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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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旷朗天地间,却再次响了起来那个清朗的男声,仿佛自星空的彼端而来,挟着冷月的高远,带着寒星的疏离。
“你哭什么?”那个男声淡淡一笑,缓缓问道。
王遮山蓦然回身,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他泪眼模糊的视线中。
月光星辉中,银光璀璨的白袍于凄风中招展。
宽阔俊拔的肩背,岿然不动;清俊优雅的面孔,朗朗闪烁着一对比星子还要动人的眼睛,正瞬也不瞬,笑望着他。
第102章 落尽灯花()
暗蓝苍穹,静静低垂。
星光洒满那精雕细琢的俊秀面孔,那眼中流露的仿佛不是人间神色。
王遮山两颊泛着泠泠冷光,缓缓转身,默默摇了摇头。
鞠公子缓步上前,手中玉箫泛着青色光彩,流动着幻然妙色,红缎锦盒在另一手中闪耀着金线绣织的绝美光芒,灼灼悦目。
“你这人倒有趣!”他缓缓来到王遮山面前,一手摇晃玉箫,一手托着红缎锦盒,淡淡笑道:“忽而哭,忽而笑,真是难懂!”言毕兀自摇头,星目闪动。
王遮山因听到此言,不由一怔。他忽的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这人也很有趣!一条鱼,天涯海角追!”
鞠公子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叹气道:“难得两个天下至怪之人相遇,不如同去喝酒,如何?”他说着,将玉箫斜插腰间,抿嘴笑问王遮山。
王遮山纵然是愁肠百结,听他此言,亦觉豪气万丈,十分痛快,不由朗声笑道:“好!”
二人互相瞧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旋即并肩大步往嘉兴城内去了。
天幕间涌动着泼墨般的幽暗黑色,月亮冷冷挂在远天,二人奔进嘉兴高拔的南城门之时,早已是灯火阑珊,人烟稀落,城门即将关闭。
嘉兴街道,已经亮起辉煌灯海,火树银花,熠熠夺目,灿烂光焰,映亮苍穹。
此时,星空却暗淡了,每一颗星,仿佛都消失了。
王遮山再也望不到那寒星点点,忽觉失望,不禁摇了摇头。
身边的鞠公子,正与他并肩前行,双目映满了古旧街道两侧那长龙般流动的灯火。
他转脸瞧见王遮山摇头叹气,不由皱了皱眉头,奇道:“你叹什么气?”
“我叹城中灯火太亮,星空却看不到了!”王遮山抬头望了望空旷幽暗的夜空,叹气道。
鞠公子亦仰头望向遥远的暗淡夜空,遂牵动嘴角,淡淡笑道:“你说得不错!”
“若看星空,还得在那漆黑莽苍!”王遮山叹道。
“嗯!”鞠公子点了点头,忽的笑道:“这城中哪家的酒最好?”
“不霁楼!”王遮山毫不犹豫道,几乎脱口而出。
“走?”鞠公子浅浅笑道,清秀俊美的面孔一阵欢快。
王遮山见他展颜一笑,居然忽觉非常轻松,不由心道:杯酒人生,何苦怅惘?遂朗声笑道:“走!”
鞠公子跟着王遮山,走了一阵,不久便来到不霁楼门前。
红灯摇曳,“不霁楼”三个金字端端落在那乌青的门匾之上,闪耀鎏金光芒。
一对门联,依然写着“非仙亦仙,不乐也乐”。
鞠公子认真瞧了瞧那八个字,拊掌笑道:“说得好!”
王遮山爽朗一笑,亦觉神思一清。
当真是“非仙亦仙,不乐也乐”!
人的本性,本如同那天然璀璨的星空;时间混沌,却恰好那人为而成的灯海。
灯海终究湮灭星光,有灯火的地方,星光总是暗淡。
江湖就是王遮山的灯海,任他星光灿烂,亦难逃暗淡淹没的命运。
只有于绝对漆黑中,星空才会夺目闪耀;只有于纯粹静默中,人性才会闪烁光芒。
扭曲的不是人间,却是人性。
王遮山黯然销魂,思绪万千,不由皱起眉头。
“请!”他想着,伸出手做出“请”的动作。
白袍招展的鞠公子,腰间闪烁着一杆光华奇美的靛蓝玉箫,一步踏进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不霁楼,便立刻引来无数侧目赞叹。
不霁楼内,缭乱的人海忽然安静了一刻,所有人都望着这赫然出现的华服公子,惊叹于他姿容瑰伟,华丽天成的绝代风貌。
王遮山那向来为人称道的英俊姿貌,此时却瞬间淹没在鞠公子那令人慨叹的瑰丽奇伟之中。
人间竟有如此奇绝风采?
这时候,堂中店伙见清早便不告而别的王遮山终于归来,慌忙迎上前将他二人请到二楼雅间。
露毓却已经担心了整整一日。
清晨,她如常登上楼梯,前去收拾王遮山夜夜豪饮留下的残杯冷盏,却发现他居然早已扔下了飞白刀不知所踪。
那一刻,露毓陡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王遮山显然已经孤立于路的尽头,面对着瀚海般干涸无垠的绝望。
此刻,焦急万分的她,陡然听店伙说王遮山不但已经回来,还带回一个俊美的公子,顿感心中一宽。
然而,待她自后院赶来之时,王遮山却已经与鞠公子转过楼梯,进了二楼雅间。
仰头望着雅间门上那低垂的布帘,露毓攥着冰冷的木梯扶手,不由苦笑摇头。
王遮山啊王遮山,你终于回来了。
她凄凉地想,纵然是死了,她也无法放弃王遮山。
这不过是千般轮回中一个早已定下的宿命?
“你喜欢什么酒?”雅间内,靠窗落座的王遮山笑问道。
雕花木窗开了一扇,冷风送进一阵寒,亦送进一阵街边嘈杂。
鞠公子将锦盒往桌边轻轻一放,瞧了眼窗外灯火摇曳的街道,回身微微一笑道:“女儿红!”
“十八年的女儿红!”王遮山朗声对店伙道。
雅间内,美酒空了一坛又一坛;长街上,灯火灭了一盏又一盏。
后半夜,冷风倏忽钻进屋内。
王遮山与鞠公子,二人均是不言不语,只是一味豪饮,仿佛各自沉浸于遥远的回忆之中。
这一刻,整个嘉兴忽然安静下来,不霁楼终于打烊了。
王遮山捏着酒杯,透过敞开的窗,望向遥远的夜空。
嘉兴的灯火暗了,苍穹的星海便亮了。
“你瞧!”他晃了晃手中温暖的热酒,迷迷糊糊笑道:“星星出来了!”
鞠公子酒兴正浓,亦端着酒杯,摇摇晃晃来到窗边,与王遮山比肩齐齐望向远天。
星河灿烂,终于再次于嘉兴上空荡漾。
鞠公子感怀一笑,朗声道:“灯火不熄,星空不亮,真真是骄傲性子!”
“不是骄傲。”王遮山淡淡笑道:“只是它终归是亮不过灯火。”
鞠公子歪着头瞧了他一眼,忽的仰头饮干杯中暖酒,笑道:“你说得不错!”
王遮山与鞠公子,虽素昧平生,却没缘由觉得格外投缘。
除了喝酒赏星,他二人并未提及其它。
然而,他们却仿佛早已相识许久,颇感默契。
有些人,相识一生亦是陌路;有些人,却眼神交汇间成为至交。
缘分,便是此等光怪情景。
二人默默对饮,夜半未休。
浓烈甘醇的女儿红,香气弥漫屋内每个角落。
冷月无声,一夜倏忽过去。
次日清晨,王遮山正伏案昏睡。昏昧中,仿佛尚与鞠公子举杯对饮,星空在二人身后绽放,寒月在天边寂寥。
一切是那般从容安静,他不由于酣睡中翘起了嘴角。
然而,那扇敞开的窗,忽的送进一阵清冷晨风,吹拂着他被湿寒夜露濡湿的领口。他蓦然起身,见眼前一切均沉静于青灰暗淡的昏暗之中,窗外流入一阵清冷晨风,原来一夜早已过去。
盛筵必散,午夜奇遇都将于晨曦中遁形消散。
或许是真实的,亦或许只是梦境。
他睁大眼睛,眼前却空无一人。
那个被称为鞠公子的少年豪杰,他那心意相通的偶遇机缘,却仿佛从未来过。
难道一切是梦?
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睁眼细辨。
屋角里摆满空空如也的酒坛,酒香迟迟没有散去。
一切宛若真实。
然而,屋内终究只有他一人,仿佛自始至终,便只有他一人。
他摇晃起身,一双有力大手,奋力推开了那半合半开的雕花木窗。
一瞬间,牖户大开,青白天光陡然照进着昏昧暗淡的屋内,忽的驱散了所有的迷蒙幻境。
杯盏倾倒,灯花落尽。
分明是两盏酒杯,分明是一夜星海。
此时,王遮山努力睁大双眼,仔细望着屋内的一切。
桌角上,赫然端放着那红缎锦盒。金丝绣花,光华熠熠,正是鞠公子手中那只。
王遮山摇晃着走了过去,握住了那只锦盒。
只是略一用力,那锦盒盖子便“噌”的一声,陡然弹开,露出了满满一盒玉璧宝珠。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鞠公子将那只珍贵的锦遗落于此。
正因为此,他或许不久就会回来,王遮山坚定却模糊地相信。
然而,一直到第二年开春,鞠公子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仿佛忽然就消失在天地之间,未留半点声息。
王遮山将锦盒好生收藏,只盼有朝一日,能完璧归赵。
这一年的春天,嘉兴一直沉浸在断断续续的细雨之中。
阴霾沉沉弥漫于苍穹之中,暖阳偶然照耀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
大雪山庄已经再次于江湖中扬名,新的庄主是董文竹,于嘉兴大雪山庄重入龙虎厅议事。
大雪山庄的一切,仿佛已经离王遮山十分遥远。
王霜,柳邦华与马小决只能带领手下剩余的弟子默默等待,等待他们愿意效忠的人重新醒过来。
然而,王遮山似乎一直活在梦境之中,他常常说起自己要去东海,亦常常独自蜷缩于那夜与鞠公子对饮的雅间内,相信他一定会记起遗失的锦盒。
露毓依旧默默守护着王遮山。
无数个寂寥夜晚,她默默来到王遮山整夜豪饮的雅间外,伸出手触到那冰冷的门帘,却又垂手离开。
这仿佛是一个尽头。
第103章 红雪关()
朝来绿映人,杏花浑不见。
暮春尽头,是夏天顾盼生姿的身影,款款而来,挟着湿风暖雨。
王遮山昏昏昧昧,已经于不霁楼那方寸之间,虚度了大半年的时间。
这一日,正是深春静好,暖阳洒金。
一只纤细青白的手,缓缓掀开青色布帘,水绿裙裾拖曳在地,绣满了月白的花。
王遮山没有抬头,他仿佛单单凝神于那一坛劲力十足的女儿红。
“咚”一声,飞白刀落在桌上。
清洌美酒,于缥青酒杯中荡起涟漪。
飞白刀!
依然将锐利锋刃深藏于暗淡的银色鞘内,却依然荡漾着渴望饮血的杀气。
刀就是刀,除了杀人,到底还有什么好处?
王遮山没有抬头,露毓已经轻轻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望着他。
“王遮山!”她终于轻轻道:“你打算颓废到什么时候!”
王遮山淡淡笑了一声,仿佛露毓说的,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你看看外面!”露毓起身,“唰”一下,伸手推开了本就虚掩的窗,照进一片灿烂春光。
阳光温暖,于青蓝苍穹闪耀着金红交叠的光。
“外面多美!”她接着道。
王遮山却没有抬头,他盯着那流光溢彩的酒杯,双眼瞬也不瞬。
春色再好,寒冬也会来临。
他忽的苦涩一笑,觉得自己很有诗意,残酷的诗意。
露毓凄凉地望着他曾经俊朗的面孔。
如今,这是一张精疲力竭的面孔。
王遮山早已千疮百孔。
他那布满风雪的面孔,哪怕置身于深春日暖中,依然是封冻凝霜。清丽天光,也不过为他平添了一分落寞。
“这不霁楼的酒窖中,十年以上的女儿红,马上就要被你喝完了!”露毓叹息道:“你要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
王遮山依然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安静望着窗外,忽道:“我要去见师父!”
露毓的眼睛闪烁一下,轻轻吐出一口气。
王遮山还惦记着师父,那他就一定能再站起来。
“你要出红雪关?”她轻声问道。
“嗯。”王遮山点了点头,又呷了一口酒。
暖风不能融化他躲藏在冰壳中的心。
窗外草长莺飞,亦不能令他的空白神色荡漾半分斑斓。
“什么时候走?”露毓问道。
“明天。”王遮山瞧了眼面前的飞白刀。
暗银刀鞘,默默闪耀。
“我陪你”露毓道。
“我一个人去!”王遮山盯着飞白刀,打断她道。
“你”露毓凝噎,失望地望着他。
王遮山没有看她,也不愿看她,更不敢看她。
这一次,他想一个人跋山涉水。
“我总不能一辈子拖累着你。”他淡淡一笑,嘴角流露一阵苦涩。
苦涩酸楚,在露毓眼中格外分明。
她仿佛看到了王遮山的决心,心中蓦然一阵失魂。
千山万水,总有她不能随着王遮山去的地方。
王遮山轻轻皱了皱眉头,悄悄看了露毓一眼,看到了她黯然伤神的空洞。
如此沉重!
王遮山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无论多么努力,无论经历多少碰撞灵魂的时刻,你都不能爱上一个你不爱的人。
“露毓”王遮山欲言又止,苦涩地望着她。
那双秋水般澄澈闪耀的眼睛,颤动着无奈的光色。
漫长的共生岁月中,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能够爱上她。
然而,他终究没有爱上她。
“你忘不了她么?”露毓凄惨道。
“我认识你更早。”王遮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冷静道。
不止是露毓,连王遮山自己,都曾假设过,如果没有丘羽羽,他会不会爱上露毓。
然而,他没有答案。
没有如果。
“你们或许再也见不到了!”露毓收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