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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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过去,太叔懿那种骄傲自信却又常常显得不以为然的独特眼神,未曾改变分毫,正如她此刻瞧着自己的模样。
那之后他才知道,太叔懿是自己舅舅不到四岁就被歹人掠走的女儿,那时候才回到余阳城,因为很小就离家,所以不会武功,却令人意外地学了跳舞唱曲的伶人功夫。
太叔虑行一向最疼爱这个女儿,伤心之余并没有放弃,他寻找四海最好的武师教女儿武功。功夫不负有心人也好,虎父无犬女也罢,太叔懿终究没令人失望,虽然起步晚,却很快就练到他人极难到达的高度,这一点,也是太叔虑行最欣慰的地方。
如今,太叔懿的箭法,早已名动玉门关内外,与凌虚教“雪圣女”孟小莲齐名。孟小莲已经不在了,太叔懿的箭法便更加令人感到恐惧。
此刻,朱北径瞪着她安然自得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拉弓的模样。
“有什么话,还是直接说罢。”太叔懿盈盈一笑,打断了他凌乱的回忆。
朱北径窘迫一笑,噏动嘴唇,却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太叔懿凝视他片刻,忽然大笑,接道:“朱北径,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么?”
朱北径一怔,昏然摇了摇头。
“你没有勇气。”太叔懿止了笑,正色道。
朱北径又是一怔,琢磨着她毫不留情的剖析,忽然也笑了起来:“一语中的!”
太叔懿斜睨他,但笑不语。
“你说得没错啊!”他叹了口气,显得非常疲惫。
“不断的思考和盘算,患得患失,是世上最得不偿失的时间浪费!”太叔懿继续道:“有时候,一脚已经迈了进去,就应该毫不犹豫将另一只脚也迈进去。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彻底走过去!想要完成一些事情,行动比空想有价值罢!如果,不想迈进去,一开始也不要放一只脚进去,甚至可以选择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不是么?”
朱北径思绪万千地瞪着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只是惨淡一笑。
“如果你铁了心要和雪宁一起走,就不要再管平安山庄的事,这就是选择!如果你选择了平安山庄,就不要再椎心泣血,好好放开雪宁,不要瞻前顾后。我的话,你明白么?”太叔懿敛眉道。
朱北径张了张嘴,心酸一笑。太叔懿说得没错,人怎么能什么都得到呢?在得失面前,总要做出决断,早晚都要做的决断,何苦浪费宝贵时间?
“我知道,你不想娶我。”太叔懿淡淡一笑,见怪不怪道:“说起来,我也不想嫁给你”
第250章 璃彩划痕()
朱北径闻此,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与这桩婚姻斗争了这么多年,他似乎第一次面对面,倾听太叔懿的心声。在这场漫长无望的政治联姻中,他似乎从来没有关注过太叔懿的想法。现在回想起来,太叔懿一直都保持着同意的姿态。
他一直以为,太叔懿是想嫁给自己的。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太叔懿笑着冷静说出这句话之时,他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啊原来太叔懿也不想嫁给我呐。
他不由自嘲地冷笑了,笑得很漠然,仿佛是头上的紧箍咒疼了许多年,最后才发现,疼着的终究是自己的脑袋,而不是那紧箍咒的缘故。
这是多么可笑的真相,他却第一次认真思考。
“你我婚约,早已注定,既然已经迈进来一只脚来,再流泪挣扎岂不是很可笑?”太叔懿微微一笑,反问道。
朱北径依然瞪着她,咀嚼着那些他并不十分明白的话语。只是他第一次发现,太叔懿一贯的“不以为然”,“见怪不怪”,原来都是在这种心境下锻炼出来的结果。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太叔懿无心解读他非常复杂的神情,只兀自继续问道。
朱北径点了点头,那时候的太叔懿,瘦小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然而,经过岁月洗礼,她竟然长成了今天的模样,坚韧强大,无可撼动。如今,她拉开弓箭,取人性命,也不过片刻之间。
“你真的很厉害。”他终于由衷说出一句。她却微微一怔,冷笑道:“第一次见面时你觉得我厉害?”
朱北径摇了摇头,道:“我是说,你现在很厉害”
“真的么?”她惨淡一笑。
“嗯”朱北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色道:“那时候,我绝对想不到,十年后,你能将弓箭使得出神入化!十年后你能变得如此如此强大”
“是么?”太叔懿笑出声来,笑得很戏谑,却笑得双眼晶莹。不觉间,朱北径看到了一种和自己非常相似的忧伤,正在那将一切视为云烟的少女眼中缓缓漾开。
“你知道么?”太叔懿继续笑道:“那时候,我真的非常讨厌弓箭,不光讨厌弓箭,所有让人身心俱疲的习武之事,我都讨厌!为此,我哭过很多很多次,告诉我爹,说我真的不愿习武,说我想跳舞,说我很会弹琴。可是,你知道我爹怎么说么?”
朱北径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坦然忧伤的神情,不由一怔。太叔懿自嘲一笑,继续道:“我爹说,你是余阳城主的女儿呐,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是余阳城主的女儿,怎么能不会武功呢?‘太叔’一脉的将来,在你们肩上啊,你哥哥能做到,你也能做到那一刻,我再也不觉得疑惑了,所有一切,不过是因为我姓‘太叔’!就好像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一般,世上万物都有既定道路。这便是我的命运,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知道是为她感到忧伤,还是为感到自惭形秽,朱北径无言以对,也就只能木然点头。太叔懿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所以,余阳城一定会和平安山庄联姻,这件事你我很小之时便一样明白罢!既然你不愿意反抗,为何不能坦然面对!所以我说,这是你最大的问题!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出了选择,并且拿出勇气走下去了。”
朱北径垂头,凄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涩声道:“所以,我们成亲罢。”
“看来平安山庄,确实遇到了难关。”太叔懿一怔,忽然道。
朱北径点了点头,没有看她。不看她,是觉得惭愧,惭愧七尺男儿不如一个女人坚韧果敢。
太叔懿没有接话,心酸地将陡然涌上泪光的双眼望向门外。冬日烈阳,纵然灿烂,却没有温度,就好像自己和朱北径万众瞩目的婚约一样,一向光芒万丈,却尝不出生命的滋味。
这时候,她的思绪已经飘出去很远。
第一次见到密棋,她正因为弹不好一首曲子,跪在梨树下反省。那时候的密棋,瘦小清秀,乍一看像个女孩。就是那么孱弱的身子,为了给她送一口吃的,被打得遍体鳞伤,和她一起跪在梨树下,却依然大笑着对她道:“有我陪你一起跪,多好!”
那是深春里的一个晚上,风很大,很凉,吹落满树雪白的花瓣,落满两个孩童衣衫单薄的肩背。那一夜,有太叔懿记忆中最明亮的月色,将密棋那苍白的面孔映得好像一块晶莹白玉。他的眼睛,却好像夜色般漆黑幽深,藏着莫名忧伤。
“你也是孤儿么?”密棋问她,小小的脸上还有残留的血污。
太叔懿立刻坚决地摇了摇头,忧伤道:“他们都说我是孤儿,但是我不信!”
“哦。”密棋点了点头,笑道:“我相信你!不过在你爹妈来接你之前,不要再被欺负了呀!”
“噗”太叔懿第一次露出笑脸,斜睨他道:“你才被欺负呢!我看见过很多次了,你趴在院子里睡觉,像狗一样”
密棋垂下头,不再说话,晶亮的眼睛闪着光。太叔懿斜睨他,忽然感到非常抱歉,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歉然道:“我是说,你过得也很苦”
密棋微微抬起头来,酸楚一笑,道:“因为我是孤儿呗不过,大主人说”他转脸瞧着她,眼睛里升起一丝希望,笑道:“如果我学成技艺,就不会再过这种苦日子了,我会住在极好的大宅子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哦?”太叔懿双目一闪,兴趣盎然,欢叫道:“真的啊?”
“嗯。”密棋肯定地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学得很用功,以后我一定住在大宅子里!”
“真好!”她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到时候,你会来看我跳舞罢!我一定要在帝都最华丽的舞台上跳舞!”密棋眼中闪动希望。
“肯定啊!”她毫不犹豫点头,握紧他略显冰冷的手,笑道:“以后,我也要好好学艺!”
“好啊!”密棋大笑。
他的笑脸,像月光一样晶莹剔透,一直定格在太叔懿的记忆中。
“大小姐?”耳畔传来朱北径疑惑的低唤。太叔懿一怔,霍然回到现实。眼前没有风清月朗,只有朱北径一张凝重的脸,在余阳城的烈日中显得格外苦涩。
“嗯,成亲罢。”她不假思索道。
朱北径双目微澜,噏动嘴唇,片刻后方才吞吞吐吐道:“你不怪我?”他当然知道,这么长的岁月里,他给了太叔懿多好难堪和疏远。
他曾经多么自以为是的认定,自己穷尽一生,也不会回头看一眼那总是对这桩婚事感到无所谓的太叔懿。然而此刻,当他再次端详眼前泰然自若的女子之时,方才悲哀地发现,对方是何等了解人生的一个人。相形之下,自己是多么可笑的人,多么悲哀而懦弱的人。
“怪?”太叔懿淡淡一笑,悠然道:“为何怪你?你早已千疮百孔,我何苦再去怪你?”
朱北径感泣一笑,起身作揖,将整个面孔深深埋在双臂之间,凝噎无语。此时此刻,再多的话,也不能表达他纷乱咆哮的思绪。有很多感情,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所以他只能沉默作揖,将所有的感谢、难堪、共鸣和理解,统统化入这无声一拜之中。
“听说,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叫做金刚石,无坚不摧,无可毁灭。”太叔懿凝视着他深藏面孔的双臂,幽幽道:“我却不以为然。要我说,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是人的眼泪!”
朱北径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来,将略显错愕的目光落在太叔懿凄然微笑的脸上。太叔懿亦望着他,百感交集地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接道:“尽快成亲罢!我爹肯定会立刻动身,面圣斡旋”
朱北径缓缓垂下头,再默默一拜。这是告别的一拜,太叔懿望着他转身走出“听香斋”的大门,忽然失去力气,颓然倒在椅子内。
眼前,却只不断浮现密棋那张清俊的面孔。
“再也不要像狗一样生活。”
这是她临走时留给密棋的最后一句话。如今,密棋真的就站在了帝都最华丽的舞台上,“璃彩苑”出来的一代名伶,自然也住在最好的大宅子里,锦衣玉食。只是,每一次赶到帝都,她都如同窃贼般躲在“通天阙”不为人知的一脚,瞧瞧注视昔年里与自己肩并着肩的少年,却不敢坦然站在他的面前。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对视,密棋却用最冷静的神色无声地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放下过去,勇敢往前走罢。
熙儿,我再也不会像狗那样生活了
他的眼神,那么忧伤却又那么从容,似乎在对她这么说着。
熙儿
太叔懿忽然哭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喊她“熙儿”,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名字叫做“熙儿”。
熙儿和密棋,永远活在“璃彩苑”那栽满梨树的庭院里。
第251章 玉门关()
挺拔的胡杨在几汪碧绿的绿洲旁左摇右晃。大漠之中,绿洲最是难得。焦黄的沙土大道上人声鼎沸,驼队似一条长蛇鱼贯而过,在大漠苍劲的风沙中发出有节奏的“叮咚”声。那驼铃,透过关外商人们不同语言的喧哗,显得寂寞而疲惫。
这条大道,穿过风侵雨琢的玉门关大门,一路延伸去了关外,消失在漫天黄沙中。此时的玉门关,正是午后喧嚣时光,商队忙着休整,玉门关内外的商人们也正忙着交易,大道上不时传来快马加鞭的奔驰声。
大道边有一个小驿馆,风沙侵蚀,木板松弛,甚为荒凉。驿馆旁有一个小酒肆,绛色幌子沾满烟尘,上面落一个苍劲的“酒”字,黄泥沙石聚成的土墙被劲风敲打出了裂痕累累,木头门窗凋零了朱漆光泽,烈日吹卷的撕裂漆纹清晰可见,没有窗纸,酒肆内外便是一样的苍茫了。
沙烟茫茫如鲛绡,朦胧轻薄,悄悄掩盖了一切。靠窗处,王遮山神色疲倦,正握着一只缥青酒杯自斟自饮,粗陋木桌上除了杯盏酒壶并无他物。他确是疲惫到了极致,清俊面孔尽书残冷霜雪,两道刀眉却更是黑得深邃。
大漠风沙,并不曾破坏他半分畅饮情致。他的双目,闪着涣散冷光,只闲散望向窗外,手中酒杯,不曾停歇,一杯一杯送进口中。
霎时间,烟尘飞扬,天地全然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玉门关的劲风从未停歇,这一刻,却似乎更焦躁地咆哮着。关外人都道,玉门关有最甜的绿洲,进了玉门关,才踏足了中原。
风沙四起之时,小小酒肆也恍若摇摇欲倒。大漠焦热被厉风携了来带了去,催得肆内酒香飘散。笼烟飘沙,一路风尘竟也未暗淡王遮山的清朗容光,他的目光,越过古旧窗格,望向更远之处,仿佛在漫天的沙烟中凝视着什么,出神自在,神思飘忽间便飞去了千里之外。
千里迢迢赶到璃星山之时,他的心情曾经是那么忐忑,甚至带着莫名的激动。丘羽羽的面孔,清晰的,模糊的,娇嗔的,欢喜的,都一一浮上脑海。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一定求得她的原谅,一定将来龙去脉都告诉她。
然而,当他一脚踏入凌虚教的地盘之时,听到的消息却是教主孟川笙和夫人鞠莹中了埋伏,双双离世的消息。如今,璃星山上只剩下前教主夫妻留下幼子,那孩子,尚不足周岁就失去了父母,却被叔父扶上了教主的位置。
至于孟川简为什么不亲自接任教主,王遮山不便打听,唯一得到的有意义的消息是,鞠莹从东海带来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