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18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只不过到了眼前光景,她的聪明和执着,她的大胆和见识,反而变成了毒药,变成了此刻隆帝不能原谅的行为。
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性子才华本无对错,看你用在什么地方。正如仁清公主,若用在正道,必然是样样过人。然而,她却用在了儿女情长上,还用在了一个伶人身上,除了贻笑大方,无一裨益。
“父亲”仁清公主还欲开口。
“闭嘴!”隆帝早已龙颜大怒,略微提高嗓门,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仁清公主只好闭嘴,却依然跪地不起,现出十分的执着。一旁的内官,各个面露忧色,想去劝她,却也只是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贸然上前,谁也不想中了此刻隆帝正无处消解的盛怒。
在列众位,虽是各个神色不同,却也不由暗暗佩服仁清公主的胆子。谁都知道,隆帝最恨在禁城中留下伶人,如今,密棋不但住在仁清公主的睦云宫里,还令她出此大丑,隆帝怎能咽下这口气?
僵持中,仁清公主毫无退意,虽然没有抬头,却依然显得坚定骄傲。隆帝自持身份,自然不能退却分毫,龙颜大怒,盼女儿幡然悔悟。二人谁也不肯退却一步,气氛瞬间凝霜,原本已经离开座位起身观望的众位,此刻沉浸在渗人的死静中,各个汗颜,悄悄坐回原位了。
密棋依然默默伫立,凝视着仁清公主,似是百感交集,眉宇间渐渐漾开涩涩心酸,却也只是牵了牵嘴角。
此刻,做什么都是徒劳,对于密棋来说,他能做的,也只有沉默而已。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时刻,替他担当的竟然是仁清公主。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是可喜还是可悲?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抖,不觉间颤了两颤。人潮中,最先沉静落座,嘴角微微翘起的,是段虎。见仁清公主果然不出所料,急急赶来扭转局势,他终于如释重负似的,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冷眼旁观者中,那一向病歪歪的北原王,此刻也若有所思地翘起来嘴角,饶有兴趣地观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来人!来人!”隆帝终于无法按捺那爆裂心口的愤怒和难堪,嘶哑吼叫起来:“送公主回去!”
众内官,近侍虽得令围了上来,却各个顿步在仁清公主毅然决然的神色中,那不容动摇,无可撼动的坚毅,令人望而却步。纵然是盛怒中的隆帝,也从那本该柔弱似水的女儿眼中,看到了钢铁般的坚定。
是什么,能让她如此赴汤蹈火,不顾廉耻,为一个伶人?
他眉头深皱,凝视眼前岿然不动的女儿,非常迷惑,却也非常无解。这本是自身血肉所化,本该心神相通的女儿,他却非常不懂。这样的不懂,不仅令人落寞,也令人感到可悲。
当众人均感窘迫,不知如何离席之时,远处忽然响起爽朗一声笑,高声道:“陛下!臣倒是格外佩服公主仁义!臣要带走密棋,本也是不情之请!若早知会惊扰公主,是断断不会开口的。恕臣无礼了!”
高台上的僵局,因这一句快意笑声,顿时裂开一丝裂隙。隆帝喘了口气,瞥了眼台下。开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原本讨要密棋的八部王,阿木德。
阿木德这一句出口,众人又是庆幸,又是担忧。庆幸的是,僵局总算打开缺口,好歹能往前走一步;担心的自然是,陛下一诺千金,赐了密棋给八部王,怎能如同儿戏,片刻间食言?
于是众人抬头张望几眼,纷纷低下了头,重新陷入了沉默。
果然,高座上原本脸色铁青的隆帝,闻此一声,脸色更加难看,双眼弥漫难以理解的复杂神色。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难堪,隆帝的盛怒更胜之前,嘴角亦跟着微微抽动,片刻间竟未能吐出只字片语,只怔怔瞪着阿木德,仿佛在怪对方将自己的“君无戏言”变成了儿戏,甚至是笑柄。他甚至能想到今夜王侯臣子们会在背后悄悄地议论,甚至是笑话自己。
仁清公主赶来劝阻,本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最是孤注一掷。她自然知道,这样莽莽撞撞闯进锦绣宫,乃是隆帝忌讳中的忌讳。然而,对密棋那深入骨髓的眷恋,令她失去了理智,只怕迟到一刻,就会永远失去那生命中最后的暖色,于是赴汤蹈火也要莽撞而来,于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于是做了件任是谁看了,也会觉得极蠢之事。
无论多么理性的人,总会败给自己的心。理性赢了的时刻,便是非同凡响的时刻,只是那样的瞬间,终究是吉光片羽般珍稀。
直到这一刻,她那被热血和感情浸满的混乱头脑,才渐渐清醒起来。越过人海,望穿众人微妙的目光,她终于看到了说话之人。
那人向隆帝陈述完毕,尚未起身后依然恭敬俯拜在地。那人双肩格外宽阔,衣着与中原颇为不同,虽然低着头,却难掩面孔上一派疏狂豪迈之姿。仁清公主认得他,统一了忘原关外八个部落的八部王,阿木德。从前他来禁城之时,仁清公主曾经悄悄偷瞧过他那华丽却略显潦草的仪仗。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小部落的王子。
此刻,仁清公主再细细打量他,见他不光长了年纪,也长了风度和姿态,不禁暗暗感叹,时光荏苒啊,将人催成了从容的模样。
从容,是岁月给人最好的礼物。
经历了八部落之乱,重夺圣山之战,昔日里总显得刚猛有余,沉着不足的阿木德,在岁月洗礼中,终究变成了如今笃定而沉着的模样。
“八部王!”那一向少言的西南王,忽然起身,捋了捋胡须,笑道:“八部王当圣上之言都是儿戏么?陛下隆恩赐予你的重礼,说不要便不要了?”
他此言一出,人群立刻陷入议论,纷纷扰扰,如同缭乱蜂群。西南王得意地瞥了眼阿木德,也隐隐瞥了眼隆帝,微妙一笑,悠然落座。
在一片嗡嗡作响的七嘴八舌中,隆帝头脑一阵阵轰鸣,简直头疼欲裂。他左右晃了晃,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混乱,脸色更加难看。
阿木德没有抬头,只沉声道:“臣该死。”
片刻间,那向来冷静的隆帝恢复了镇定,只冷冷一笑,沉声道:“君无戏言!”
在场众人,无一不佩服隆帝沉着,各个盼着看阿木德如何下台。哪只阿木德似是成竹在胸,依然跪拜在地,泰然笑道:“既如此,臣愧领,谢主隆恩!”
一时间,人群中哗然,人人为仁清公主捏了把汗,也想瞧瞧阿木德忽然改了主意,那一意孤行的公主又该如何下台。
果然,仁清公主闻此,脸色瞬间转为苍白,难以置信地瞪着阿木德,转眼间露出愤恨。人群中,段虎亦是微微一惊,手里捏了把冷汗。而顾沧溟,早已站起身来,只待随时随地维护公主。
事情到了这幅田地,密棋终于绝望一笑,那是认命的一笑。但无论如何,他远远遥望远处那华服的少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除了感激,还有别的滋味,只是这滋味来得太快,在眼前光景下,也不过倏忽而过,瞬间湮灭在汹涌的脑海中。
出关后的人生是他从未计划过的人生,这向来目标明确的少年,第一次陷入了一阵茫然之中。
第277章 绵里藏针()
阿木德微微一笑,忽然抬头瞥了眼仁清公主,又对隆帝道:“如此,密棋便是臣的人,凭臣处置了罢。”言毕认真向隆帝叩拜。
隆帝面沉如水,微微颔首,没有反对他的话。于是阿木德像是得了保证,沉声接道:“那么,今日臣便将密棋赠予公主殿下。”
人群中立刻爆发阵阵慨叹,有人赞叹,有人惊叹,更有人冷叹。在这座充斥着贵族和将相的恢弘大殿内,阿木德此言一出,自然是颇多非议。
隆帝并没有回答,只微微眯着眼,从眼底凝视那笃定微笑的草原之王,脸色阴郁,却没有龙颜大怒。
段虎听到这句,却忍不住隐约微笑了,他佩服阿木德的智慧,同时也瞧出了这位在圣山之战中所向披靡的右草原之王,那难掩的骄傲和隐隐露出的不臣之心。
角落里的顾沧溟虽然松开了握紧的刀把,却难掩一脸焦虑,虽然暂时庆幸阿木德此言,阻止了仁清公主即将做出的举动,却也担心他此言一出,龙颜震怒,更大的震动将要席卷整个朝野。
众所周知,忘原关外的八个部落,一向是中原帝王心头挥之不去的隐患。若不是势力不济,若不是等待时机,若不是八部落分分合合,那马背上风吹雨打的游牧民族,或许早就挥师南下,踏入忘原关了。
此时,倒是那一向病怏怏的北原王,露出难得的狡黠一笑,颇感兴趣地瞧着高座上的隆帝,似乎在等待一件有趣之事。这一次,西南王却是一言未发,微微冷笑,捋着灰白的长须,见怪不怪似的,保持着一种绝对的平静。
大殿内依然是灯火辉煌,乐声渐渐消散在这沉闷冰冷的气氛中,乐师们各个噤若寒蝉,不约而同垂首,兀自盯着摆在膝头的乐器,动也不动。
凝滞气氛,却丝毫没有破坏阿木德的兴致,他依然微笑,笑得笃定,不但笃定,还略显自得,不经意间竟敢抬头与隆帝那铁灰色的眼珠对视一刻。
只一刻,隆帝双目一闪,心头一惊,虽是面无颜色,却难控心头一颤。那双明如星辰的眼睛,不再闪烁从前那虎豹般的野兽神色,那种原始狂野,却不知天高地厚的神色。这一次,阿木德的眼神,却闪动着猎手的神色,盈满难以掩饰的智慧,那微微闪动的狡黠,明灭间并没能逃过隆帝那历经风雨的敏锐眼睛。
一瞬间,他明白了,阿木德不再是从前那只会贪恋中原安逸富庶的草原莽人,智慧和见识已经长成,即将把他塑造成一个领袖。
隆帝心口一震,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巨大的不安瞬间袭来,他明白了,阿木德这是在公然挑衅,小题大做地借着一个伶人来挑战他的权威,不但是挑战,也是试探,试探自己的底线。
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
隆帝微微转动了一下阴郁的眼珠,默默在心底里劝诫自己,遂淡淡一笑,两眼重新点燃从容光彩,泰然道:“如你所愿。”
气氛早已如弦上箭,眼看就要崩裂,隆帝此言一出,人群立刻失控,聒噪不过片刻,又再次沉寂在他那威严的淡笑中。
阿木德双目一闪,悄悄瞥了眼隆帝那貌似平和的面孔,却还是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几乎不能按捺的盛怒之色。
他心里冷笑了
他知道,隆帝后院不平,此刻还不愿与自己撕破脸,方才这一试,令他放下心来。短期内,他可以安心发展自己的势力,休养生息,这是隆帝给他的机会,也是给自己的机会。
待到开战那日
阿木德依然拜倒在地,心头却掠过难以遏制的冷笑。他心里明镜般知道,终有一日,他与隆帝要在那残阳如血,血如残阳的昏红战场上见面。隆帝亦从眼底凝视着那伏在地上的草原之王,眼中掠过一丝冷笑,心里明白,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和阿木德,那不断试探自己底线的八部落之王,终究会刀戟相见,杀红眼睛。
二人保持了片刻沉默,人群不敢再发出一言。隆帝眼中那浓郁难化的阴沉,肃杀慑人,任谁瞧了,都不由心口一冷,沉默了。
只有那笃定如常的阿木德,坦然一笑,恭敬道:“谢陛下隆恩!”
他声如洪钟,清亮明锐,含着淡淡笑意,隆帝闻之,不但心有不悦,更怨仁清公主不动朝堂风云,只懂胡闹,一时间又是郁结,又是愤恨,竟无言以答,只阴沉不语。
此刻的仁清公主,依然拜倒在父亲脚下,却早已被眼前急转直下局势惊得目瞪口呆,不觉间扭头瞪着远处那泰然微笑的草原之王,皱着眉头却翘起嘴角,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混沌中,她只知道,密棋依然属于自己,依然会生活在睦云宫里。
对于仁清公主来说,其他都不重要,付出任何代价亦在所不惜的,亦不过眼前结局。于是在心底里,她不由感激那八部王,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理由。
阿木德亦从眼角瞥了眼远处高台上的仁清公主,第一次发现那养尊处优的公主,竟然有这样动人的神采。他忽然觉得很可惜,可惜那鲜活美丽的神采,被那周身贵重的华服,那价值连城的环佩珠翠掩盖了。
如果不是生活在深宫里,如果不是公主,她或许能活得更好。
阿木德心里想,微微笑了。
密棋怔怔立在原地,霎时间浑身松弛,几乎要扑倒在地,直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立定。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复杂情绪令他几乎虚脱。此刻,他却不知道了,继续留在脚下这一片斑斓交错却又陷阱重重的是非之地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段虎远眺密棋那难掩苍白的虚弱面孔,心里亦是舒了口气。这一次,不仅是为了啸沙山,也是为了密棋。如果那孩子去关外受苦,或者牵扯进更大的政治纠缠中,便是自己更大的遗憾,更大点的失误,或许是死都不能面对的失误。
这一夜的宏大宴会,觥筹交错,珍馐佳肴,仙乐袅袅,都抵不过最后时刻那短暂却令人难以忘却的凝霜时刻,以至于宴会散去了,人们依然议论纷纷,无不为眼前局势担忧。
“依本王看,陛下这是害怕和阿木德开战,让余阳占了便宜。”车幔锦绣内,北原王悠然啜着一盅香茶,向对面神色涣散的段虎道,笑得悠然。
段虎没有立刻回答,此时此刻,他的心思还牵挂在密棋身上。今夜如此动荡,他很想去安慰下那向来生活苦涩的少年,却经不住北原王邀请,只好登上了王爷的香车。
表面上,北原王是送段虎回府,王恩浩荡,实际上则是想和他聊聊。段虎清楚,北原王一向和余阳交好,若真发生王权更替,旧日里的皇族想要从余阳返回洪浩禁城,北原王的天平偏向谁,是隆帝最担心之事。
北原王也总是虚虚实实中打探着段虎的真心,想知道手握重兵,又曾经是“四焚宗”高手,随时都能在朝野和江湖中一呼百应的盛平公段虎,到底将心中的天平倾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