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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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收拾包裹撤退,他方悠悠道出一句:“偷儿,那青毡乃我家旧物,留下罢。”闻言,窃贼受惊过甚,竟是弃物落荒而逃。
他果真,如传言一般淡定机敏,别有建树啊。
周如水不禁嫣然一笑,她轻快地回道:“然,鶣弘曾言,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亦是最不服管教的弟子。”说着,她转身掀开了车帷,车外拥堵着他们的,有世家贵胄,也有赤身白衣。人群攘攘,雄伟结壮的南城门近在眼前,通往邺都的大道由砖石铺就而成,里头更是绿窗朱户,十里繁华。
若不知此后的萧条,便不能知今日之贵重。
怅然间,“前世”种种浮上心头,周如水扬了扬唇,压下鼻酸,忽然俏皮地朝王玉溪眨了眨眼,嗓音恬柔,声音如清软凉滑的穗子,俏生生地说道:“我最厌烦的便是如卿云曲一般的颂歌,大则大矣,深亦深矣,然,华而不实。生为男子,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对空当歌仍唱不明白,算怎生回事?我最喜的反是那些乡野小调,大多有血有肉,感人至深。”说着,她娇软一笑,继续道:“三郎与旁人不同,实叫天骄欢喜!”
车内静静,因帷幕的遮挡,隔绝了车外狂奔而来的人潮,阻隔了外头的纷纷扰扰。
194 浮生若梦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王氏车队围城绕了半圈后; 避进了一条无人暗巷。
马车一停稳,恭桓便握着腰间的弯月钩翻身下马,他神色肃穆地行至车前; 一礼,屈膝便道:“属下来迟; 请公子责罚。”
“免。”车内; 王玉溪单手支额,目光隔着车帷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了然问道:“吾回城之事,阿翁已晓?”
“南城门观者如堵,天骄公主求见您的消息一传; 便都奔走相告了。”说着; 恭桓拧了拧眉; 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敢问这家中肃清一事,该当如何?”
王玉溪此次暗中回邺; 便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处理族中之事的。但如今,因周天骄撞破了他的行迹,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罢了; 只当好事多磨”微风拂过窗棂,王玉溪的笑温和至极,早定的计划因这插曲全盘落空; 他也真真未恼。一阵安静中; 他明亮的眸子忽转向一旁的空榻; 单手扶着琴面,眸光深幽,在恭桓疑惑的目光中,竟是轻笑着,一字一顿地喃喃自语道:“周天骄么?很有趣不是么?”
闻言,不光恭桓,马车左右近侍也嗖的一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他们这主子,向来视女子如蛇蝎蝼蚁,何曾道过哪家姑子有趣?!
见状,王玉溪却是淡淡一笑,他疲懒地阖上眼,徐徐道:“回府。”
銮铃叮叮,当马车驰入宫道,周如水的记忆便也如那些长在宫瓦上的楞草,一点点生出了枝桠来。这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这是她真正的故乡!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之情弥漫在她心尖,她的鼻头忽又涌起酸涩,泪水渐渐迷蒙了视线。
她明白,想要改变命运,光靠愿望是不够的,还需有力量,能够将自个连根从过去中拔起,即便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的力量。
周如水掀开了帷帘,趴在车窗上,探出了头去。
本是同根生,公子沐笙也似是有感应地回过了头来。他看见周如水正望着他,煞白的脸上泪眼朦胧,那双盈盈带泪的眼中,有欣喜,有委屈,有惆怅,有依恋,太多太多,似是只一瞬间就给她周身添尽了忧伤,添满了袅袅雾气。
看着她,公子沐笙当即便沉了脸。他踏马回身,行在车旁关心地问道:“阿妹,你这是哭甚?”
公子沐笙是气周如水今日的胡闹,但也到底心疼亲妹。他先前在众人面前道要罚她,不过是做做样子,叫王玉溪卖他一丝薄面,许如水个台阶下罢了。但讲句实话,自家阿妹要是真被罚狠了,他才是头一个不会肯的。
再而言之,因前岁大兄太子洛鹤身故,周如水受惊病重,险些救不回来。为此,公子沐笙对她更是百依百顺。今日她出宫去迎秦元刘峥,公子沐笙其实是早就知晓的,只因他想要阿妹开怀,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去了的。
哪晓得,这小姑子临到城门前却变了卦,秦元刘峥瞧不上了,转眼竟拦了王玉溪的马车,这一闹,倒惊得南城门比之闹市更甚。这事处处都透着蹊跷,只道王玉溪那架势,一看便知是想掩人耳目暗中回邺的,连他放在王氏的暗卫都未得到王三回邺的消息,他这个懵里懵懂的阿妹却把王玉溪给逮了个正着!
前岁,夏国使者访周,不入宫门却先至了琅琊王府,道是琅琊王氏满门俊秀,愿在王府中为夏公主锦端觅寻良婿。
夏使到时,王府的年轻公子二十余人,早知锦端公主美貌纯良,便都争先恐后。唯独王玉溪闻而辟之,漫不经心,他侧卧在东床之上袒腹躺着,饮茶阅帖,若无其事如不知。
后来,夏使点名请他,许以钱权美女,他却道:“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为鹰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无欲,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况一切区区事物乎!”
明明王玉溪将高官美女比做了区区事物,言辞拒绝了夏使。夏君却反是越发地看重了他,更是再三地请他出仕。后来,王玉溪辞以风痹,道是他重病在身不能起居,这才算在面上推却了夏国之请。
可,风痹向来是年老之人才会患的偏瘫症,王玉溪这般年少,道自个患了风痹,实在是太过荒唐!暗地里,夏君自是不信,便使了暗卫深夜密刺王玉溪。直到王玉溪遇了刺仍躺在榻上坚卧不动,夏君才不得不信,不得不就此罢休。
这之后,王玉溪才离开了邺都,回了琅琊避世休养。
因此,公子沐笙清楚的知道,若不是周如水误打误撞拆了王玉溪的台,怕是世人都不会这么快晓得,王三已是归邺了。如此,他才担心王玉溪会不快,会出言斥责周如水。毕竟,王玉溪虽未及弱冠,却已为高士,他的名望又实在太盛,人都道他世间无二,得他赞者蓬荜生辉。被他当众斥怒了的,也会声名尽损,受尽世人耻笑。
周如水哪里晓得兄长在想什么呢?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过往的心结,她眸光细柔地瞅着公子沐笙,仍是心心念念,委屈地纠缠着他道:“阿兄,阿兄,牵一牵兕子的手好么?”
“前世”,公子沐笙重病不治,她在他院门前跪了几天几夜,她一声声喊:“阿兄,阿兄,便牵一牵兕子的手好么?阿兄,阿兄你连我一面也不见了吗?阿兄,阿兄,兕子求你,便牵一牵兕子的手好么?”可他却不理她,不与她说话,再不见她
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昼闲人寂,哪怕听着鸟语悠扬她都能哭出声来,她多希望自己是那庑顶上的鸟儿,可以飞进窗棂见到兄长最后一面,可以最后,握一握他的手。
君父的子嗣中,只有太子洛鹤与公子沐笙是周如水的嫡亲兄长。虽说两位兄长与她都很亲近,但二兄沐笙待她最好。
年幼时,他会拨开幔帐唤她起床,会抱着她跪坐在铜镜前,笨手笨脚地将她的头发绾成总角。他还会抱着她去找母后,在用餐时用小刀替她将烤肉一块块细细切,再嘱咐她一定要慢慢地嚼。大兄总喜捏她的脸,他却舍不得,回回都挡在前头冷脸斥责。待回身看她,又会眉开眼笑,献宝般地将宫外捎回的小玩意一一取来,陪她逗乐。
他年少时,带着年幼的她翻过宫墙,爬过城楼。宫廷之中,暗潮涌动,他却总是用最明澈的笑待她,将她牢牢护在臂膀之下。他成年后,前朝的尔虞我诈亦未改变这一切,他虽不再会带着她疯玩任性,却仍庇护她所有的骄纵无理。他会笑吟吟地看着她,用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发顶,用无比骄傲的口吻道:“吾家阿妹的品貌,是天上的仙娥也比不了的。”
可这样好的他,却为何,不能活得更久一些?
周如水的泪,越落越凶。
见状,公子沐笙拧起了眉头,俊容上一贯的如沐春风敛去,声音里更多了几分不知所措,他冷着脸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王三不识好歹,给你气受了?”上一刻,他还知王玉溪名望太盛,不好得罪。可这一刻,见周如水又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婆娑,便也心生不喜了。便也突然就觉得,那王玉溪不是个东西,定是暗地里欺了他的阿妹了!
这般想来,公子沐笙更是眸带霜色,冰霜覆面,他正色道:“兕子莫哭,便和兄长道来。可是王三那小子欺了你了?不论是甚!兄长定都替你讨回!”
周如水讶然,她连连摇首,喘着气道:“关王三甚么事?”言罢,小姑子低垂着眼,心下念念地盯着公子沐笙的手掌,面露委屈地重复道:“阿兄,阿兄,便牵一牵兕子的手好么?”这是执念,是她前世的执念!
听周如水如是说,公子沐笙的面色渐缓,他抬起眼,不置可否地拍了拍小姑子递上前的手,宠溺又无奈道:“宫道之上,撒娇做甚?”
周如水一羞,狠狠剐了公子沐笙一眼,眸光执拗地盯着他,惺惺地撇了撇嘴。
“兕子,莫耍性子。”见她发犟,公子沐笙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挥停了车队,揉了揉她的发,轻斥道:“近日兄长事忙,不及见你,确是不对。但你哭得这样急,自个亦不难受么?”
“难受。”周如水吸了吸鼻子,死死地抓住公子沐笙尚要收回的手,她委屈的点了点头,说着,却又瘪着嘴道:“可阿兄在,如水再难受也不难受了!”
这话说得糊里糊涂,公子沐笙却听得心暖。他温柔地看着她,放低了声音道:“既如此,你若止了泪,便不罚你抄经文了可好?”
听了他都话,周如水心中一酸,想着兄长总是处处回护着她,她苦着张脸,忙道:“罚的罚的,兕子认罚。”
“既如此,便莫要再哭了。”抬眼见天色已暗,公子沐笙笑抚过周如水额上的碎发,他微微勾了勾她的手指,轻轻地道:“放手罢,阿兄带你归家。”
“便是不放!死亦不放!”公子沐笙待她越好,周如水就越是舍不得他,放不下他。前尘旧事,更是如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中都过了一遍。
195 浮生若梦 第一百八十三章()
当日; 不论谢釉莲如何逼问,娄后都始终坚持; 凤阙虽为她所窃; 但她却并未守住。早几年前,凤阙便丢了; 实是不知踪影,难以寻回。为此; 谢釉莲甩袖而去; 或是有些怒火中烧;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临走时; 竟是连着那杯赐死娄后的鸩酒一同带倒了。随之,酒盅摔落在地,发出怦地脆响; 暗黑色的酒液流淌了一地; 散了满室酒味。
鸩酒洒了; 谢姬愤愤而走; 那端着酒盅的寺人面色一紧; 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君上虽有令; 然谢姬不吩咐; 他哪儿真会有狗胆去逼杀王后。踌躇一二,终是颤巍巍地跟着谢姬走了。
这么一来,娄后倒未被喂着鸩酒。只是当日夜里; 娄后便病倒了,昔日深情不移的夫君不光早已情变,更是忠于狠下心来要收了她的命,她便是再言看开,也难看开。郁结于心,毫无预兆地便倒下了。这一病,来势汹汹,竟似是失了魂,落了魄。
见她这模样,李氏也知耽误不得,又想如今这境况可不能叫宫中晓得,只怕雪上加霜。便想将这事压下,一面去寻公子沐笙,一面去城中找大夫诊治。
然娄后却摇了摇头,她无力的手紧紧拽住了李氏的袍袖,窗外的寒风吹得窗棂沙沙作响。这一倒下,娄后仿佛一瞬便老了几岁。面色发白,眼边的皱纹尤其醒目,举手投足全是老态。她苍老的目光缓缓落在窗棂上,忽然就道:“这些年来,你我日复一日诵经斋戒,也不知到底结了多少佛缘?赎了多少罪孽?”说着,她硬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来,本是习惯性地要去摩挲腕上的佛珠,却不想,摸了个空。
望着空荡荡的手腕,娄后不竟有些怅然若失,仰头望着塌上的烟帐,似哭似笑,继续道:“佛家言,如来,放下。然执或不执,放下与否,何其不易?我这一生,怕是放不下了。遂他既要我死,我便死也要死在金裹珠耀之中。咱们回罢,如今,已无遮蔽的余地了。”
闻言,李氏一阵颓然,猛的便跪在了地上,向来平静的面上涌上了悲意,摇着头道:“主子!回不得呀!他要您的命,您便给么?您委屈了大半生,争了大半生,到头来,却还是要从了他的意么?”说着,李氏已是落下泪来,哭求道:“主子,前日一桩道长言,来年会在庵中办场法会,到时满园燃灯,以祈国昌人安。彼时,您不是道,要给女君和公子也点上一盏么?却为何现下又说这样的丧气话?凤阙一日无踪,他便不会真的伤您!更况凤阙早便丢了,这无影之事也不知会寻到何年何月。您又何必自断退路呢?若如此,咱们当年何必躲入这庵中,何必事事不闻不问,事事不管不顾。徒叫亲者痛,仇者快,徒叫女君与公子如是无娘的野草,不知多受了多少的委屈?”
她面上凄然,娄后的面上亦是凄然,如是枯朽的秋木,她哀叹着说道:“非是从他的意,而是从我的意。非是自断退路,而是原就没有退路。佛言万事当有果,这果,也可看作是了结。然我耗了这么些年,碌碌终日,终也是乏了。倒不如投石击水,彻底做个结果。到时,我欠他多少,他欠我多少,都到黄泉路上去清算便好了,我不再受这俗世的孽,也不再碍旁人的眼。”言至此,娄后渐渐浑浊的目光中,猛的窜出了一团火。她咬着牙,坚定地说道:“至于阿笙与兕子,我输了,他们要赢。”
闻言,李氏再不多话,伏跪在地,直是痛心疾首,凄凄泪流。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年艳羡世人的十里红妆,艳羡天下的深情不渝,转眼间,已入了淤泥,辗转成了恨。
便是在这日夜里,娄后重病的消息传入宫中,周王下旨将娄后接回宫中,与此同时,传旨各处,急诏公子沐笙与周天骄归宫。
彼时,公子沐笙已在归邺的路上,得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