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狂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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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那个贱相,从小就僵着脸,一看就知道,和你死了的娘一样,都是疯子的命!”
“贱种,我还要与你说,你不要以为将来去了什么灵感寺就能翻了天,你不过是下贱的疯子娼妇的孩子,就你这低贱的出生,去到哪里都是低人一等的!”
自始自终,没有得到一句回复,孔佳成却越说越激动,最后那句张狂的叫嚷,更是惊动了宅院中的很多人。
房门外,小翠大气也不敢喘。
房间内,孔纯的小手握着破碎的枯叶,呆呆的看着门外。
哥哥的背影显得有些消瘦。
哒、哒……
屋檐的青瓦上忽而响起了微不可闻的声响,落雨了。
“下雨啦!下雨啦!”
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呼喊声,后院?亦或是别处更远的地方。
哥哥抬头看了看天,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没说话,只是回转过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缓缓走回到屋子里。
“你给我记着,你和你那傻了吧唧的弟弟现在是贱种,将来也只能是贱种!”
哗哗哗……
雨越下越大,但算不得暴雨,秋雨嘛,总是恹恹的,一场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天一夜,雨停时阴着天,气温又降了。
算算日子,还差三天才立冬,不过整座长安城已然提前感受到了冬日的寒意……朝廷发往云南平反的八万大军,败了。
军报刚送进皇宫,朝廷兵败的消息就已经在长安城内传开了。
一时间风起云涌,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孔家,已经塌了天。
第6章 抄家()
朝廷兵败了,王管家听到消息后,瘫倒在床一病不起,不久后,范氏也病卧榻上。
孔家的宅院里,下人们炸开了锅。
“完了,完了,云南兵败了,老爷不会出事吧?现在老爷在哪里呢?”
“不知道啊,现在满城风雨,传各种消息的都有,也不知道哪些消息是真的。”
“老爷是监军,就算兵败,也总该有人护着的。只是这次云南吃了败仗,朝廷若是追责下来,老爷怕是要担责任呢。”
消息传的太快,才过去一天,下人们都在议论了。
而前院,正午前,孔纯所在的偏房,小翠忧心的向兄弟俩讲述着有关朝廷兵败的各种小道消息,不时还会说上几句担心老爷的话。
一旁的孔纯坐在木凳上,静静的听着小翠的叙说,心中对那位父亲没有丝毫的担忧。
不过是个不常见面的熟人罢了。
孔纯低着脑袋,走神的盯着小翠的鞋看,那鞋上绣着一朵秋菊,是黄色的。
“真好看。”
孔纯自语着,他觉得那朵秋菊美极了。
小翠这几日已然习惯了兄弟俩的沉默,此刻突然听到孔纯嘴里冒出一句话来,直把她吓了一跳。
“少爷说什么?”
“没……没什么……”
孔纯有些慌乱的偏过头去,只是匆忙间又不舍的瞟了眼那绣鞋上的秋菊,真是美极了。
小翠从孔纯躲闪的目光中发现了些什么,她低头看向自己玲珑小脚上穿着的绣鞋,脸上有些疑惑。
孔纯默然的转过身子,他下定决心不去看那绣鞋上漂亮的秋菊,歪过脑袋看向屋内木床,却见哥哥盘膝坐在床上,双目紧闭着。
哥哥又在装睡了。
“小少爷,你喜欢秋菊?”
耳畔突然传来轻声的询问,小翠的脸蛋儿靠的极近,孔纯的秘密被揭穿了,一张小脸红透了。
“没有。”
很任性的童音。
小翠笑着道:“马上入冬了,我私底下也有一些文钱,算一算做袄子怕是不够的,不如就给小少爷和大少爷做两双棉鞋吧,我买些材料亲手做,鞋面上也绣秋菊。”
记忆中,只有母亲用这般温柔的声音与自己说话。
孔纯微微侧过头,他看着小翠,圆圆的眸子里,有胆怯、有怀疑,还有暗藏于深处的一抹惊惧。
“好,那就这么定了,来,我给小少爷量量脚。”
小翠蹲下身子,抬起孔纯的小脚量了量,笑着趣声道:“小少爷的脚是真的小,这下好啦,可帮婢子省了钱呢。”说完又向床上看去,却见床上盘膝坐着的哥哥已然睁开了眼,那双空洞的眸子正朝这边看。
“大少爷,该你了。”
小翠轻声笑着,快步走到了床边。
哥哥盘着腿,双眸望向小翠,根本没有就范的意思。
“大少爷,婢子伺候您起居,您的身材尺寸,婢子都是要知道的,不然入冬后家里一起做衣服,王管家问起婢子来,可要骂婢子了。”
小翠说的义正言辞。
哥哥不再盯着小翠看了,他有些别扭的伸出了腿。
小翠浅笑着,俯身量了量哥哥脚掌的尺寸,嘟嘴笑着:“大少爷的脚大些,怕是要多费婢子几文钱了。”
“我的鞋,不要绣秋菊。”
冷冷的声音,小翠睁大了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哥哥说话。
“那大少爷想绣什么呢?”
“太阳。”
“太阳?”小翠皱着眉,道:“这婢子倒是不常绣,不过大少爷放心,婢子会努力把鞋绣漂亮的。”
当天下午,小翠就将做鞋子的物事备齐了。
到了晚上,屋子里燃着烛火,小翠坐在床边绣着鞋面,哥哥盘膝坐在床上,似乎又在装睡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孔纯坐在桌旁的木凳上,偏着小脑袋,静静的看着小翠和哥哥。
这是记忆中最后的安详了。
蓬!
寂静的黑夜中突然传来爆炸般的巨响,这声音在孔家宅院内不停回荡。
孔家的大门被撞开了。
“陛下有旨,御史监军孔文超妄自尊大、擅权指挥,以致战事失利、国威有损,其罪浩浩,百死不得以偿,现令诛其九族,以彰天威!”
“众将士听令,孔宅之内,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恐怖的传令声似雷霆劈落,大批将士冲入孔宅,兵戈的摩擦声在黑夜中恍如厉鬼的嘶嚎。
霎时间,孔宅内传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偏房内,烛火安静的燃烧,孔纯听着外面的动静,小脸苍白如纸。
哥哥盘膝坐在床上,空洞的双目睁开,漆黑的眸子恍如幽深的隧道。
床边为兄弟俩做鞋子的小翠吓得呆了,慌乱中,她放下手里的物事,快步跑到关着的门前,打开一条门缝,朝外窥着。
便在这时,院内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叫。
“你们要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嘛?我是武泰二年的浙江举人,我的老宗师如今是浙江巡按!哼!我现下告诉你们了,我不是这孔家的人,就算你们要抄孔家九族,也抄不到我的头上,你们没资格动我!”
昂扬的怒吼声带着几分傲气,紧接着外面传来一位将士稳健的脚步声,之后那脚步声停下,院子里传来霸道的声音。
“你说话很有底气?”
“我有什么罪?我不过是孔文超请来为他儿子授课的先生,我姓赵,名……”
蓬的一声闷响,接着便是什么物事掉地滚落的声音。
“都给我放利索点,孔宅之内,不留一个活口!”
话音落下后,宅院内响起一连串恐惧的尖叫,士兵们再无疑虑,如恶鬼般挥着刀砍向院内逃窜的人。
偏房内,小翠透过门缝窥见外面的场景,只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圆桌上,烛台中的烛火丝毫没有受到屋外修罗地狱的影响,仍旧是那般明亮。
坐在木凳上的孔纯听着屋外的惨嚎,眼中全是恐惧,他颤抖着再一次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
不觉间,孔纯转过了头,只见坐在床上的哥哥站起了身,轻轻一跃很灵巧的跳下了床。
哥哥走了过来,向一堵墙一样挡在了孔纯的身前,这一刻,哥哥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畏惧,有的只是如同极地冰川般的酷寒。
屋外的尖叫声仍在持续,大部分士兵都在咆哮着追杀院内逃窜的下人,剩下的小部分士兵则开始搜查起院内的各个房间。
听脚步声,有几名士兵正朝着孔纯所在的房间赶过来。
兄弟俩的神经都绷紧了。
然而便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屋内的木床下突然响起一声咔嚓的声响,紧接着,床下传来人的喘息声,床沿垂下的床单被人掀起,露出床底的人。
是王管家!
“大少爷,小少爷。”
视线透过那被掀起的床单向床底看去,却见床下地板被揭起来一块,地板下黑洞洞的,像是地道!
此刻王管家从地道里探出小半个身子,正着急的向兄弟俩招手。
“大少爷,没时间了,这地道能通向城外,老奴识得地下的路,能带着你们逃出去,快随我来。”
孔纯呆住了,哥哥只是怔了怔,随即动作麻利的抱起孔纯,箭步冲到床前。
“快下来!”
王管家听着外面士兵靠近的脚步声,着急的不得了。
哥哥蹲在床边,空洞的眸子看向那黑漆漆的地道,只犹豫了一下,道:“我先下去!”说着话,将孔纯放下,俯身钻进床底,从王管家身侧的空隙下了地道。
王管家心急如焚,不等哥哥探明地道的情况,伸手一把抱过床边的孔纯,将孔纯横夹在腋下,嘴里说着:“小少爷快随我走!”缩身便要钻入地道。
然而就在这时,房内一道娇弱的身影扑到床边,伸出手来一把抓住王管家胸口的衣衫,恐惧的叫着:“王管家,带上我,别把我丢下来。”
是丫鬟小翠!
“你……快松手!”
王管家面上血色全无,屋外士兵的脚步声近的清晰可闻,屋门还开着一条缝,连门闩都没有上,士兵到了门口能立马进屋。
若再有拖延,后果不堪设想。
“带着我吧,小翠不想死,小翠不想死啊!”
小翠哭成了泪人,恐惧的全身发抖,说着话身子朝床下钻,两条细长的小腿儿慌乱的伸进了王管家身侧地道的空隙,奈何那空隙能容下瘦小的尚是孩子的哥哥,却容不下她。
一时间,王管家挟着孔纯和小翠僵在床底,门外士兵的脚步近在咫尺。
“你给我……松手!”
恶狠狠的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王管家两手并用奋尽全力将小翠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扯开,接着猛地一推将小翠的上半身推出了床底。
便在这时。
蓬!
一声震响,两名身穿银铠的士兵撞开了门,冲进了屋子。
烛台里,烛火摇曳着,差点灭掉。
床边,小翠双目通红,满脸都是泪痕,她上半身从床底探出,就这么暴露在士兵的视线中。
所幸的是,床侧垂下的床单像帘子般掩在小翠的腰上,遮住了床底的王管家和孔纯,使两人没有被士兵发现。
房内只剩下小翠的呜咽声。
两名士兵面无表情的向她走了过去。
“不要,不要啊,不要杀我……”
蓬!
刀透过胸口插在地板上,温热的血在地板上漫开。
小翠的身子抖了抖,不动了。
士兵将刀从小翠的身体上拔了出来,接着俯身抓住小翠的手,将小翠的尸体朝外面拉。
床底,黑乎乎的,王管家大气都不敢出,两手发抖的摸索着,将小翠那伸入地道的小腿儿挪开。
而被王管家挟在腋下的孔纯没有尖叫,也没有哭,他只是两眼睁的大大的朝前看,奈何视线被垂下的床单挡住,他看不到外面的士兵,更看不到小翠的遗容。
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尸体的最后部分向外拖动时微微扯起了眼前的床单,那一刻,孔纯终于看到了。
绣鞋上那美丽的黄色秋菊,拖着地上的血被染成了红黄两色。
咔嚓。
尸体刚被拖出去,床底传出一声轻响,屋内,两名士兵微一发愣,一齐躬身去掀床边垂下的床单。
奈何床底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第7章 地道()
地道是斜向下的,很窄。
王管家弯着腰走的很累,倒是哥哥和孔纯个子小,黑暗中摸索着跟在王管家身后,走的很轻松。
一直向下走了约半刻,遇到一处岔道,王管家领着兄弟俩向右拐,走了一会后隐隐约约的听到前方地道里传来男童的哭声,又走了一会,哭声渐大,隐约能看到前方地道里射来的微弱火光。
王管家见了那火光,不由得加快脚步。
“是王管家么?”
火光处传来问话,声音很熟悉,是范氏!
“回夫人,正是老奴,怎么了?是二少爷在哭吗?”
“甭说了,这没出息的,吓得尿了裤子,下半身全湿了。”
“二少爷年纪小,憋不得尿是正常的。”
王管家说着话,已是离火光极近了,能看到那火光处正是狭小地道的尽头,那儿横着一个更宽的地道,且那地道不是斜向下,而是水平横着的,足有两丈长宽,就算站直身子并排走八九个人也不成问题。
此刻范氏站在那宽敞的地道里,手里拿着两个烛台,身旁站着她的儿子孔佳成,孔佳成满脸是泪,褪着裤子光着下半身,屁股上粘腻的屎黄一片,想来是见了抄家的惨状,吓得屎尿俱出了。
王管家躬着身子领着孔纯和哥哥出了狭小的地道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锤着着腰不停的喘着气。
范氏瞟了眼站在王管家身旁的孔纯和哥哥,面上冷冰冰的,把目光移到王管家身上,嗤笑了两声。
“呵呵,你那老爷孔文超怕是完了。”
范氏的声音很冷,听不出一点的伤心意。
王管家面色悲怆,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去云南前,都跟你交代了什么?”
范氏的手中,两个烛台里的火燃的很旺,映照着她冷然的面孔。
王管家沉默了片刻,哀然长叹。
“老爷临走时与我说,武皇这几年对穆武书院越发忌惮,对各大将门也有所猜忌。云南大乱后,穆武书院的人屡上战疏,各大将门也吵嚷着要请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