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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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正与众不同的不是一百零八,而是九九,九九爱上了一匹马。
然而一百零八不能理解,然而一百零八即使理解也没有用,一百零八只能哭了。
一百零八伤心地哭着,以为自己又是一个悲剧。
就像方道士,就像方老大。
方殷来了。
方殷没有见到一百零八哭,只见到它一脸晦气坐在树下,满脸都是不高兴:“吱吱!叽吱!”方殷笑着上前,用手摸摸它的小脑袋:“哈哈,一百零八,你也在这里啊!”只一句话,便暴露了来意:他,根本就不是来找一百零八的。当然一百零八也不理他,一百零八眼皮也不抬,继续怨天尤人哀叹命苦。
九九不在,九九已经走了。
九九是去找青云了,想要对他说出自己心里,一直想说的话。
九九才是一个悲剧,九九以为自己是一个仙子,九九当然只是一只猴子。
何况,又,爱上了一匹马。
树下,青云静静地立在方殷对面,青云早就看到他来了。
只一眼,方殷便已明白,青云不会和他走。
尽管方殷一直以来,心里总是隐隐期待着,期待着它,终是放不下。
一眼看到群马翘首以盼,远远望过来,不再奔跑只是低嘶,纷纷躁动不安。它们离不开青云,青云也离不开它们。青云是有着自己的使命,不同于孑然一身的方殷,这里是有着它的牵挂。青云静静地,沉稳地,以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看过来——
既知心意,终于放下。
“一百零八,我走了。”方殷笑着转身,又摸了摸一百零八的头。
“吱!”一百零八很不高兴,一百零八没有心情,说话!
“青云,我走了。”方殷点头一笑,整整衣衫,背了行囊大步而去。
走走走,走走走,身后悄无声息。
走走走,走走走,方殷没有回头。
便如来时一般,不知前路为何,山中寻径但行,沿途崎岖不平。不走山门,悄然离去,谁人还会记得小方子,上清曾经多了一个小道士。谁人赠我宝剑,谁人为我正名,谁人陪伴我几度寒暑,谁人留与我未了的情。原来方殷真的,得到了许多,许多。不能忘,再也不能忘,方殷必将铭记心中。
看的是,三生峰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她。
再不见,那一束乌黑的马尾,那一抹亮丽的鹅黄。
——忘不掉,那便记着。
上路!
“希律律——”
一声长嘶入耳,久久响彻心中!
蓦然回首处,天光刺目旭ri升腾,海一般的蓝天与白se流动的云共衬之下,一道青影起于高高山坡,昂首扬蹄——
时间倏尔静止。画面在此定格。
“我——会——回来——回来——回来——”报以一声长啸,方殷也很年轻。
豪情冲天起,离愁去无踪。
待溯源,再追梦!
十九 呜哩哇拉恩啊啊()
“呜哩哇拉呜哩哇啦——”
“兄弟,我说你就,别吹了!”
“呜哩哇拉呜哩哇啦——”
“你讨打么?不知死活!万一招来强人,怎生得了!”
“呜哩哇拉呜哩哇啦——”
“老八,算了罢,人家就是个吹唢呐的,不吹哪有赏钱可得?”
“可是五哥,可是——”
“呜哩哇拉呜哩哇啦——”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由着他罢。”
“哎!呜哩哇拉呜哩哇啦,这个天下,不太平啊!”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
一个新郎倌,披红戴花,骑着一头黑驴。
一个唢呐班子,呜哩哇啦。
四个脚夫,抬着一顶轿子,摇摇晃晃,走在田间小路上。
还有十几青衣家丁,大包小箱,一大清早明晃晃的,还有几人带了刀枪。
这是一支迎亲的队伍,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什么放着官道大路不走,要走田间小径。
王二少爷,为什么呢?
王二少爷就是新郎倌,王二少爷白白胖胖,王二少爷骑在驴子上头自问自答。
因为啊,俺家有钱。
俺家是地主,有田也有屋,十里八乡都知道,少爷今儿个娶媳妇。王二少爷不但有钱,而且有文化,摇头晃脑吟着诗,眼角眉梢都是笑。当然,心里也是乐开了花。新娘子不但很漂亮,而且很贤惠,王二少爷早就偷偷瞧过了,心里那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满意。新娘子,坐花轿,盖着红盖头,我再瞧一瞧——
王二少爷又去偷瞧,有风,吹进了小轿。
这是喜事,大喜事,黑驴快活地打了个响鼻,就连黑驴都知道。
黑驴戴了一朵大红花,扬着头,又威风又神气。
可是这个天下不太平啊不太平,之所以不走大路走小道,那是因为这十里八乡周围有强盗。强盗很凶残,强盗很贪婪,强盗不但抢钱抢物还要抢人,万一新娘子给他抢去,怎生得了!这事儿不能提,一提起来王二少爷眼泪就哗哗的,王二少爷的哥哥王大少爷那天就是这般开开心心去接新媳妇儿,结果。
两处隔了几十里,因此半夜去,早上回,走田间小路避开劫匪,是唯一的选择。吹罢,吹罢,呜哩哇拉呜哩哇啦,就快要到家了,王二我又回来了!大哥!大哥!你死得好惨呐!还有大嫂,大嫂,大嫂王二都没有见过!可恶的强人,该死的土匪,呜呜!呜哩哇拉呜哩哇啦!天!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在这大喜的ri子里,新郎倌王二流泪了。
唢呐,吹的是欢乐吉祥,唢呐,吹的是百年好合。
王二要他们吹,吹的是对于家门不幸的愤慨,吹的是不屈,与抗争!
如同屠刀之下的羔羊,用声声孱弱的哀鸣,无力而无助地诉述着世间的,不公!
黑驴忽然停下,直直向前望去——
呜哩。
所有人止步,唢呐再无声,是黑驴先看到了,强盗。
便在初升的旭ri下,便在青青的麦田间,目光及处十余骑一字排开,静静立在前方。
一般,看过来。
哎呀!土匪!天呐!强人!呼喝声脚步声杂乱哭喊声轰将而起,众人一哄而散。脚夫撒丫子跑,吹打班子拎着唢呐,十几家丁跑了七八个,剩下几个是吓呆了。乌合之众,都是这般,当然也是难怪,还是保命重要。一干强人却也并不上前,马不嘶人不语,只冷冷地看着,似是早已司空见惯。
王二少爷心如死灰。
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吹这唢呐。
既然抗争,多半总是无谓的,换来的却是,更加残酷更加无情的欺凌!
轿内,忽而低低呜咽声起,似乎新娘子已经知道了不幸落在自家头上的,那一个结局。
田间地头上,一时再无声。
一声呼哨,马蹄踏过青草踏过麦苗,声声低而沉闷。
使人压抑。
王二不知道的是,即使不吹唢呐,他们也会来的。
他们本就盯上了这一行人,一路尾随而来。
此时当头拦住,这是一种嘲弄。
众骑四散开来,少顷分而合之,将一干人轿嫁妆围在当中。
却也不说话,高头大马居高临下,马背上是一张张讥笑,或漠然的脸。
但凡恶匪凶寇,必定话不多说。
即如此,何必废话?此时要做什么谁个也知道,除却傻子。
是了,还有一头黑驴。黑驴低头吃草,悠闲将尾轻摇,是场中最镇定的一个。
愈静,死寂。轿内哭声也无。
王二少爷瘫坐地上,目光呆滞,白胖脸上泪和尘泥。
几个家丁抱着头趴跪地上,哆哆嗦嗦,屁都不敢放一个。
好在还有几名护院。几人面se迟疑,互相看看,又低声齐唤:“五哥——”好在是有五哥,五哥才是一干人的主心骨儿。五哥名叫王五,外号儿王大胆。王大胆的胆子果然很大,王大胆并没有给他们吓住,王大胆直身挺立,抱拳朗声道:“小的王家庄王五,几位爷台哪位当家,敢请借一步说话。”
“客气客气,有话直说。”马上一人笑道。
其人身躯雄壮鹰眼狮鼻,马上一坐有若铁塔一座。王五扫过一眼,一般抱拳恭声道:“小的眼拙,但见如此声威气度,莫非是熊奇熊二爷?”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二爷若是熊奇,大爷又是谁个?”王五垂下手臂,低头,轻声说道:“骆大爷英年早逝,熊二爷当家作主,却还是熊二爷。”
熊奇忽然收声止笑,两眼直直瞪将过去:“岂不废话!大哥就是大哥,便即死了也是!也罢,算你有见识——”说着将手一挥,大喝一声:“滚罢!”话是不中听,命却保住了,王五是有几分见识,却早已是汗流浃背:“是,是,谢二爷不杀之恩!”语声未落转过身去,低声道:“弃刀!带少爷走,快!快!”
几人如蒙大赦,扔了手里家伙,慌慌张张扶了少爷……
“我不走!”王二少爷却不起身,坐在地上大哭道:“我不走我不走!呜呜,我不走!”王五也知他意,一时心急如焚,连使眼se。三五家丁几个护院连搂带抱架起人来便走,王二少爷放声大哭,拼命挣扎扭动:“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我的娘,娘,娘子啊啊——”这时轿中哭声也起,尖而凄厉:“相公!相公!”
“且慢。”一人马鞭甩过,当头拦住:“待我看下,再走不迟。”
此人獐头鼠目又矮又瘦,轻飘飘跃下马背,挤眉弄眼四顾笑道:“小娘儿美,小娘儿俏,若是一个丑八怪,不如,哈哈——”马上众人哄然而笑,齐齐叫道:“不要!”熊奇哈哈大笑道:“老九,就你事儿多!自家生得甚么模样自己不说,兀自挑三捡四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又笑,老九叹一口气,摇摇晃晃上前:“老九有才,郎才女貌!”
女子生来美貌,自是一件好事。
当然,此时未必。
掀开帘,拽出轿,一把扯下红盖头!
老九不知怜香惜玉,恁地粗鲁!然而哭哭啼啼的,正是美人一个。面容清秀,身材苗条,白白脸上一道道那是哭花了,更衬得身上大红袄格外喜庆:“我见犹怜,我见犹怜呐!”老九眉开眼笑,大惊小怪道:“五六七八,几分颜se?”众人哈哈大笑,有人叫道:“六七分罢,哈哈,配你个老九,那是绰绰有余了!”
“娘子!娘子!”轰笑声中王二少爷大哭大叫,只yu扑将过来,却给左右死死拽住。相公姓王,娘子姓张,这正是王家未过门儿的小媳妇,不过十七八年纪。美se当前,老九急不可耐,涎脸凑将过去:“小娘子,来来来,先和九爷亲个嘴儿,再回山寨入洞房!”小女不知其名,且称张家姑娘,张家姑娘一动不动,竟似傻了:“相公,相公……”
相公!娘子!娘子!相公!众匪人相互取笑又相顾大笑,一时乐不可支!张家姑娘四下看去,神情木然。忽然,竟也,笑了!一笑何其妩媚,正是带雨梨花:“相公,来生——”一声娘子,便已足够!来生再见,以死明志!哎哟!住手!惊呼声中一把乌黑剪刀,白生生的手倒持,重重直刺心窝!
宁死不舍清白之躯,瞧她柔弱,却是一个刚烈女子!
也是早有准备。
老九也是早有准备。那眼中的决绝之se,老九见得多了。一把抓住手腕,再将两手反剪,更是一团破布塞入口中:“不想是匹小野马,够味儿,正好儿!哈!回去还得好生调教,调教。”说笑间一手左缠右绕,转眼一条鞭子将人绑了个结结实实,张家姑娘便就想死却也不得:“呜,呜,呜呜!”
哭也不得。
众人默然,熊二爷叹了口气。
“爷!大爷!亲爷爷啊!”王二少爷哭天抢地,大放悲声:“银子给你,东西都给你,求求你们放了她,放了她啊啊——”王二少爷看到了这一切,王二少爷只yu代她身死,急怒之间王二公子猛生一股大力,挣脱开来手足并用爬将过去:“俺家还有粮,有银子,有银子!都给你们!只求……”
“熊二爷,您老就高抬贵手,大恩大德……”王五抢上几步,扑通跪在地上:“二爷!还望二爷开恩!”随即王家众人齐齐跪倒,连连磕头,一般哭求。熊二爷并不去看,只淡淡道:“今儿大喜ri子,二爷不想杀人。”
“滚!”老九暴喝一声,尖利刺耳:“还不快滚!”
滚是不滚,只得走人。王五深知,面前这些人。惹不起,斗不过,王五不是没有血xing,但争斗的结果只能是己方尽数死在这里!再不能忍,也得再忍,王五深知面前是些什么人。只有一条路,回去叫人!王五走了,强忍怒意,提了哇哇哭叫的王二少爷就走了,健步如飞:“都随我走!走人!”
走了,都走了,就连黑驴也走了,不知何时。
静了,安静了,只有一个弱女子,呜咽有声。
“二哥,他是去叫人了。”一人笑道:“等?还是不等?”
“喝酒!”熊二爷一跃下马,大笑道:“上酒!敬过大哥,再走不迟!”
酒入黄土,泉下可饮?
王五是去叫人了,一干强人却也不以为意,一并下马大声说笑,取了酒菜席地吃喝。不得不说,这是一群悍匪,号:冀北十八骑。如今只余一十三人,就连骆大当家也是死于官兵围剿之下。然而匪人剿之不尽,这个天下是不太平,正如田梗之间高高低低插着五道灵牌,黄土之上犹浸沥沥酒水。
时当隆景一十九年,chun。
黑驴就在不远处,旁边还有一个人。
那人青灰衣衫,那人剑挑行囊,那人长长头发随意束起,清清爽爽就像一支马尾。
那人笑道:“你是一头驴,我也是一头驴,幸会幸会。”
“恩啊——恩啊——”一头驴摇头晃脑啊啊大叫,似乎同样感到荣幸。
一头驴笑道:“我叫方殷,你呢?”
“恩啊——恩啊——”
是了,恩啊!
二十 睛天有雪()
“恩啊,你几岁了?”方殷笑道。
“扑噜!”恩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