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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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味道方殷也能闻到,是很香,也很邪恶,方殷只觉胃里一阵阵翻腾就要吐了:“呼!呼!呼!”
屏住呼吸,喧嚣摒弃,方殷走得很辛苦,一路走来格外漫长。
行至城东,东南方向,方殷看到了一个老熟人,车斫。
漠北刀王,车斫。
车斫身长八尺,宽肩宽肩乍背细腰长腿,双目如电!车斫身披软甲头上无盔,厚重锋利的雁翅刀映着旭ri,正自一刀斩下!刀快且利,势大力沉,锋芒所至坚硬的铁桦木亦不能当,喀哧哧云梯断裂无可攀附,呼啦啦其上数士西凉勇士坠落,哀嚎翻滚于火海之中!一刀,一刀,又是一刀,刀刀如此!梯断,梯断,又是梯断,杀伐果断!武功并非无用,在这时车斫一人便可抵得百人千人,能建奇功的不止无禅一人:“方殷大哥——方殷大哥——”
无禅的呼喊声远远传来,万千喧嚣之中犹自清晰入耳,响亮无比:“无禅——无禅——”方殷回头看去,自是不见无禅,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声音小得就连自己都听不到:“哎!”叹一口气,却见牡丹大呼小叫挥舞着刀忽忽飞跑,满脸通红似是急得不行:“茅厕!茅厕!不行了不行了,啊——————————————————————”
人有三急,马虎不得,上个茅厕也要搞得这般大张旗鼓惊天动地,这也只能是牡丹神将了:“你个闲人!快!带我去那个,那个那个!”
“那个?哪个?”方道士傻道。
“你!”眼见他明知故问,更可气幸灾乐祸,牡丹神将急怒攻心:“去死罢你!”
“方坏水儿!”便就一刀断头,下手狠辣无比:“你去死!”
方坏水儿跑掉了,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又像一条丧家之犬:“你个疯婆,活该憋死!”
城头没有茅厕,城里才有茅厕,牡丹神将百密一疏,眼瞅着就要活活儿憋死了:“牡丹姐姐——牡丹姐姐——”
“无禅相公——无禅相公——”远水解不了近渴,无禅又不是茅厕,再说乱军之中牡丹神将也是晕头转向找不着北:“这死和尚!跑哪儿去了!”当然大活人总不会给尿憋死,没有厕所还有旮旯儿,找个背人之处就地解决,此为上策。牡丹忽忽飞跑,牡丹大声尖叫,牡丹才是凉州城头那道最为醒目最为独特的风景,在这火辣辣的油锅之中又添一道脂粉香料:“闪开!闪开!要死了要死了,啊————————————————————————”
但也没有人理会她,无论她怎么折腾,此时城头上的千万隆景战士已化作凉州城的一部分,一张张冰冷沉重的脸,一块块无心无情的石。烈火在燃烧,战斗在继续,西凉人马死伤惨重而隆景军士坚不可摧,只因他们脚下这座坚固厚实的城池。破城槌擂之不破,云梯车力所难及,以万人敌十万人已经足够占尽优势,地势之优在这里发挥得是淋漓尽致!
是有门道,没门,有门道。
行至正南,城门之上,方殷终于明白了。
凉州城没有城门,只是因为不需要,四方城门只是四条狭窄的石头通道,车不能入,破无可破。内有隆景军士持大斧长戟严阵以待,人数不多,各三五百。其外西凉军士视为乌有,皆弃而不攻,只因若是一拥而入,这狭窄的石头通道就是一条死路。事实就是此路不通,通也不通,这是独具匠心的设计,这是一座极易守又极难攻的城。
易守难攻,反之亦然,方殷只是不明白,若西凉军又以围困而非强攻,隆景军又将如何应对?难入,也难出,四面八方合围之下地利的巨大优势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劣势,待得粮草用尽又将如何?岂不困死城中?莫非背水一战?莫非还有援军?方殷不明白,也许方殷应该去问方老将军,但方殷的木了的脑袋又一次开始运转,已经有点儿开窍儿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当然能进又能出,才是门道。
头脑渐渐清醒,心神略略宁定,可是胃里的翻腾还在继续,烦恶的感觉苦苦压抑之下仍是一**地上涌。这样的场面方殷不是没有见过,长江连坏岛上老夫子持剑诛杀群匪的城面也是这般血腥,但那时多了几分风轻云淡的闲适,不比这里无边无际的晦暗沉重。侠为仁之怒,此处又何解?在这里谈及侠义论及仁慈无异痴人说梦,不切实际又是不合时宜。
鲜血在流淌,尸体在堆积,立在凉州城头上想东想西的不只无禅一个,方殷同样茫然不解无所适从,拎着钧天剑再次漫无目的地缓缓前行,穿过石林穿过人群,孤魂野鬼也似。行至东北角,眼前是火势稍霁,鼻端血腥气更浓,这一处战况愈加惨烈几近血肉相搏,方殷眼睁睁地看着那百十西凉勇士挥舞着斧铖冲上城头——
狰狞的脸,狂热的眼,足踏燃烧的云梯飞扑而来,他们是勇敢无畏的战士。但迎接他们的同样是矛戟突刺,同样是大刀阔斧,同样是誓死坚守钢铁一般的战士,扑!矛戟刺入身体,噗!血是喷溅如泉,夺!刀斧砍到骨头,哧!血是喷涌成河,惨嚎与呜咽更是扭曲了脸,渐渐失去神采慢慢空洞的眼,一边倒的屠杀不要命的冲杀,腥风血雨已然笼罩了这片血se天地!
其间一人,黑衣劲装,面目英挺身形矫健,一杆长大乌黑的浑铁枪使得是如龙似蛟,出必见血,破腹封喉,林般的甲衣兵戈之中格外显眼。此人名为杨承祖,正是当年翼州牛家比武招亲之时登台献艺的那个青年,方殷并不识得他。但无论他是忠烈之后还是武林高手,此时的他不过是坚守在凉州城头的一个小兵一名战士,却是这个友爱团结的大集体是这个亲密无间的大家庭之中的一员——
引以为荣,值得骄傲!
方殷不是,所以方殷黯然地低下了头,一时汗颜。
却不料正逢一西凉勇士凌空飞扑,杨承祖一枪如电,破胸而入透背而出,收枪之际一道血箭于其人胸前狂飙而出迎头she至!不及惊呼,方殷不觉侧身,血箭劲急击于石上飞溅,溅得方殷脸上身上星星点点万朵梅花:“啊!”正是心下一悚,却见那西凉勇士悍勇无比,重伤之下依然嗬嗬狂吼着挥舞着长刀飞扑而来:“嚓!”嚓地一声,干脆利落,其间刀光还是斧光闪过方殷没有看清,只见得一物冲天而起却是半个脑袋,霎时血雨漫天红白齐落,**黏糊糊又是身上脸上星星点点:“呕——”
生吃人脑,更加邪恶的味道。
方殷再也忍受不住,一声干呕,却呕不出,说来那个难受劲儿几yu抓狂:“呼!呼!呼!”
“死了!死了!”牡丹慌不择落狂奔而来,看上去也快要哭了:“要死了!”
一个旮旯儿,背人之处。
上策就是,牡丹神将蹲在墙角就地解决,方道士背身呕吐作为掩护。
通通通!通通通!稀里哗啦通通通!
擂鼓鸣金,攻城结束。
还得说是牡丹神将,一尿就浇熄了战火,事实如此,千古奇谭。
城下西凉军如chao水般退去,车甲皆弃,东南西北四方平静如初,无人欢呼。
只余残火哔剥,耳畔轰鸣如雷。
外焦里嫩无数。
三十四 败笔()
首战大捷,当记军功。
“……是役,西凉殁一万三千二百五十一人,七千五百四十二马,三千三百六十车,伤者不计其数。”三花张口即来,两名随军书记官奋笔疾书:“苍天助佑,皇恩浩荡,此役我朝将士轻伤十二人,无重伤者,无殉亡者,经此一役……”
三花的话,水分很大,大到牡丹神将都听不下去了:“我!我!说我!”
“咳,咳。”尽管水分很大,但有一点三花没有造假,隆景将士一个人都没有死,这是一个奇迹:“义勇人无禅,毁车八百七十二辆,英勇无敌,当记头功……”牡丹神将拍案而起,怒道:“放屁!我!我才是头功!”三花点了点头,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接着一本正经说道:“义勇军首领牛牡丹,英勇过人,斩敌二百五……”
所谓义勇军,只有四个人:牡丹,无禅,方殷,阿乌。
三花的战后统计数据完全就是凭空捏造,当然好处也有方道士一份儿:“辅国大将军之子方殷,同为义勇人,杀敌一百三十八,舍生忘死浴血奋战……”听到这里牡丹再也听不下去了,怒吼指点道:“好了好了,屁话少说!好处呢?好处!”三花屡次被她打断,心中大为不满,可是不敢发作:“捷报送出去,好处自然来。”
又一时,整整三大篇捷报写好,画押盖章封札,三花十分郑重地交给了牡丹:“咳!”牡丹十二分郑重地接过,并咳一声以为暗号儿,然后传唤道:“阿乌——”
阿乌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信使。
一只鸽子飞上天空,融入黑夜,消失不见。
阿乌立在高高的旗杆之上,目送,衣袂旗帜共飘扬。
堂堂的阿乌大人,在军中只能作为一名编外信使,这委实是有些屈才了。
可是阿乌喜欢这里,阿乌喜欢这里的味道,这里没有yin谋。
只有阳谋。
一个人眼界有多宽广,要看他站在什么样的高度,阿乌大人站得比所有人都要高,因此能够更多地领略到无边风景的美妙。灯火通明处处,营帐连绵四方,一簇簇的火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使阿乌不由得又一次文思如泉涌诗兴大发作。可是这一次,阿乌强自压抑住了吟诗的冲动,因为此时任何吟咏都是不合时宜的,阿乌流泪了。
因为有人在唱歌,阿乌在听。
古老的歌声,苍凉的歌声,豪迈而又优伤的歌声,那是对于死者的缅怀对于亡灵的安抚。阿乌流泪了,尽管阿乌听不懂,只有歌声能够超越语言的界限,诗词不成。三花的话是有一些夸张,但西凉军的确是死了四五千人,数千人的生命就在短短的小半个时辰失去,那样残酷血腥的场面即使铁石心肠的阿乌也会动容——
当然阿乌心肠很软,所谓铁石心肠只是阿乌自以为。
阿乌杀过人,杀过很多人,但是阿乌的心情从来都没有这样地沉重!
为什么?
一个问题,困扰着四个人。
因为这是战争,懦弱犹疑妇人之仁要不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如同这一座石头城,冰冷沉重,没有感情。但人不是石头,是人就有感情,正如同石头也能为人遮风挡雨提供庇护,铁血无情的杀戮过后同样也有温情的一面展现出来。便于晨间西凉鸣金收兵之时,城头上的隆景将士们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刀枪弓箭,人人都似极为默契,没有进一步地行动。
那时城下还有千百伤者,死人堆里余烬之中哀号翻滚,隆景军没有砸死他们she杀他们。战斗结束了,能走的走掉了,能爬的也爬走了,但仍有奄奄一息尚未气绝的。默契就是,在半个时辰以后,数千西凉军士赤手徒步而来,默默带走伤者默默运走尸体,而城头上的隆景将士一动不动。整个过程悄然进行迅速完成,直至城下只余车甲兵器死马,所有人都走了,无论死活。
那时没有仇恨,那时只有尊敬,那时的沉默都是默哀,不分敌我。
死去的人将焚于烈火,皮融骨消,散于风中。
火是残忍的,燃烧了血肉还有魂灵。
火是光明的,将黑暗中的丑恶焚尽。
是的,阿乌心里明白,这并不值得庆祝,半点都不。
无论胜负。
“怎不说话了?”老夫子看过一眼,笑道:“是不想说话,还是无话可说?”
是无话可说,方道士盘坐于地,将钧天剑横置于膝:“呼——”还是想吐,又吐不出,头晕脑涨心里发毛,说不出的烦恶感觉:“哎!”长吁,短叹,现在的方道士就像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不死,形容举止比老夫子还要老上三分。饭是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眼看着就是将行就木半截身子入土,没有几天好活了:“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
无禅在打坐,雷打也不动,老夫子在下棋,眼看又要输了:“方大将军,你瞧,这个小兵还会念经。”方老将军话不多,但每句话都是一针见血:“他不会念经,他是吓到了。”完全正确的判断,极为准确的形容,方道士根本就是受到了惊吓,就像是一头驴子受到了惊吓,不说驴话偏说人话:“恩啊——恩啊——”
这是撒娇了,小方殷需要爱抚,最好有个温暖的怀抱,最好有双坚实的臂膀,最好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唱着催眠的歌谣:“我困啦,睡觉觉。”于是,方殷躺了下去,将头枕在无禅的腿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甚么都不可靠,只有无禅可靠,淡淡的暖意传来,忽而心中宁定烦扰尽消:“无禅,无禅,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无知无觉。
担当不起,就先放下,一觉醒来天下太平:“啊——哈——”
“他很聪明,也很听话。”孔老夫子将棋子一一放入棋匣,轻声说道:“老方,我说的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
方老将军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我不信命,但我赌不起。”
“你杀人是为了救人,他也将会和你一般。”老夫子皱起了眉头,目光咄咄分毫不让:“他的路由他来走,由不得你来左右。”
“我是他爹。”老将军淡淡道:“你不是。”
“哈!三无将军!”老夫子冷笑:“无胆无能无壳,怪不得旁人骂你!”
到此为止,老将军一走了之。
老夫子无可奈何。
说不过,就不说,不辩方为至辩之辩,方老将军说话与空闻方丈是一个风格。争论是有很多,分歧只有一个,孔老夫子是说天降大任,父业子承,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必须要由方小将军来担当。这又与陀迦落活佛所说的话不谋而合。但方老将军只有方殷一个儿子,为了再一次避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方老将军想要将方家世代相传不得善终的魔咒打破。想将他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就连自身也化作一个坚实的壳,将他藏于其间。
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