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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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太年轻,或许是终究不懂肩上的重担到底有多重,她依然不能明白段虎的焦灼之心。
关于有限生命何其短暂,大丈夫抱负难伸的焦急。
第287章 风暴彼端()
此时,院中忽然传来惊鸟拍翅之声,尔绚双目微澜,转脸间脸色变为惊愕。顺着她惊慌的目光,段虎微微欠身,透过那大敞的窗,但见初垂夜色中,一个高大身影,正沿着曲折回廊疾步奔来,某一刻的月光,正好落在他年轻的脸上,瞬间映亮他那一向温和却又透着桀骜的面孔。
朱北旭!
尔绚下意识站起身来,不觉间已经握紧双拳,冷汗涔涔,细密布满整个额头。段虎斜睨她,顿时明白过来,遂微微一笑,道:“我先走了。”
然而,段虎还未出门,朱北旭已经急急冲进门来,口中叫道:“尔绚!”
段虎双目一闪,只好原地立定,负手而立,静等那冲动而入的少年。这一次,换作朱北旭大吃一惊,愕然顿在门口。铸剑坊内一向灯火通明,将段虎那微妙神色,映得颇为清晰。
段虎微微一笑,望向那韶华面容的少年,沉默不语。朱北旭浑身僵硬,怔怔立在门口,窘迫不知所言。他顿了片刻,镇定神思,方才躬身一揖,沉声道:“给盛平公请安”
段虎双目一闪,淡淡一笑,抬脚便往门外走去,却是一言不发。火热炉膛,不断发出“呼呼”之声,沉默中,似乎只剩那一段被炼得通红的剑刃,正呢喃低语,令二人“砰砰”心跳。
“你”尔绚只觉喉头干涩,几乎发不出声来。
“我要出宫了。”朱北旭难掩激动神色。
“不要说!”尔绚忽然伸出手来,向他摆了摆,似乎已经猜到他即将开口说出的话。
“我”朱北旭确实有很大的事要说。
“不要说”她的眼神是那么坚定,凝重望向他。
“尔绚”他的眼神充满哀求。
“不要说。”她平静重复道,眼睛里的光,瞬间熄灭,仿佛一个时代结束,终究迎来最后的告别。
“跟我走罢”他的眼睛却更加明亮,他总是充满希望,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愿退却。
“我要留在这”她转身向炉膛走去,抓起铁钳,伸进那烈焰汹汹的炉膛,夹住那一段红光灼目的剑刃,在铸剑台上“叮叮咚咚”敲打起来。
“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绝望,明明绝望,却还是傻傻追问。
“你这人太执着。”她没有回头,纤细的手,握沉重的锤,击打那半成型的剑刃。
“这些不重要。”“叮叮咚咚”声中,他终于按捺不住焦虑。
“那什么重要?”她霍然回头,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凝霜的目光,令他心口一寒。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的眼睛开始封冻,随时间的推移,忽然冷得令人不能逼视。分离得久了,连他自己都怀疑,到底是尔绚变了,还是他自己变了。
有一点却没变,那便是她依然固执,他也依然固执。
两个固执的人,都不曾放弃自己的目标。
对朱北旭来说,这是最艰难的任务,将她从充满复仇烈焰的深渊里拖拽出来,是他倾尽一切也要完成的目标。
朱北旭当然不会知道,此刻的尔绚,有着比所谓“复仇”更加沉重的担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肩上,无法放弃,更不能推卸。
“活着活着最重要。”朱北旭一字一顿道,毫不犹豫迎向她寒凄凄的目光,毫无退意。
“你让我觉得很疲倦”她幽幽道,转回身去。
“哧”一声,白烟荡漾在冷水上,通红的剑刃瞬间化作铁灰颜色。尔绚怔怔瞪着那丝丝漾开的乳白轻烟,忽然眼睛一酸。
“这次,是唯一的机会”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凄凉,坚定,不甘,疲惫
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那是世上最心酸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为之动容。血肉之躯的尔绚,亦微微一怔,心口开始颤抖。只是她,终究没有回头,没有回头,便能好生隐藏决心的崩裂。
她知道,若转身面对朱北旭,她所有的坚强沉着,都会在一瞬间化作热泪。此时,她唯有满眶热泪,几乎喷薄而出,却瞬间在冰冷的眼眶中,凝结成霜。
啊原来热泪可以化作冰霜
她心中叹息一声,仔细端详手中剑刃形状,又轻又利,似乎一剑便能洞穿人心。
“我们走罢,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继续劝道。
她再次扭过头来,眼中掠过一丝轻蔑气愤,嘶声道:“走?你心里只有自己么?”
他怔住了。
紧绷的神经终究断裂,她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叫道:“平安山庄呢?你父亲呢!朱氏一族呢!为什么,你心里只有自己!”
他苦笑,叹气道:“你以为,平安山庄的兴衰,在你我能掌控?”
她瞪着他,胸口起伏,无言以对。
“尔绚,这些日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为什么我生在平安山庄,就一定要继续活在平安山庄?”他的眼神真挚诚恳,他的话似乎颇有道理,却又与“大义”全然相悖,一时间,尔绚陷入了沉默。
“古往今来,有帝王不愿坐在那龙椅上,摈弃一切归隐山林,逍遥自得;有农夫不甘平庸,在乱世中揭竿而起,成就一番霸业;这说明,人生可以选择。你要非说,那帝王弃之不顾的是天下,农夫搅乱祸害的是天下,不免危言耸听。需知,这天下,从不会因为少了一个避世的帝王,或者多了个铤而走险的农夫,就乱了世上还有很多人”
他的解释,没能消去尔绚眼中的疑惑。她怔怔望着他,似乎懂,似乎不懂。
是啊,不会因为少了她尔绚,就毁了七星霸业。然而,这依然是不能逃避的责任。于是她转过身去,冷冷道:“我只道,义不容辞”
朱北旭忽然感到筋疲力尽,这是他和尔绚永远不能沟通的关键。
义不容辞和心之所望。
在尔绚眼中,心之所望是逃避责任,是懦夫之举。在朱北旭眼中,义不容辞是作茧自缚,人世不会因为少了谁便九州轰塌。
成大任者,何止万千?
“好一番妙论。”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尔绚一惊,不用回头也能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密棋。朱北旭亦是一惊,转身见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个清拔修长的男子,通身华服,在通明灯火中,显出无比雍容华丽。
“你什么时候来的?”尔绚双目微澜,问密棋。
“这位公子一番激昂之辞,恰好被在下听了去。”密棋微微一笑,对朱北旭一揖,接道:“抱歉了,实非故意。”
“哈哈。”朱北旭爽朗一笑,摇头道:“不碍事。”
“在下密棋”密棋淡淡一笑。
朱北旭一惊,眼中荡起层层涟漪。原来眼前这风华绝代的人物,便是仁清公主不惜自毁清誉带进禁城的伶人。他瞪着对方那张比女子更加精致的面孔,不由心中赞叹,果真是风姿绰约,冠绝当世。
“在下朱北旭。”朱北旭微微一笑,沉声道。
“哦?”密棋那明朗如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妙光,不觉间翘起嘴角。他笑着,心道: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平安山庄里的二公子,仁清公主未来的夫君,当真是面如冠玉,翩翩君子。
二人彼此对望,不约而同微笑。
“看来二位有事要说,在下先走一步。”密棋微笑,转眼间已消失在长廊尽头。
朱北旭怔怔望向那空旷长廊,忽然陷入了沉默。
“朱北旭。”尔绚缓步来到他的身边。
夜色那么浓,将她深爱的男子映得如此俊朗。月光那么白,将他惆怅的面容映得那么绝望。
“朱北旭”她忽然哽咽,伸出双手,轻轻掩住了脸。
朱北旭望着她,终于伸手抓住她温热的双手,轻轻向两侧扳开。手掌下,露出一双盈满清泪的眼睛。她的眼睛,那么忧伤,那么无助,却又落满清霜。
“平安山庄之事,公主自会从中斡旋,平安山庄不是那么容易垮的”他望着她,认真道:“少了你我,这世上好端端的,不信你就跟我走,咱们拭目以待,看水落石出那日,到底谁说得对,只要只要你能放下恨。”
“不是因为恨不是因为恨”她绝望喃喃,很想告诉他这些日子来发生的变化,却终究没能开口。
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这是她永远的,毫不动摇的观点。
永远永远不要朱北旭置身纷争之中。
“你说得都对。”她忽然抬起头,凝视他,沉声道:“所以,你快点走罢,离开中原,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回来”
她的语气那么焦急,她的眼睛,闪着奇怪神采,他怔怔瞪着她,片刻后忽然颓然一笑,涩声道:“没有你这世上,走到哪都一样。”
他的眼睛,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仿佛行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风暴中,耳畔唯有沉沉滚雷,咆哮风雨,脚下唯有翻卷袭人的奔浪。世上一片混沌,没有一丝光,尔绚只觉自己左右摇晃,枯叶般飘零在无边无垠的波涛之上,随波逐流,束手无策。
没有你,这世上,走到哪都一样。
风景原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谁走在一起。
第288章 禁城夜如水()
此刻的隆盛殿内,正是烛火通明,段虎伏在冰冷地面,惊愕间抬头望向龙榻上手持书卷的隆帝。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仔细观察过这位日日勤政的帝王了,发现他竟然老得那样快,只十年光景,便脱去昔年里的意气奋发,染了满身的龙钟老态。
“朕要开启地宫。”隆帝轻轻咳了一声,重复道。
段虎惊愕地瞪着他,片刻后方觉失态,慌忙伏地拜道:“陛下,地宫坚若磐石,便是整座流云阁塌了,也未必打得开”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隆帝别过脸,瞪着案上的金红烛火,兀自喃喃。
“没有办法”段虎肯定道:“地宫四壁是金刚石”
“朕听说”隆帝斜了他一眼,拧眉道:“东海有破金刚石之法”
“陛下!”段虎伏地再拜,惊恐道:“万万使不得东海破墙之术,乃是邪术!暂且不论邪术,且说碧海关外的局势,也不该去问昔日匪徒的后人”
“朕知道”隆帝沉沉叹息道:“朕只是不明白”
他凝视那跳跃烛火,一张布满风霜的脸,沉浸在温暖烛光中,显得很忧伤。
“朕不明白,十年来,四海太平,天下富庶,还不够么。”他的眼神很疲倦。
“陛下是一代明君,自会名垂青史。”段虎沉声道。
隆帝冷哼一声,笑道:“名垂青史?如今,不是正有人想找出白书,将朕从龙椅上推下去么!朕倒想知道,若他们坐在这龙椅上,能有多大作为?”
“陛下”段虎伏地再拜,眼中充满惶恐和隆帝看不清的神色。
隆帝所言不错,这十几年来,中原富庶,百姓安定,足见这位兢兢业业的帝王,充满了建功立业的决心。
“陛下乃一代明君,天地可鉴”段虎伏在地上,动也不动,脑中却刮过阵阵风,那风声,是啸沙山的风声,长久以来存在于他的记忆中,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
昨天,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几代帝王在任,无一人能有隆帝的心胸手段,将四海控在四关之内,将纷争隔阻四关之外。这关内安居乐业,关外不敢妄动的时代,已经过去十年,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平静麻痹,忘记了,为守护这平静,那龙椅上的帝王是何等的战战兢兢。
“朕该如何,才算作明君?”隆帝转过脸来,诚恳问道。
段虎惶然,一脸惊慌。今日觐见,进门至今,他一直伏在地上。与平素不同,今日隆帝似乎连“平身”都忘记说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不断摇曳的烛火上,似乎想透过那烛火瞧见什么,神色专注。
“陛下旷世明君,百年内无人能出其右。”段虎稳了稳心绪,沉着道。
隆帝放声大笑,笑得苦涩而怪异,嘶声道:“那就开启地宫,朕要亲眼瞧瞧那白书,有何等威力,能将朕从那金龙椅上推翻在地。”
段虎不言,不觉间冷汗已经沁满脊背。
白书里到底藏着什么,无一人能够说清。或许只有洪帝自己才知道,到底在那深深地宫中藏了什么秘密,能够钳制和毁灭自己最聪明也最桀骜的一个皇子,以防万一。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当年心存私念,换来的是今日一场随时可能颠覆整个“姬”姓王朝的惊天风暴。
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朕要进入地宫!”隆帝神色沉重,不容置疑道:“忘原关外安定不了太久!内忧外患,不能有后顾之忧。”
“陛下,地宫之事,不可着急,阿木德狼子野心,也总有办法缓和。”段虎伏地磕头,郑重道。
隆帝眉头深皱,忧心忡忡凝视他,想开口,却终究没有开口。
段虎说得没错,地宫之事,欲速则不达。眼下情形,亦不是与阿木德速战速决之时。
他的心,忽然陷入纷乱之中。
铸剑坊内,灯色渐浓,窗外夜色深沉,朱北旭依然倔强地立在尔绚身后,毫无去意。
“朱北旭,你我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你走罢。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尔绚最终道。
这是最后的回答。
朱北旭却岿然不动,立在那融融灯色中,眼中没有一丝畏缩。他仿佛一个慷慨赴死的壮士,明知那万劫不复的结局,却在所不惜,非要放手一搏。
他要博的,是自己的人生,那值得一搏的人生,不能没有眼前之人。
“我不走。”他的声音昂扬沉着,丝毫没有动摇。
“我不会跟你走,你自己走罢”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隐藏的颤音。
昔日里,平安山庄铸剑斋内,有红裙尔绚,铸天下无双好剑,会舞剑,骄傲地只从眼底瞧人。那少年公子第一次出现时,她的剑锋,比冰还冷,抵着他的喉咙,比她那踌躇满志的冷笑还要慑人。
那时的朱北旭,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