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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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遮山微一迟疑，还是端起了酒杯，送到嘴边，却迟迟不愿送入口中。密棋笑吟吟望着他，双目如潭，幽深而静谧，笼着细密的睫毛幽影，显得非常神秘。
“莫非，是怕我下了毒？”他双目一闪，索性先饮干一杯，一面将空酒杯送到王遮山面前，一面笑道。王遮山略感窘迫，只跟着淡淡一笑，心一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是一盅极好的美酒，烫得恰好温润可口，迅速将醇香送去身体每处，一脉清洌爽快早已横着贯穿大脑，美好幻觉瞬间掠过心头，却又眨眼坍塌。
“好酒！”王遮山放下酒杯，眨了眨眼，由衷笑道。
密棋微微一笑，默默再给他斟上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神色颇为从容，完全不像是第一次与人饮酒的模样。他既不好奇王遮山，也不回答王遮山的好奇，似是在与一位老相识对酌。
沉默中，王遮山找不到好的机会开口，便只能保持缄默，瞪着眼前新添的一杯热酒。安静中，他再灌下一杯温酒，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在下还是非常迷惑”
“呵呵。”那俊美少年指着筷子道：“菜要凉了。”
王遮山只好讪笑着拿起筷子。就在同时，密棋清澈的目光，忽然变得涣散，似乎有意无意望向他的腰畔。王遮山心里暗惊，心想这少年，莫不是也冲着自己腰间的飞白刀而来？他能猜出自己就是王遮山，应该也是因为飞白刀。想到这里，他忽然惊觉起来，不觉间双眉一轩。
密棋正兀自端着酒杯，只微微斜了一眼，便发现了王遮山脸上的异样表情，旋即放下酒杯，笑道：“你猜的没错，我看到飞白刀了。”
王遮山脸一白，虽然心里隐约猜到缘由，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酒香弥漫中，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把，难掩慌张。
“不用怕！”密棋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抚摸酒杯边缘，笑吟吟道：“我不会抢你的飞白刀，只想把你带回来，免得被别人暗算。”
“暗算？”王遮山讶然望着他。
然而，那从容优雅的少年，并没有抬头迎接王遮山惊讶迷惑的凝视，只低低垂着好看的睫毛，继续轻抚那湿润杯沿，任手指沾染香滑酒液。
“嗯，我在高台上，看得很清楚。”密棋道。
“看得很清楚？”王遮山疑惑道。
“嗯，看得很清楚，有人就坐在离你不远之处，一晚上都在打量你腰间那把名刀呐。”密棋淡淡笑着，说到“名刀”二字之时，带着明显的揶揄。
王遮山尴尬一笑，轻抚腰间冰冷的刀把，沉声道：“如此，多谢了。”
“不用谢我。”密棋霍然抬眼，星眸灿烂，真诚道：“我不过是为了薛飘老前辈。”
王遮山一惊，却无言以对。
“你是屠风扬的徒弟罢，本来是要做庄主的，可惜屠风扬死后，因堂内之争被人诬陷，生生背上了‘戕害同门’的罪名，被赶出了大雪山庄，对罢？”密棋轻轻摇晃酒杯，娓娓道来。
王遮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难以置信如此一个少经世事的少年，能将大雪山庄的私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密棋微微抬眼，笑吟吟望着他，翘起的嘴角弯着令人动容的弧度，非常优雅从容。片刻后，他的笑意渐渐散去，见王遮山只半张着嘴惊讶地瞪着自己，只继续道：“被朱沅宝算计，进了平安山庄，背上了‘杀害露霜阁阁主’的罪名，差点连人带刀一起葬送在平安山庄那个深潭中。不过你很幸运，竟然逃脱了，不过”他望着王遮山更加吃惊的表情，妩媚一笑，接道：“现在你的名声不怎么样罢？还带着谁都想要的飞白刀，竟然还敢在京城晃悠”
听到这里，王遮山终于忍俊不禁，“噗”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得是少年那故弄玄虚的可爱表情，就像是幼弟在戏弄自己的兄长。
“哈，你还笑呐。”密棋正色道：“若不是我把你带回来，谁知道那人要不要等你走到荒僻处，一刀”他瞪大了明亮双眼，装出一个凶狠吓人的表情，咬牙道：“一刀割了你的喉咙！谁知道呢？”
王遮山瞪着他煞有介事的神色，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密棋敛了笑，呷了口温酒，正色道：“所以，以后你行走江湖还是别挂着飞白刀，比较好。”
“哦？”王遮山微微一笑，双目一闪，饶有兴趣问道：“难道飞白刀不能见人？这样一把宝刀，莫非要埋没了？”
“宝刀的宿命啊。”密棋狡黠一笑。
“是宝刀，就不该埋没。”王遮山道。
“宝刀才要懂得收敛锋芒，藏起光芒，不是么？”密棋饶有兴趣反问。
王遮山不说话，斜睨那淡淡微笑的少年，忽然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凡宝物，一经降世便被所有人注视觊觎，若不懂得藏好光彩，迟早会湮灭在抢夺贪欲中。毁灭宝物的，正是爱它成痴的人，这就是贪欲的可怕之处，越珍爱什么，越容易亲手毁了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颔首，笑道：“你说得也不错，太珍贵的东西，本不该如此暴露在天光下。”
“正是，真正的宝物，往往经不起触碰，容易毁坏。”密棋笑着端起酒杯。
“那么依你看，我应该把飞白刀藏在哪里？”王遮山问道。
密棋斜睨他片刻，放下酒杯，开怀一笑，朗声道：“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宝库在哪？”
“我没有宝库。”王遮山淡笑一声。
“哈哈。”密棋笑弯明亮双眸，咂嘴道：“世上本没有无坚不摧的绝密之境，能藏至宝。”
“这世上本也没什么至宝。”王遮山淡淡一笑。
“哦？”密棋饶有情趣地瞪大眼睛，笑得非常明媚，道：“飞白刀不算么？几十年的盐帮，为了你腰间那把不是宝贝的刀，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啊。”
“我却看不出来，这把刀好在哪里。”王遮山冷哼一声，想起这么多年来，手持这把据说号令武林的绝世宝刀，经历的那些惨败落魄，还有那些无法扭转的残局，面对的污蔑伤害，不由双眉一轩。
“哦？”密棋笑吟吟望着他沉重的笑脸，却显得非常不以为然，片刻后才悠悠接道：“那是因为，你还没看出它的好处。”
“难道你知道？”王遮山冷笑一声，揶揄道。
“那不重要。”密棋微微敛了清秀双眉，沉声道：“不知能否借刀一观？”
王遮山一怔，暗暗吃了一惊，犹豫片刻，还是大方地从腰间卸下刀来，送到那密棋面前。
暗银刀鞘，依然如平日里一般从容内敛，从不曾释放一分过于夺目的光华。九十九根细密银丝，缜密匝紧那称手的刀把，亦是光华浅淡。
密棋没有伸手去接，双目微澜，静静凝视送到眼前的飞白刀，片刻间露出一个轻盈笑容，道：“阁下果然是个爽快人。”
“借刀一观而已，不是要紧之事。”王遮山淡淡一笑。
密棋亦是微微一笑，终于缓缓伸出手去，双手托住了那冰冷的白刀。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非常奇妙的色彩，似是兴奋，又好像带着隐约的谨慎和张皇。
第221章 七星旧闻（）
烛火摇曳，暖暖光泽落满没那缓慢出鞘的雪亮刀身。那闪亮的白光，与暗银刀鞘的古朴颇为不同，仿佛有更多的诉说，也有更锐利的光芒。
“噌”一声，密棋完全抽出刀来，瞳孔开始放大，自刀把向刀尖望去，却缓缓皱起眉头。
此刻，他那清澈如水的目光，正停在微微闪光的刀锋某处。他的神色，忽然变得非常凝重。
“怎么？”王遮山斜睨他，好奇一笑。
密棋没有回答，兀自翻转刀身，眉头又是一皱。这时，他那平静悠然的神色不见了，忽然显出一阵慌张，开始来回翻转刀身，目光变得锋锐，似乎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宝刀入鞘，屋内开始陷入沉寂。
王遮山似乎感到了什么，继续不动神色斜睨那微微失神的少年，只兀自饮酒。那名字叫做“星霜”的帝都佳酿，在口中不断扩散弥漫，侵蚀着午夜后昏昏欲睡的神经。
密棋沉思良久，第一次露出郑重表情，凝视王遮山，沉声道：“这把刀是屠风扬给你的？”
王遮山沉默着，摇了摇头。密棋的眉头皱得更紧，他默默注视手中刀片刻，忽然道：“你这把飞白刀是假的。”
王遮山一惊，下意识道：“假的？”
密棋神色凝重，正色道：“你可知道真的刀身在哪？”
王遮山摇了摇头，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实不相瞒，真刀的刀锋上，刻有一朵暗花，和刀把上这朵一样。”密棋道，伸手指向那缠满银丝的刀把。王遮山凑近一看，上面果然刻着一朵不知名的花，精巧细小，不细辨还真不容易发现。他不由瞪大眼，吃惊地瞧着密棋，脱口道：“你是谁？怎么对飞白刀了解得如此清楚？”
“看来，飞白刀的秘密，屠风扬没有告诉你啊，也许薛飘就没有告诉他。”密棋沉吟片刻，叹气道。
王遮山满脸疑惑。
密棋端详片刻，缓缓将刀放在桌面，沉声道：“关于这把刀，阁下到底知道些什么？我是和这把刀颇有渊源的人，还请放下顾虑，坦诚相告。”
王遮山见他孩童般的少年表情去了大半，心中开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一面回忆这一路的风风雨雨，一面道：“这把刀，乃大雪帮帮主，薛飘老前辈，也就是我师父的师父，托嘉兴铸刀名家吕刀子所造，据说是世上最称手的一把刀。为了这把刀，大雪帮分崩离析，才有了后来的大雪山庄，露霜阁”王遮山顿了顿，眼前慢慢浮现这几年来经历的一切，从听到“飞白刀”三个字便停不下来的宿命，不断历经的苦痛和磨难，还有那些莫名的机缘巧合，弄人造化。
“不错，刀子是吕老前辈的杰作，那秘密，却没有传下来。”密棋微微敛眉。
“我不知道飞白刀到底有什么秘密，只知道露霜阁也在找，我师父也在找。实际上，飞白刀一直在他们的三师弟蓝啸海身上。”王遮山幽幽道，神色间弥漫一阵莫名怅惘。
此刻，那浅笑盈盈的少女再一次浮现眼前。没有飞白刀，他不会遇到丘羽羽，没有飞白刀，他不会变成丘羽羽的仇人。此刻的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人生终究和“飞白刀”紧紧相连，像是生命中必然出现的宿命机缘，一定会改变最初的设想和计划。
这就是命运。
密棋静静注视他，神色越来越严肃，沉声问道：“蓝啸海呢？”
“死了。”王遮山苦涩道。
“死了？”密棋脸上流露一阵失望，接道：“那么刀呢，飞白刀的刀身，应该在蓝啸海身上罢？我听说，薛飘把刀身托付给了三徒弟，就是这个蓝啸海罢？”
“没错。”王遮山惨淡一笑，接道：“飞白刀的刀身，被蓝啸海带走了，所以他被杀了，被大雪山庄的人杀了。”
“你杀了他？”密棋睁大了明净的眼睛。
“算是我。”王遮山怅惘道：“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替师父拿到飞白刀，不惜任何代价。现在想想”他的心，正在经历巨大痛苦。
密棋静静望着他忧伤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王遮山跟着叹了口气，沉思片刻后，方才坦然道：“我这把飞白刀，只有刀把是真的。真正的飞白刀身在哪，或许只有蓝啸海的女儿知道。”
“蓝啸海的女儿？”密棋的瞳孔开始放大：“蓝啸海的女儿在哪？”
听到这些话，王遮山只木然摇了摇头，忽然陷入了沉默。双眼忽然变得空洞，心神似乎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他的嘴角，微微轻搐。
密棋似乎感到了什么，神色流露出一丝同情。
“那刀身”沉吟片刻，密棋终于接道：“是飞白刀唯一有价值的地方。”
王遮山闻此，霍然一颤，瞬间收回神思，重新凝视他，显得颇为不解。
“难道你也像世人一样，以为这是一把最轻薄最锋利，世上最好的刀？”密棋微微一笑，叹气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最好的刀？你说是不是？”孩子般的神色，在那随意一笑间，瞬间点亮那张略显忧虑的脸。
王遮山静静望着他，木然点了点头。
“是啊！世上兵器，何止百种千种？若非要说刀，好刀又何止千万？飞白刀，怎么可能冠压所有？”密棋闪动双目，继续道：“所有人都道，世上飞白刀最好，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飞白刀确实好，却不是因为它所向披靡。而且，你们都只知道一把飞白刀，又有几人知道涨墨剑？”
王遮山一惊，奇道：“涨墨剑？”
“涨墨剑。”密棋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世上除了飞白刀，还有一把涨墨剑。飞白刀不是最好的刀，涨墨剑也不是最好的剑，却藏着天下最大的秘密，你可知道？”
王遮山讶然地摇了摇头，双眼开始放出光彩。
“你可曾听说过啸沙山七星？”密棋问道。
“听说过”王遮山一惊，低声道：“洪帝时代的反贼，是啸沙山匪寨的七个首领。不过，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造反失败后全部销声匿迹了。”
“哈哈，反贼。”密棋忽然朗声大笑，闪动星目道：“许多年前，秦家是怎么灭门的，看来你知道的太少了。吕刀子造飞白刀，若不是得薛飘打掩护，嘉兴吕氏恐怕也难逃灭门之灾。”
“难道，秦家和吕家，与啸沙山有关？”王遮山猜测道。
密棋双目一闪，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如今天下的大秘密，就在飞白刀和涨墨剑中！余阳城的‘太叔’一族，若想重新姓‘姬’，就一定要找出这个秘密。如今，隆帝也在寻找这个秘密，想保全自己的天下，所以”
王遮山大惊，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一把刀竟然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不由目瞪口呆望着密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密棋神色严肃地凑近他，低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