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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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雪山庄突遭变故,众堂齐聚洛阳,却彻底偏转了他的人生轨道。
那夜,他提着一把自己不熟悉的刀,带领了十几个心腹,劲装夜行,追上了王霜一行人的马车,是为了自己妻儿的性命。
那时候,卢云笙的妻子和独生子,那两条命,却捏在董文竹手中。
想到这里,卢云笙终于斜睨董文竹,冷笑道:“你实在是个小人!”
“君子与小人不过一线之隔!”董文竹却淡淡一笑,没有一点怒色,他缓缓望向卢云笙万劫不复的苦涩双眼,轻笑道:“卢堂主,你是君子还是小人?”
卢云笙默默不语,他答不出来。
“二十个人肩并肩,建起了大雪山庄。”董文竹却没有勉强他回答,而是转向窗外一片烟灰而潮湿的世界,兀自接道:“心底里,自然是平起平坐!然而,屠风扬坐在庄主的位置上,渐渐地,也就看轻我们了!”
“他是庄主!”卢云笙依然斜睨他,眼中流露出不屑。
董文竹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卢云笙轻蔑地想。
然而,此刻他们却比肩站着,他忽然觉得很悲哀。
“庄主!那是在你们的庄主,在我们眼中,他是兄弟!”董文竹枯槁的面颊,忽的颤动了一下。
“兄弟”卢云笙却忽然轻笑了一声,揶揄道:“你现在还顾及兄弟的道义么!”
“二十多年了!”董文竹突然转身,走到屋子中央,立在八仙桌边,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红线刀背上那丝滑的红线。
“大雪山庄的基石,就剩下你了!”卢云笙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董文竹,苦涩笑道。
“是啊!”董文竹盯着那嫣红的丝线,微笑道:“就剩下我了!这二十年,屠风扬是和我们越来越远了!到最后,只剩下了他和我,他却懒得再和我说话了!”
“庄主生性内敛,你最知道!”卢云笙道:“他一向将你看得比什么都精贵,庄中子弟,无人不知!”
“是啊!”董文竹依然在微笑,那笑容里藏着一种酸楚,苦涩。
他们一起浴血奋战的岁月,终究是回不来了。
“但是我们的心思,却越来越远了。”他抬头,正望见卢云笙一双鄙夷的眼睛,淡淡接道:“这些年,我的话,他听进去了几句?”
“庄中大局,庄主不得不顾及。”卢云笙道,他想起这几年在龙虎厅,屠风扬没少驳回董文竹的建议,无面堂的错误,亦从不姑息,当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这位元老级别的老堂主。
西北荒凉,风霜雨雪,董文竹立下的汗马功劳,谁都心知肚明。
“他听不进去!”董文竹失落道:“所以,才导致露霜阁占了我们最西面的盐路,才导致东海一再壮大,才导致浑夕双侠投靠了露霜阁!武断!”董文竹咳嗽了一声,忽的情绪激动起来。
一向面沉如水的董文竹,在将死的卢云笙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卢云笙冷笑一声,他不过是将死之人。
“他太专断了!什么也听不到了!”董文竹颤巍巍道:“他越老越糊涂!但我还是没有过一分僭越之心!”
“你没有僭越之心!”卢云笙冷笑一声,嘶哑着嗓子道:“你勾结东海瑶渚楼,当庄中无人知道么?”
“我确实与金良云有往来,也确实想拉他做个靠山!”董文竹苦涩一笑道:“却从未吃里扒外!”
“如今你不也盯着庄主的位子,不择手段么?”卢云笙实在生气,揶揄道。
“不错!”董文竹笑了笑,道:“如今,我确要定了这庄主之位!”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卢云笙扭头,重新望着眼前灰暗的天空,雨已经停了,苍穹低垂,人间显得凄苦而压抑。
“王遮山是外人!”董文竹忽然道:“若是屠姓子弟还有一个的,我绝不要这庄主之位!”
“哦?”卢云笙豁然转身,直直盯着董文竹,沉声道:“庄主对王遮山视如己出,你不知道么?”
“终究是外人!”董文竹轻轻摇了摇头,向卢云笙走了两步,拧眉道:“如果将大雪山庄这浩瀚基业,交给这个姓王的人,我们都是什么下场?你想过么?”
“你恨他判了你堂中的官司,在庄主面前动了你的人。”卢云笙淡淡道。
“一叶知秋。”董文竹道:“日后的下场,我想到了!卢堂主难道没想过?你合志堂中,有几个能好过的?卢宁一定能做堂主?”
“为什么不能?”卢云笙愤愤道:“卢宁在盐路上奋战,有目共睹!”
“未必!”董文竹去淡淡一笑,摇头道:“我看王遮山更中意他手下培养出来的那些打手!卢云笙啊卢云笙,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简单的道理,聪明如你,却想不通么?”
卢云笙不说话了,他确实知道跟在王遮山身后的年轻人中,出色的很多。王遮山也曾不止一次提出过,“堂主”选拔应当不拘一格,他也确实在心里为卢宁捏了一把汗。
“如今,你还觉得我是小人么?”董文竹又捻了捻胡须,认真地望着他道:“君子,小人,与生死存亡的大计,孰轻孰重?”
卢云笙更加无言以对,忽然觉得董文竹说的也不无道理。
无论庄主是谁,他们终究守护的是“大雪山庄”,追求的是“大雪山庄”的复兴,坚守的是对“大雪山庄”忠诚。
而不是,某一个人。
突然之间,他不再惧怕那即将到来的死亡,甚至有种死得其所之感。
或许他的死,能换来大雪山庄一个新的时代。
“我死后”卢云笙望了眼董文竹身旁的红线刀,陡然双眼一湿。
这是他任合志堂堂主之日,庄主屠风扬亲自送到他手中的贺礼,沉甸甸充满了“大雪山庄”对他的期望和认可。
他哽咽了,原来他是如此留恋大雪山庄,留恋人间。
然而,他不能。
于是他强压着苦涩心酸,淡淡道:“将堂主之位与红线刀交给卢宁!”
这是他最后的请求。
董文竹静静望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之庄重与肃穆,却是最重的承诺。
凉风从灰暗的高天降落,俯冲进对开的大窗,一阵冰冷的风,扬起了卢云笙与董文竹的衣袂袍裾。
风声猎猎,两人安静注视着对方,忽的都是一笑。
他们笑得都是那么苦涩。
第90章 飞白刀()
从瓶山回来之后,众人仿佛都沉浸在一种思绪中。
深秋将尽,冬天似乎就要来了。
忽晴忽暗的午后,寒意于冷风中零落,带起一阵萧瑟。
王遮山兀自坐在毒王曲天的藏书楼里,研读两面书架上留下来的武学典籍。
当你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非常快。
“吱呀”一声,阁楼的门开了,露毓出现在门口。苍白的面孔,黑缎一般的长发绾着松松的髻,衬着那水绿的薄衫愈发清冷。她肩头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却端着一碗热粥送来给夜以继日看书的王遮山。
忘我,大抵如此。
王遮山已经习惯了露毓进进出出,这间二层小木楼,除了他二人,从未有人来过。
露毓一手托着个红木盘子,上面端正摆着一碗白粥,一碟小菜,另外一只手却藏在背后。
窗户开着,王遮山斜靠着书架,手握一卷书,凝眉研读。忽而喃喃自语,忽而又伸手比划两下。
灰暗天色勾勒出他伟岸的身形,棱角分明的面孔,尤其是下巴上那道俊美的细沟,总是显得如此俊朗。
露毓将木盘放在桌上,轻轻来到王遮山面前,淡淡一笑道:“我说过,要给你样好东西!”
王遮山没有抬眼,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应道:“是什么?”
“先放下书!”露毓望着他,笑道:“给你的,自然是好东西!”
王遮山缓缓放下手中书卷,笑了一下,道:“我说过,什么都”
他没有说下去,一把刀,收敛了锐利的光芒,藏在那古朴的银色刀鞘中,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露毓将一把刀自身后取出,送到王遮山眼前,淡淡一笑,瞧着他。
“刀?”王遮山的瞳孔放大了。
他注意到了刀把,那缠着细密银丝的刀把,不用细数,也能猜到是九十九根。
古朴暗淡的刀鞘。
“飞白刀!”王遮山一惊,忽然吐出几个字,非常轻,却非常用力。
“看来你认得。”露毓将刀捏在手中,瞧了瞧那排丝线般紧密排列的银丝,一丝微光兴起在她平静如水的眼中。
“哪里来的?”王遮山惊诧不已,忽的起身,仔细端详那无光的银色刀鞘。
“你试试!”露毓将刀送到王遮山手中。
宝刀出鞘,雪亮的光华如同银龙般璀璨闪耀,被身后灰暗的苍穹衬得那样惊人。王遮山屏息凝神,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光可鉴人的刀锋,一阵龙吟般的摄魂刀音,“嗡”一下响彻周遭。
不滑不涩的银丝刀把,握在手中说不出的称心和从容。
不轻不重的分量,带着不多不少的内力,说不出的稳定和锋锐。
王遮山睁大一对讶然的眼睛,微微张开了嘴。
飞白刀!
举世无双!
他轻轻挥动了一下那明晃晃的刀锋,收放间,仿佛能割断那迎面而来的阵阵凉风。
将无形的气息一分为二,当真是绝世锋利。
露毓在旁瞧着他那痴迷而惊讶的模样,波澜不兴的眸子里也掠过一阵涟漪。
“如何?”她冷淡笑问道。
“绝世!”王遮山赞叹,下意识问道:“你找到吕刀子了?凌虚教突袭那日后,他不是失踪了么?”
“不错!”露毓淡淡道。
王遮山心里一沉,蓦然转身瞧着露毓。
露毓静静站在他面前,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从容而狡黠。
“你可曾见过飞白刀?”她忽的问道。
“不曾!”王遮山猛地一个激灵,盯着露毓的目光开始动摇。
白刀依然亮白如雪,璀璨流光辗转过刀锋,闪着嗜血的寒气。
王遮山一愣,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你脑中的飞白刀,是师父描述的罢?”露毓问他道。
“嗯。”王遮山垂手,刀尖落在地板上,“叮”的轻轻一声,铲起零星木屑。
“他怎么说?”露毓转身望向窗外暗淡的天幕,淡淡道。
“飞白刀,不轻不重。刀鞘无光,无装饰,最是古朴。然而,刀锋如冰,光可鉴人,刀把上缠有九十九根世间难寻的银丝,粗细质感,无它能出其右,因此最是称手。”王遮山边思边道。
“没错!”露毓淡淡道:“世上又有几人真的见过飞白刀?”
“我不知道。”王遮山拧眉道。
“没错,世上见过飞白刀的人少之又少!你手中这把,是真是假?”她侧过脸来,望着王遮山问道。
“假的。”王遮山失落道。
“不对。”露毓淡淡道。
“不对?”王遮山大骇,又瞧了眼手中的白刀,讶然道:“难道是真的?”
“也不对。”露毓依然淡淡道。
“我不懂了。”王遮山瞧着那寒光阵阵的刀子,叹气摇了摇头道。
“半真半假。”露毓瞅了他一眼,忽的笑了。
“不懂。”王遮山望着她,依然摇头,没有笑。
“王遮山!”露毓笑了几声,旋即淡淡道:“刀把是真的!”
“刀身?”王遮山惊讶道。
“刀身,刀鞘都是假的。”露毓望了望窗外,道:“这天色,沉闷得很!”
“假的?”王遮山瞪大眼睛盯着她从容的背影,不解道:“到底怎么回事?”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得很对!”露毓依然望向那遥远的烟灰色高天道:“或许有天,王遮山用得上。”
“他?”王遮山更加不解道:“谁?”
露毓回头瞧了眼他,淡淡一笑道:“你不用知道!你只需知道,这把刀从此就是你的了,我看你无论使什么样的刀都不称手。想来,也只有这飞白刀的把子,方能配得起你!”
“你找人重新安了刀身?”王遮山叹气讶然道:“是谁有这么好的功夫,能造出这么好的刀,配得起飞白刀的刀把?”
露毓依然望着高天。
“是谁?”王遮山脱口问道,然而,问出这句,他就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露毓怎么会让知道秘密的人活着呢?
露毓果然没有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遥远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天。
“飞白刀不是盖世神兵。”她忽然道:“世间好兵器多得是,飞白刀不过其中之一。吕刀子造得出,其他匠人未必造不出。”
“你说得却也不错!”王遮山听出了她话中的玄机,苦笑道:“师父最爱使的是他那把雪吟刀,但还是想要飞白刀。”
“飞白刀不过是个象征。”露毓淡淡道:“世间本来就没有所谓‘之最’,什么东西,能好到无可匹敌呢?没有!更何况,兵器谱上也不单单只有刀!”她瞧着一片最浓的黑云,接道:“人心所指,不过是权利和财富。如今的江湖,不过是谁拿到了飞白刀,谁就冠压群雄,江湖第一。他们要的,是这个。他们要把飞那白刀挂在堂中,照自己满身荣耀。”
王遮山默默听着她一番剖析,望着那于灰色天色中闪着动人雪光的白刀,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也许罢!”他缓缓来到窗边。
宝刀入鞘,电光潋滟。
露毓继续道:“如果吕刀子不是名震江湖的锻造大师,这把刀也不会这么出名了罢?”
“是!”王遮山叹气。
诚然,人一旦成了大师,再出手就注定众目睽睽。
更何况,飞白刀还是按照刀诀秘法打造而成。
传奇中的传奇,自然众口铄金。
然而,飞白刀果真所向披靡么?
王遮山忽的笑了。
江湖再大,大不过一颗人心。
传奇再奇,奇不过人的想象。
每个人,都会在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去夸大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