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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飞白传-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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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孟青尧长叹一声,盯着陆擎,双眼朦胧,一阵怅惘流过他的心头。这么多年来,他与陆擎在诡谲莫辨的江湖中,共同进退,建功立业,铸就了深厚的情义。那种情义,甚至已经化进了骨头里。此时,若非要生生斩断,自然是鲜血淋漓,疼痛不已。

    只是,铁血的孟青尧,早已不愿表达自己的情感。

    此刻,陆擎就跪在他的脚下。

    此刻,若不是命运的捉弄,他们或许正坐在一起纵情豪饮,海阔天空。他的心中,总是禁不住钦佩珍重陆擎的气度和才能。

    然而,一切终究都发生了。

    于是,他们只能是仇人。

    他却实在不愿做陆擎的仇人。

    “从此凌虚教与露霜阁,是路人。”于是他阴恻恻说出了这句。

    听到“路人”一字字,铁钉般自孟青尧口中吐出,陆擎放下了心。

    孟青尧并没有用“仇人”二字。

    然而,孟青尧的脸色却更铁青了,他咬牙接道:“陆岩柯却必须死!”他拧了眉头,神色严重道:“小莲不能白死!”

    “我知道!”陆擎一惊,他的头更低了。

    他沉吟着,思量着,满心愁苦。他本不该吃惊,孟青尧从来都是恩怨分明,他怎么会不知道?孟小莲死了,必须有人陪葬,他咬紧牙关,凝神思索。

    谁不会留恋人生?哪怕是铁打的硬汉,哪怕是心如死灰的人。

    “他死了!这件事就算了了!”孟青尧见陆擎不发一语,遂一皱眉,一挥手,像是经过了极大的挣扎,做出了极大的退步,苦着脸道。

    陆擎依然没有接话,他的心沉到了海底,在一片迷蒙中,几乎失去了方向。对他来说,这是绝对不能答应的条件,让他失去自己的儿子,绝对不能。他带着那个决定离开天柱山,一路风尘来到了璃星山,早已做好了一切打算。现在,已经到了那个时刻,他不能犹豫。想到这里,他便真的不再犹豫,豁然抬头,一双坚毅的眼睛,诚恳地望着孟青尧,哑声道:“不行!”

    那声“不行”二字,落地生风,虽然诚恳,却更多的是坚定,是执意。

    孟青尧终于愤怒了,阴云缓缓弥漫开来,不觉间,已经升上他本就铁青的面孔。杀机早已埋伏他的精锐双眼,几乎喷涌而出,他盯着陆擎定定跪着的伟岸身躯,大喝道:“得寸进尺!”

    “孟兄!”陆擎突然哽咽了,嘶声低吼道。

    “不要和我称兄道弟!”孟青尧一甩手,指着陆擎重重斥道:“给脸不要脸么!”

    “孟兄!”陆擎再次嘶吼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泣血的哀求,令人听到不禁心酸,纵然是孟青尧,磐石般的心,也颤抖了一下。

    孟青尧自然知道,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决定。

    然而,他话已出口,便绝不会食言。

    孟青尧紧皱眉头,看着陆擎,等待着什么。

    时间仿佛静止了,苍穹之下,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风雪咆哮的呜咽之音。

    孟小蕾突然跳上前,大怒道:“陆岩柯非死不可!”

    脸色比衣衫更加青白的孟川简却一把拉住了她就要拔剑的手,低声道:“稍安勿躁!”

    孟川笙只是望着陆擎,木然肃立,他的神色中纠缠着决绝的痛苦,可是他只是静静等着,等着孟青尧的审判。两侧的长老与堂主,均是凝神望着孟青尧,期待一个结果。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大殿内没有了人的声音。

    箭在弦上,这样一个几乎断裂的对峙时刻,让每个人感到窒息,陆擎蓦然起身,大手一挥,“噌”地一声,自腰畔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白刀,正是他那把名动四方,刀刀夺命的“龙脊刀”。

    剑光如电,雪白耀眼。

    孟青尧大骇,惊叫道:“你!”

    同一时刻,四大护法已经“噌!噌!噌!噌!”,陆续抽出四把惨白短剑,一步飞跃上前,挡在孟青尧前面。

    孟小蕾大喝一声,斥道:“做什么!”

    殿中顿时沸腾,众人几乎同时拔剑张弓,纷纷指向陆擎。

    陆擎苦笑,心道,这凌虚教众“果敢机敏”的大名,实在是实至名归。他摇晃了两下,苦笑一声,沉声道:“我无意伤害孟兄!舐犊情深,想来孟兄自己身为人父,必然能够理解!此刻,要小儿赔命,虽然无可辩驳,但是我奔波半生,膝下本就荒凉!这个儿子,我断断不能失去!”他大喊着,银刀一横,已经架在自己颈侧。

    孟青尧显然大吃了一惊。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便明白了陆擎,那是父亲之间天性的相通。他一个激灵,呵斥一声,早已劈开四大护法,自白衣间大步穿行而过,向前一跃,人已腾空,去势如电。

    然而,当他飞起一脚,踢向陆擎手中白刀之时,一切已经晚了。

    陆擎的咽喉在同一瞬间,被他自己割破了,瀑布般的鲜血喷涌而出,正溅射了迎面扑来的孟青尧满满一脸。那鲜红的血,咸腥而滚烫,灼得孟青尧几乎不能睁眼,他眼前只有一片殷红,如泣如诉,瞬间绽放。

    殿中众人,无一不被眼前的一幕震骇了。陆擎轰然倒地,像一座突然垮塌的巨塔,寒凄凄的白刀,“叮”地落在坚硬冰冷的地上。

    时间静止了。

    孟青尧眉头紧皱,箭一般冲到陆擎身边,铁一般的大手,牢牢扶住他颓然倒地的身躯。那身躯伟岸如山,几乎将孟青尧压垮。鲜血还在喷射,湿热鲜红,孟青尧眼泪纵横奔流,他立刻伸手,按住了不断喷血的伤口,长啸道:“你这是何苦!”

    鲜血在他和陆擎脚下流淌,汇集,聚成了一汪青红明亮的镜子,映着两人悲切的影子。孟青尧扶陆擎在怀,眼泪忽然失控。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哭过。这一刻,眼泪却决堤而出,低头间纷纷落在陆擎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孔。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清泠泠布满陆擎脸孔的眼泪,到底是孟青尧的,还是陆擎的。

    那或许是他们二人的热泪交织而成,就如同他们在江湖中辗转了几十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他们的鲜血,也如此刻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融在一起。

    健壮的陆擎,最后只剩下了一张雪白的躯壳,又白又薄,轻飘飘靠在孟青尧怀中。他微微一笑,吐出最后一句:“从此,两清!”他的眼睛依然直直盯着孟青尧。

    最后的眼神,凄迷而苍凉,有不舍,有情义,有感慨,也有嘱托和信任。即使孟青尧冷酷铁血,此时也不由郑重点了点头。

    孟青尧点头的一瞬间,陆擎颓然下垂,闭上了眼睛。

    孟青尧哽咽了,风雪凄迷间,他突然嘶哑着嗓子,大声喊道:“到此为止!”

    众人,皆肃立于大殿之上,耳畔呼啸着风雪凄厉的呐喊。

    这一幕,如此突兀又如此沉重,任谁目睹,都不由心生哀戚,感慨万千。

    生命凋零,不过片刻。

    短短一瞬,悉心经营的一切便烟消云散,留下的不过是一具必将化为尘埃的尸骸。雪更大了,没有人说话,天地间一片苍茫,谁都觉得苍穹高远,人生无常。凌虚教与露霜阁,在孟青尧和陆擎的情义中,共同进退几十载。到今日,也终究放下了一切,恩与怨,爱与恨,到底都被风吹去了,消散在璃星山颠凄寒凛冽的旷朗苍穹之间。

第61章 尘埃落定() 
水洗般明亮的青翠,转眼间铺满了整个天柱山。花儿芬芳,在蓝天下使劲发散着迷人的香甜气息;绿树彧彧,在清风中摇摆,发出波涛般的动人低吟。山涧中飘动着轻纱般的缥缈暖雾。深春美,连白雾都温暖了。

    陆岩柯髭须丛生,头发散乱,已经记不得自己在孟小莲的灵堂里守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脸色蜡黄,两眼深陷,整个人瘦得几乎就剩下了骨头。灵堂外,是日还是夜,是晴还是阴,他全然没有注意。有人给他水喝,他便喝;有人喂他吃饭,他便木然开口。他就那么跪着,仿佛无论怎么惩罚自己,都不能弥补孟小莲逝去的年轻生命。

    那个鲜妍如花的女子,落花般凋零,这是他永远不能逆转的事实,也是他永远不能放下的心债。

    此时,灵堂外天空湛蓝,春风和煦。陆岩柯却兀自跪着,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绝对封闭的黑暗阴冷之中,仿佛穷冬之末,凄风肆虐。

    陆擎动身前往璃星山之后不久,陆夫人见陆岩柯寻死觅活,怕他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便答应了他为孟小莲继续守灵的要求。

    条件是只守灵,不做别的任何事情。

    陆岩柯答应了,他绝望地深知,他追不上快马加鞭的父亲;即便追上,他又能做什么?他从未像此刻般厌恶自己的无力和苍白。

    陆擎此去,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本就枯槁的沮丧面容,便更加憔悴了。

    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到底错在哪,自己却也说不清楚。

    或许最大的错,便是他出生在了露霜阁。

    这时候,绿云正远远立在灵堂门外,怔怔望着陆岩柯消瘦不堪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哀愁悲伤。

    看管好陆岩柯,是陆夫人给她的任务。

    哪怕陆夫人不说,她也会守着陆岩柯,朝夕不离。

    那是一种,不能言说,却无法消散的情感。每一刻,都会向下扎根,在她心中更深一分。无边无际的哀愁,在她的心中弥漫,几乎永远不能疏散。

    如果陆岩柯在这场变故中崩塌了,绿云想不到比随他而去更好的方法,能让自己快活一些。

    陆岩柯木然跪着,阴郁的面孔,深藏在白色帷幔飘扬飞舞间,错落的阴影,吞没了他的神情。灵堂里,永远充盈着死亡的味道,伴着不堪回首的哀戚。记忆中那一夜,血腥的滋味,仿佛还在空气中弥漫。

    他静静感受着一切,用所有感官来惩罚自己。

    他从未仔细端详过孟小莲的脸。记忆中,孟小莲的脸总是模糊遥远,无关紧要。此刻,他就跪在孟小莲的棺木前,脑中却清晰出现了她的样子。

    她总是爱笑,一对梨涡甜美动人;她总喜欢穿淡紫或者绯红的长裙,映衬得那蜜色肌肤润泽娇美;她手握弓箭的时候,英姿飒飒,令人钦佩;她用短刀,凌厉刚猛。这一刻,她的形象突然具体丰满,化作一道光影形象,立在陆岩柯眼前,正在微笑。只是,那毕竟是一个幻影,陆岩柯痴痴伸出手指,轻轻一触,她便笑着,荡荡散去了,弹指间,就化作一阵幻然彩雾,向门外飘去。

    陆岩柯紧紧盯着那幻觉中的彩烟,双眼不自觉随它而去,一直望到了门外,迷惘中,却只望见了门边上,正立着绿云清瘦的身影。她身披白衣,面色憔悴,两眼凝视陆岩柯,满是悲怆和疼惜。

    陆岩柯不禁长叹一声道。

    绿云不语,默默伫立。

    陆岩柯转身,继续呆望着乌黑的棺木。那乌黑的棺木,仿佛突然有了灵魂,对他低吟着什么,令他突然不能自已,双眼流出清冷的泪来。

    这时候,另一具棺木,经过了长途奔波,刚被运进了露霜阁。

    那是陆擎的棺材,由四个随行刀师,经月余辛劳奔驰,自璃星山带回。

    棺材是上好的香楠木打造,由孟青尧主持,在璃星山就地入殓,亦设了灵堂。几日后,方才由凌虚教使者护送下山。

    四位刀师装好马车,便将陆擎的尸身,快马飞驰,带回了天柱山。

    此时此刻,璃星山上,也设着陆擎的灵堂,一如天柱山也有孟小莲的灵堂。

    江湖恩怨,此刻,方才告一段落。

    陆擎的棺木运回之时,天柱山正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暖湿的清风流淌而过,润泽人间,万物生机盎然。寒霜寺的大殿里,却阴森凄凉,每一个肃立在侧的人,脸上都布满了不能消散的阴郁。

    上座的陆花儿,已经哭得颓然倒地,由两个丫鬟使劲扶住,方才不至于跪倒。这是露霜阁最悲哀的一天,陆夫人听到消息,当场崩溃昏厥,病倒在榻上。露霜阁子弟,无一不椎心泣血,发誓报仇。

    四刀师之首,立在陆擎的棺木旁边,面如枯木,眼若黑洞,流泪沉声道:“老爷遗训,永远不得向璃星山寻衅!”

    永远不得向璃星山寻衅!

    这句铁板钉钉的遗言,是陆擎定下的死令,说出来便永远不能违拗。

    此刻,白衣素裹的陆岩枫,褪去了所有佩饰,脸色显得愈发白净,正立在陆花儿身侧,面容凝霜。他没有时间为丧父悲伤,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徘徊嚎叫。那便是,陆花儿此刻起,便登上了阁主的宝座,一种愤懑陡然填满胸口,他不由拧眉,险些踉跄倒下。左右下人急忙扶住了他们年幼的少爷,各个眼中垂泪,不忍观望。他们都认为,陆岩枫一定是不能承受父亲离世的噩耗,而几欲崩溃。

    没有人看得懂陆岩枫,他心中没有悲哀,只有恨,无穷无尽的恨。那翻天覆地的恨,比陆擎离开那天更加滔天奔腾,几乎就要从他瘦小的身体内喷涌而出。

    咬牙!唯有牢牢咬住牙关,才能重新站好!才能等到一个颠覆的时机!陆岩枫伫立着,咬着牙,握紧了拳头,依然微微颤抖,面孔如同一张又白又薄的纸。

    陆岩柯早已到了,却不敢迈进大殿哪怕一步,亦不能发出一声。他只是远远立在门口,靠门框支撑自己正在颓然倒下的身躯。

    陆擎的棺木,乌黑发亮,端端正正摆在大厅正中,背对着静谧的暗金色佛祖,在微微昏暗的烟尘之间,显得严肃而凝重,仿佛在不断地嘱咐着什么,那般急切和不舍。

    那是他的父亲,疏远了那般久的父亲。

    那个他内心里深深爱着的父亲。

    为什么那般倔强?

    为什么一定要对峙?

    为什么,要认为自己都是对的?

    陆岩柯不断在心中拷问自己,陆擎却静静躺在棺木之中,不再望他一眼,也不再责他一句,他却再也不会快乐了。

    他不敢上前,巨大的痛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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