是本店头房、稍房不巧都住满了,贵客恐怕只能另投别店了。”
老妇冷笑道:
“你这个掌柜真有意思!我都不嫌你房间脏乱差,你怕什么?就按我说的,腾出来一间通铺,我给你两倍房钱包了!小二,快去安排!”
小二看向掌柜,掌柜摇手笑道:
“老夫人看得起本店,实乃本店之幸。只是实在是对不起,这通铺却不是这么住的。现在天色尚早,敝店总得照顾各路贫苦朋友,给他们留点余地。老夫人,实在对不起了。”
老妇大怒,在身旁一张桌子上用力一拍,桌上的碗筷茶盏蹦起老高,饭菜汁水洒得桌子、凳子、地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吓得坐在桌边吃饭的三人纷纷起身避开,哇哇叫成一片。只听那老妇大声道:
“这么不讲理么?为了一些下等贱民,便如此执拗顽固,简直不可理喻!那你让一间头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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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等贵客()
竟然见这老妇如此蛮横,心中顿生不平之意,却见吴钢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左手轻摇示意千万不可出手,目光中尽是哀求之意。正在此时,坐里面那锦衣汉子已经长身而起,边走边笑道:
“老夫人,你觉得他不讲理,怎么我们就觉得是你不讲理呢?”
老妇虽见这汉子衣着不俗,步履稳健,谈吐得体,却并未把他放在眼里,道:
“不关你的事!我自与店家理论,你别插嘴!”
汉子道:
“怎么说不关我的事呢?天下人管天下事,横竖扛不过一个‘理’字。既然老夫人讲理,我便和老夫人来辩一辩这个理。”
老妇道:
“你真要出头?那你说说,我都已经放低身段,愿意住到下等人才住的大通铺了,还愿意出两倍价钱,还要我怎样?他四方馆不是为了赚钱的么?有钱不赚,不但不讲理,简直愚蠢之极!”
这会儿功夫,店小二已经将刚才洒了汁水的桌凳擦干净,原来坐在此桌的客人却不敢再次入座,都站到了两尺开外。汉子眼神示意他们回到座位坐下,自己却走向堂中空敞处,将老妇二人也引了过来,道:
“四方馆虽是为赚钱而生,却也有服务民众的作用。假如四方馆答应了你的要求,我们自然无话可说,但他有钱不赚,偏要为可能来此住宿的穷苦人留下方寸之地,这便是掌柜为人厚道之处,说大一点,这是拳拳仁爱之心、舍利取义之举。如此善心美德,我们难道不该大声赞美么?”
汉子说这个话的时候神彩飞扬,眼睛并不看老妇,却看向面前的众多食客。一屋子的人哄然响应,尤其一位刚才衣服上溅了汁水的客人更是大声叫道:
“好一个舍利取义!说得好!”
掌柜和小二受此盛赞,正要出来谦虚几句,老妇已经冲着他们骂道:
“狗屁舍利取义!颠倒是非,歪批伦理!你不将房让出来,还不是图的长久生意么?哼,靠他们,能赚几个钱?他住一个月,还比不上头房一晚的收入,这笔账都不会算!哼,为了几个卖苦力的贱民,顶撞我堂堂顶撞我们这样的上等贵客,掌柜的,你的头是被驴踢了吧?他们这种贱民,就算没床铺,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就行了,也不会找你麻烦,你懂不懂?”
汉子大声道:
“老夫人,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