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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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岩柯垂首不语,直挺挺立着,孟小莲拉了他好几次,他动也没动。
孟青尧看着,一脸不高兴,遂道:“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咱们解除婚约,也省得耽误了我闺女!”
“爹!”孟小莲却急了,跺脚道,“女儿只嫁他!”
“大姑娘家说出这种话,你不害臊!”孟青尧叹气摇头,没了脾气。
“孟兄何出此言,这次入关,不就是细细商量这事的么!”陆擎再赔笑,一挥手,丫鬟赶忙端了新鲜的果子进来,又添了茶,跟着就急急退了出去。
屋里安静许多,气氛像秋后的夜里重雾,湿漉漉,沉甸甸,让人喘不上气来。
陆岩柯两只眼睛睁得老大,望望孟小莲,又望望陆擎。
可是在场的人,好像顷刻间,已经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他黯然转身,走出点露斋的时候,正是山风四起,白雾升腾。秋风向来凄苦,衬得他空洞无助的心情,越发无奈。
第35章 妙人妙计()
深秋的天,湛蓝高远,被游荡于天地间的深重湿露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般的水色,蓝色荡漾,如同一汪浩瀚的青绿鸿水。金黄的秋叶,自参天的大树的顶端,纷纷扬扬,像精灵一样飘扬落地,到了深秋时节,已经厚厚铺满整个林间大路,踩上去会“沙沙”响。
王遮山正羁着黑马,不疾不徐,穿过一片金红错落的古树林。古树浓密,盘根错节,遮蔽了头顶湿漉漉的天光,投下了阴黑潮湿的细密树影,落在脚下早已消失在干枯落叶之中的大路上。“咯噔咯噔”是悠然的马蹄声,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低吟,好像诉说着什么,又总是嗫嚅不清。他的眼睛,望着遥远的密林深处,好像就要望到尽头。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一张美丽的脸,正认真地盯着他。
那张脸,总会在午夜时分,撕破浓稠夜色,像一抹残月,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搅乱他的酣梦,刺痛他的心。那张脸,苍白忧郁,欲言又止,仿佛要告诉他什么,却依然听不清楚。
他与丘羽羽,已经分开三月。
三个月来,每一次睁眼,每一次闭眼,眨眼间,他都能想起分离时刻的悲怆,都在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么说或许过于苛责自己,毕竟从六个露霜阁的高手中带着丘羽羽脱身,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他依然无法遏制自责的心情。他不能保护好那个柔弱的女子,那抹温柔的颜色,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他们一起漫步走过的夜间小路,一起穿过的热闹街道,都只存在于或许出现过的梦里。
那一切,也许不是真实的。
离开嘉兴,已经半月余,湿露深重,天气冷起来。天柱山仿佛近了,他几乎能看见那些高耸入云,却又若隐若现的峻拔险峰,感觉到了那似曾相识的阵阵杀机。他的心,好像慢慢沉入一方冰冷深潭,一直往潭底沉去。刺骨的寒冷,彻心的麻木,时时刻刻在试图封闭他的呼吸,让他觉得即将沉溺,即将淹没,即将死亡。但是,他真的望见了天柱山周围萦绕不散的乳白浓雾,心中却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丘羽羽。
这三个字,仿佛已经刻在的心头,如同一个疤痕,一个烙印,挥之不去,隐隐作痛,他不禁伸手按住胸口,却只摸到了起伏圆润的轮廓,是那只晶莹美丽的攒珠璎珞圈。他不由温暖地笑了,这一次,如果再见到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他一定亲手将璎珞圈送到她的眼前,一定不再退缩和畏惧,哪怕那张脸,总是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如果世界真的有轮回,那么不远的以后,一定有一个轮转的机会,能让他和丘羽羽,挣脱“江湖”二字,挣脱“飞白刀”的诅咒,自由自在,在高天下纵情。他几乎要迫不及待纵马去了,奔向那个已经感动了自己的未来。他的脑海,汪洋之中,已经勾勒出了那种轮回之后的重生。最初的模样,每个细节,每种颜色,都已经交织成型,呼之欲出。
他不由轻叱骏马,夜黑高大的马立刻展开四蹄,箭一般掠过密林,几乎飞动,马蹄后,是凌乱缱绻,飘摇辗转的落叶,在扬起的烟尘中翩翩起舞,好像一窝受惊的雀鸟,躁动之后,又渐渐归于平静。
骏马奔驰,不知走了多久,密林已经在他背后渐渐模糊,留下一抹温柔的金色。大道的痕迹又清晰起来,灰白苍凉,浸满深秋的凄凉。大道边已经出现了一间低矮的二层木头小饭馆,落满尘埃的酒幌,对开的粗糙木门,两只烟蒙蒙的大红灯笼,几乎褪去了所有的红色。门外的马槽边,却拴满了过往客人的马,比肩争相舔着水槽里清凌凌的绿水。水槽是粗石打成,落了一圈鲜亮的绿苔,映得清水更加清洌明亮。
王遮山撂下马缰,店伙牢牢接住,笑眯眯去喂马,因为一粒粗切的碎银,明晃晃,跟着马缰,一同落在了他焦黑粗糙的手掌中,如同天上的星辰,明亮晃眼。
饭馆里热闹非常,王遮山的心却缩紧了。
无数次的教训之后,他终于明白了,饭馆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掩盖着多少阴谋诡计。这一刻,他的眼前充斥着欢声笑语,各色人等,表情各异。有的衣着华贵,带一群仆从,仿佛是忙着押送贵重物品的镖头,或者是亲自押货的大商人;有的人简陋粗衫,像是田间地头普通的农户,拖家带口,其乐融融,可能是去遥远的村落串亲戚,也可能是去赶镇子里的集会,买些新鲜的玩意。
可是王遮山的眼前,却荡漾着迷蒙的杀机,如同一阵若有若无的黑色轻烟,笼罩飘荡在整个大堂之中,模糊了所有人的脸,也模糊了他们眼中真正的神情。他的心,缩得更紧了,以至于不由自主,坐在了最偏僻的一角,并且靠着一扇对开大敞的窗边,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跳出去,谋取更多机会。
但是饭馆内却非常平静,人们各干其事,甚至没有人看他一样。小二是个温和的年轻人,不一会就托着乌黑的木盘颠了过来,盘中放着他要的牛肉和清酒。他下意识苦笑,笑自己过于小心翼翼,又笑这小心翼翼终究来得太迟,伴着长久的自责,他不禁猜想,如果他早点有这么警觉的意识,天柱山脚下的那次伏击,也许就不会留下如此大的遗憾。
可是,没有如果。
这时候,窗外掠过一阵清风,冷峻透彻,如同脆薄的刀片,落在窗格上,“吱呀”作响,落在脸上,竟然是生疼的感觉。一个人,已经脚步轻盈迈进饭馆的低矮门槛,小二正要招呼,他却只是一挥手,示意小二闭嘴,就径直往饭馆最后面走去。穿过人声鼎沸的客流,并没有人特别看他一眼。
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红红的脸,白白的头发和胡子,清矍灵巧,无声无息地落座在王遮山对面。
王遮山没有抬头,他手中握着一对纹理细腻的木筷,夹着一片浸满辣油的牛肉片,肉片很薄,透着晶莹的亮光,闪着红红的辣油,对面的来客笑了,却直接从他手中拿走了木筷,把牛肉塞进了口中,眼波流转,笑道:“真好吃!”
那声音,全然不是一个老头的声音,清脆悦耳,掺着一丝冷淡。
王遮山苦笑,越过老头的肩膀,四下打量一番,才敢开口,声音小得几乎不存在:“你怎么来了!”
“你太笨,我不放心!”老头的眼睛流露一阵柔情,那双眼睛,就是挫骨扬灰,王遮山也认得。
露毓!
无论她有多么高深的易容术,哪怕她不用少女的声音说话,王遮山也认得她那双缱绻迷离的眼睛。多少次,当他经历了生死危难,只要还有机会再次睁开眼睛,一定会第一时间看到这双坚定温柔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自己,一如此刻。
“你总是扮作老头,不怕被人记住么!”王遮山从她手中抽回筷子,又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得意大嚼起来。仿佛是第一次,他能够说出一个需要露毓思索的问题。
这种机会,实在是太少。
露毓笑着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得不错,看来这次我得换个摸样了,不然他们肯定认出我!”
“他们?”王遮山吃惊地看着她,一种奇妙的预感掠过心头,带着一丝不解。
“是啊,天柱山脚下那些人!”露毓压低了声音。
“天柱山”、“露霜阁”是这个深秋,最禁忌的六个字。
“你也去?”王遮山确实吃了一惊,这一次,危险的事情,他本想自己完成。
但是露毓没有退缩的意思,她的眼睛很坚定,流露出只对王遮山展现的温柔。她的眼睛,如同两汪深潭,落在王遮山脸上,冰凉彻骨,不容置疑,许久之后,才慢慢挪开,她低声问道:“你怎么找露霜阁?”
王遮山哑然,他确实没有,或者说来不及,甚至可以说是不敢仔细想这个问题。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救丘羽羽,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再去天柱山脚下的小酒馆,期待着能找出点破绽,然后伺机而动。
露毓完全看懂了他谋划的见机行事,摇头道:“他们认出你,你上不了天柱山;他们认不出你,你也绝对找不到露霜阁。”
露毓的话没错,王遮山沉默了,他默默端起白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乡野间的粗酒,香气飘荡,沁人心神。露毓已经从他手中夺走了酒杯,放在唇边,仔仔细细呷了一口,眼睛里全是笑意,胸有成竹的笑意。
那笑意,让王遮山心里缓缓滋生出一种复杂的滋味,仿佛深秋的杂草,铺天盖地,慢慢延伸,错落,毛茸茸生长一片,遮天蔽日,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更沉默了,只是握着酒壶,盯着那双充满笑意的得意眼睛。
“你有办法!”他终于叹气道。
“嗯。”露毓得意道,如同每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她总是如此踌躇满志,聪明了得,让王遮山哑口无言。这样的女人,总是无形中挫伤了他的某种情绪,或许是自尊心,或许是其他,是一种他无法言说的情绪。
为什么每个致命的时刻,他都需要露毓伸出一双娇弱的手,援助或者施救,他才能从死亡边缘辗转回来,或者从一筹莫展的昏昧中清醒过来?为什么上天会造出这么聪明的女子,让他不断地相形见绌?
他不说话了,无言以对,冷笑,都无法疏散他此刻愤懑的自恨。
露毓却伸过脑袋,吹气如兰,缓缓道出自己的妙计。
妙人妙计,一起缓慢而骄傲地在王遮山眼前绽放。
确实很妙,王遮山不得不叹服,更不得不承认,没有露毓,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件事。
第36章 两个背影()
王遮山默认了露毓的妙计,同时也只能默认她随自己同往天柱山。
这种感觉很复杂,一直交织在他内心深处。他确实不想再连累露毓,期望自己可以独上天柱山,涉险完成一切;可是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却错落着另外一种情绪。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仿佛一双结实有力的翅膀,在背后铺展,让他充满了信心前行。那是露毓给他一贯的特殊感觉,这个狡诈狠毒的女子,却是他最忠实的战友,最智慧的军师,更是他无数惊魂时刻的救命稻草。、
这种纠缠的情感,终于让他郑重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如果救不了,你让我死!不要替我去死!”
露毓怔怔望着他,仿佛是第一次,她那冷淡的眼神,得意的眼神,温柔的眼神,愤怒的眼神,统统消散在一种更浩瀚无垠的神色里。这种神色,暗淡了所有的眼神,仿佛泼墨夜色里最明亮的星辰,洞穿了王遮山最隐秘的一丝情绪。那是一种带着欣慰的圆满神情,露毓的两只迷离眼睛,这一刻,好像噙着泪,闪闪发光,却很快恢复了镇定和淡然。这眼神,转瞬而过,湮灭消失,只留下一个平淡的神色,落在王遮山凝重的脸上,诉说着一种深沉的安慰和肯定。
她没有发声,眼神却已经回答了一切。转身间,清泠冰冷的一颗泪珠,却陡然凝聚成型,落在她的面颊。那颗泪,迅速湮灭在粗糙的假面上,没有人看得清,人们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老头,缓缓穿过人海,默默走出了两扇粗陋的木门。
王遮山起身,高大伟岸,步步生风跟在后面,却安静地像一座孤山,早已在千年的沉默中失去了神情和语言。
黑马早已吃饱喝足,神采奕奕,夜黑的身体,勾勒着优美的骨骼线条。王遮山钟爱一切黑色的东西,所以当他翻身上马之时,青布短衫,青布短裤,背后斜插着一柄幽黑大刀,刀鞘泛着泠泠焦黑。胯下是夜黑的骏马,全部都是黑色,映着他清瘦的脸,好像一个地狱里逃出来的鬼魅。
许多年后,露毓都没有忘记那一幕。
那一幕仿佛深深嵌在她双眸,雕刻出生生的疼痛,好像烙印在眼中,又仿佛烙印在心头,经时光涤荡,那一幕,都清晰如昨。
她翻身上马,一匹白色的马,矫健却孤傲,衬着她水绿的长裙,惨白的脸,冷漠的神色,显得更加寂寞虚无。或许,她本该更加快乐,和同龄女子一样快乐。可是她却从来没有那样快乐过,或许只有在敌人的鲜血温热飞溅在眼前的那刻,她才能清晰地感到生命的存在。或许还有那么一刻,便是王遮山如同此刻一般,骑一匹周身墨黑的骏马,纵情奔驰在她眼前。四蹄溅起的飞扬烟尘,形成一方薄薄的浅灰垂幕,模糊温柔了他棱角分明,桀骜不驯的线条。那身影,朦胧成一个遥不可及,却甜美无比的梦幻形容,却那么清晰,近在眼前。
这样一刻,露毓的心里,才会有鲜血沸腾,才会有生命流转。
她轻叱白马,跟了上去,深秋的寒风,在她耳边呼啸,好像凄厉的哭诉,群鬼的呼喊,她只是咬着牙,任冷风在脸上割着,隐隐作痛,呵斥骏马,追着王遮山的黑马去了。
他们极少并排骑行,如今她都习惯了,像这样,纵马跟在他的身后,努力护他周全,盼他回头,却又怕他回头。
王遮山没有回头,他极力催着骏马前行,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不断清晰放大,催促他更快地向前。那个美丽的身影,鹅黄的淡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