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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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梨棠看了看手上的手绢,略微颤抖的手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一张素白的手绢,手绢上绣着槐花,带着淡淡的槐花香。
张梨棠的目光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从黑山上上去,槐序收留了他一晚,那些强人,想来也是槐序指使手下所擒,这已然算是救命之恩。
还有床上躺着的青丘,若非泉上人出手,现在恐怕也不在了。
张梨棠听过许多志怪传说,听过许多描述妖魔鬼怪何等凶残的故事,但是此刻,却都仿佛烟云一样淡去。
张梨棠又想起槐序给他说的沈玉堂的故事。
若是鬼魅食人,又何来他今日?
市坊间,也多有流传书生夜读,狐女□□添香的传说,这难道不是说明妖怪并非想象的那么可怕吗?
便是钱塘之地,也有蛇仙的传说。
“侍鬼神和侍人没什么区别,无非一个‘诚’字。”
槐序的话又在张梨棠耳边回想。
“我儒家学子,求得难道不是至诚之道吗?身心内外,真如不二。若人以诚待我,我又何怎能不回报以诚?”
张梨棠脑中思绪转过千百遍,终究是对槐序的亲近,压倒了“鬼神可畏”的念头。
槐序深知,只要张梨棠对他心存亲近,只要他不曾犯张梨棠的忌讳,张梨棠自己,就会找出千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人总是喜欢亲近自己想要亲近的,听从自己想要听从的。至于是对是错,有时候还真的说不清楚。
但这一刻,张梨棠的选择,必然不是错的。
不提张梨棠的想法,槐序把张梨棠抛下,就转身回了厢房。
桌子上摆着断了两节的罗刹骨钗,这件魔宝被明月剑斩成两段,已经失去其中的法。
法宝也好,法器也好,都是法在前,法为先。佛家大成者,能于沙中观世界。有时候承载法的器具未必有多稀有,更多的时候,是一法难求。
其实一个甲子前,兰若寺并不是槐序盘踞。
兰若寺是佛法衰微之地,道消魔涨。佛法衰微,魔道升腾,自然就会吸引特殊的客人。
十二个夜叉鬼,十二罗刹鬼。
夜叉和罗刹是亦神亦魔的怪物,当佛法强盛,夜叉和罗刹就是忠诚强大的护法神,当佛法衰败,夜叉和罗刹就成了堕落凶恶的鬼物。
兰若寺盘踞的夜叉鬼和罗刹鬼当然不是护法神,多了一个鬼字,自然就是凶恶的鬼物。
槐序本是斗不过他们的,在修成阴神,化身草偶之后,也只能隐而不发。
后来槐序寻访无数凶煞阴地,收服凶恶的鬼魅,炼成三阴袋和百鬼幡,才返回兰若寺,把罗刹鬼和夜叉鬼铲除,封印在人皮卷中受自己驱使,并取罗刹鬼骨炼制本命法器,在兰若寺坐大,掌控了方圆百里。
三阴袋和百鬼幡是姥姥控制黑山鬼物的根本,但是在槐序改修佛法之后,就把两件法宝重新祭炼,把其中控制黑山众鬼的法术散去,使之成为纯粹的鬼道法器,却也失去了大部分威能。
反倒是人皮卷中的夜叉和罗刹有些大用,槐序正要通过十二因缘转轮经把两者点化,化作自己的护法神。
把最后一件魔宝破了,槐序真正的超脱藩篱,走上一条新的路。这条路虽然难有,却远比以前要光明得多。
槐序把断掉的骨钗小心收好,闭目凝神思索以后的道路。
天色大亮时,阳气升腾,狼鬼自觉得躲到树荫下阴凉的地方,山宝和木贵把人皮穿上,又恢复成面色僵硬的灰衣武仆。
泉上人在给鱼喂食,昨晚院子里的紫薇花把一池子鱼都毒倒了,只是这毒素却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只是是它们全部麻痹,等到槐序收敛了法术,这些鱼也就渐渐恢复了。
黄五郎敲了敲槐序的门,道:“姥姥,那边还要去吗?”
槐序目光闪了一下,道:“去吧,一切如常就是。”
黄五郎躬身退下,去伺候张梨棠洗漱,敲门进去,才发现张梨棠脸上发红,精神不佳。
黄五郎抽了抽鼻子,道:“张公子,您生病了。”
张梨棠浑身乏力,站起来的时候险些软倒,黄五郎伸手扶住他,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已经发热了。
张梨棠收到了惊吓,又裹着汗湿的衣服睡了一夜,没有生病才奇怪。
“张公子,您发热了,不能在这里待着,还是先换个地方,免得传染给了您的书童。”黄五郎一边说着,一边把张梨棠往外扶。
“六郎,去叫泉老,张公子病了。”黄五郎说了一句,把张梨棠换了个厢房,给他找了一身衣裳换上,扶着他靠在床上。
泉上人过来的时候,槐序也跟着过来了。
泉上人给张梨棠把脉,眯着眼睛道:“无妨,只是受了惊吓,又感染风寒,修养一阵子就可以了。”
张梨棠的眼睛一直避开槐序,不敢和他接触,纵然他心里那样想着放下芥蒂,却依旧免不了有些畏惧。
槐序笑眯眯的看着张梨棠,他已经明白张梨棠的选择,至于些许别扭,只是小事。
“倒不必这么麻烦,梨棠尚且还要回陈家,耽搁久了,恐生变数。”
槐序笑得意味深长,仿佛意有所指。他的能力,已经能看到一点东西,纵然瞧不真切,却能通过种种迹象,看到一点影像。
张梨棠听着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槐序已经伸手覆上了张梨棠的额头。
温和的生机从槐序的手上流淌下来,张梨棠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鼻尖被一缕清香萦绕,整个人就在舒适中沉沉睡去。
“行了,睡上两个时辰,他就没事了。”槐序站了起来,两袖垂落,“五郎,照顾好他,等他醒了,就就在他身边,等陈家事了,再回来吧。”
见黄五郎应诺,槐序就带着晏儿、黄三郎和黄六郎出门。
槐序可没忘记,这次出来的主要目的,可是为了吃啊。
开酒楼的,岂能没有一些能撑场的菜色?
除了吃吃吃,还要从吃里推算出怎么做才行。另外还有一些材料需要采买。
能吸引食客,仅仅靠美味是不够的。美味是奢侈品,带给人的是满足感。
然而仅仅靠美味,是没办法给鬼神十足的满足的。
鬼神毕竟不是凡人,摒弃了肉身,或者像妖怪一样,完全不是一个种族,仅仅依靠好吃,是走不通的。
不过这些,槐序已经有了解决的对策。
张梨棠睡得香甜,醒来后果然神清气爽,瞧着还没有到午时,张梨棠去找泉上人,把青丘全然托付,随后就带着黄五郎去陈家。
陈家是金华大户,虽然称不上名门望族,但有陈道年在,只要小心培养后辈,几十年后,必然能在金华彻底扎根。
可现在,陈道年偏偏病了。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奇怪,病得人心惶惶。
张梨棠敲响陈家大门的时候,露出满脸愁容的老管家。
看到张梨棠,老管家分外诧异,“张少爷,你怎么来了?”
“王伯,我半个月之前就送信给姑父,姑父没有收到吗?”张梨棠惊疑一声。
王伯叹了一口气,但:“也不知道是谁送信出的纰漏,老爷已经病了一个月了,少爷来得可真不凑巧。”
“那我姑姑呢?”张梨棠问道。
王伯脸色一变,有些为难,道:“夫人……夫人她……”
张梨棠脸色一变,双目圆睁,喝问道:“我姑姑怎么了?姑姑是我张家人,出了什么事,莫非你还敢瞒着我?”
王伯在为难,也不敢瞒着,徽州的张家和金华陈家可不是一个等级,张家家大业大,陈家可得罪不起。
陈道年能够发迹,和张家的支持息息相关,王伯不敢隐瞒,道:“事情来得太怪了,一个月前老爷忽然重病,昏迷不醒,大半个月前夫人去城外福安寺祈福,却在回来的路上冲撞了鬼神,得了癔症,疯了。”
“疯了?”张梨棠的声音猛地提高,喝问道:“姑父昏迷不醒,姑姑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嘘。少爷小点声,这要是传出去,陈家以后的名声就毁了。”
他把张梨棠请进府内,把大门一关,免得被人听了墙角,这才尽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陈道年是书院的先生,难免会时常有些应酬,一个月前,县内大户王家的小少爷考进书院,王家就请了书院的教习赴宴。
宴会终了之时已经是深夜,陈道年回来的第二天就一病不起。
第十四章 邪祟()
张梨棠愁眉深锁,道:“姑父那夜回府之时,莫非只有一人吗?”
王伯摇了摇,道:“那夜是我赶车带老爷回来的,可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梨棠目光一动,随即引而不发,道:“姑父第二日就病倒了?大夫怎么说?”
王伯一边带着张梨棠朝后院走去,一边道:“是的,老爷第二日就说头痛,身体不适,就卧床不起,我去请过大夫,大夫只说是邪气入体,开了些药,却都没什么效果。城里有些名气的大夫我都请过了,却都看不出来什么。”
“那我姑姑呢?”
“夫人要到福安寺给老爷祈福,带着少爷一起去的,但是听少爷说,是在回来的路上马车冲撞了灰蛇,回来夫人就噩梦不断,精神恍惚,总说些‘不要害我’、‘和我无关’之类的话。随后就不敢见光,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只要有人靠近就大喊大叫,甚至……甚至是自残。老奴不得已,就只能把夫人绑在阁楼里……”
“混账!”张梨棠怒喝一声,道:“她是你主母,你怎敢把她绑起来!”
王伯哪敢触张梨棠的眉头,只能辩解道:“老奴是怕夫人伤了自己,况且此事也是薛姨娘和少爷首肯的。”
张梨棠眉头一挑,看了黄五郎一眼,道:“薛姨娘?”
薛姨娘是陈道年的妾室,陈道年昏迷不醒,张梨棠的姑姑又疯魔了,家中只有少爷和薛姨娘还能撑一撑。
张梨棠先去见过了薛姨娘,这位姨娘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举止端庄,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尽显疲态。
瞧见张梨棠,薛姨娘反倒松了一口气。
“大少爷在阁楼里照看夫人,妾身带张公子去看看吧。”
薛姨娘带着张梨棠进了阁楼,阁楼里一片昏暗,四面都被黑色的布帘遮挡,夫人怕光,所以阁楼里什么都看不真切。
陈宁在用湿布给母亲擦脸,他刚刚给母亲喂过药,借着药力,她才能好好睡一会儿。
“表兄。”陈宁小声招呼了张梨棠一声。
张梨棠点了点头,坐到床边,看着姑姑憔悴消瘦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姑姑张兰娘没出嫁前最疼他,他和姑姑也极为亲近,若不是为了看一看姑姑,张家家大业大,有何必一定要到金华来求学。
张兰娘的手脚都被软布绑在床上,防止她挣扎的时候会伤到自己。
黄五郎站在张梨棠的身后,当黄五郎靠近的时候,张兰娘的眼睛忽然睁开,一瞬间,她的眼瞳仿佛一条竖线一般,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张兰娘尖叫一声,道:“不要碰我,走开,走开!”
她挣扎着往墙角爬去,试图远离张梨棠。
“姑姑!”
“滚开,滚开!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张兰娘满脸惊恐,眼里泪光闪烁。
“表哥!”陈宁伸手拉住张梨棠,把他拉着朝房外走去。
“表哥,母亲现在不认识人,你……”
张梨棠叹了一口气,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没事,姑姑她一直这样吗?”
陈宁苦笑一声,“自从母亲病倒,就一直这样了,除了我,只要有人靠近就开始尖叫,前几日倒好似好了一些,今日却不知道怎么……”
张梨棠勉强笑笑,“王伯说是你和姑姑在回来的路上冲撞了蛇神?”
陈宁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还有些余悸未消,“是,从福安寺回来的山道上,马车前面有五条蛇拦路,赶车的没注意,就压死了一条灰蛇,车夫随后就被其他蛇咬了一口,要不是救治及时,恐怕也丢了性命。”
这话若是放到往日,张梨棠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但见过槐序之后,他就觉得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听着陈宁说近日的情况,张梨棠脑子里出现的就是槐序的模样。
或许,可以请却庸兄帮个忙?
但是黄五郎小心打量着这座府邸,心里惴惴不安。
黄五郎是黄鼠狼得到,在兄弟当中算不上最杰出的,却也见识不凡。
打他走进陈府的时候,就已经嗅出来这府邸里各种阴气、恶气盘结,处处透露着凶险。
他能以人身行走,还得益于槐序的法术,若说有多大能力,还真不好说。
“这府里也太过凶险,也不知道陈府到底是得罪了谁,怎么会处处透着诡异。到底是我的见识不足,若是换了姥姥在这里,肯定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手段。这位张公子要过这关可不容易了,还是找个空子赶紧去和姥姥禀报一声。”
陈宁把张梨棠安置在厢房里,随后又带他去看了陈道年,陈道年昏迷不醒,眉心发黑,就是张梨棠这不会相面的,看着也觉得凶多吉少。
“我这次来金华,一来是为了秋闱,要请姑父指点,二来是为了看看姑姑,怎么会发生了这些事?又是谁买凶杀我,不要我到金华?”
张梨棠眉头深锁,完全没有头绪。
黄五郎道:“张公子不妨去问问我家公子,那伙强人还被锁在弱水府的柴房里。”
张梨棠想了想,就去弱水府找槐序。
两人离开陈府,却不知道墙角府内墙角有人悄悄地收回目光,阁楼上,陈宁收回目光,把帘子重新拉上。
槐序在弱水府试香,这是他逛遍了金华城的香料铺子,买来的各种香料。
依着君臣辅佐,草木金石之性相互搭配,最后调成一块。
数十根树藤从房梁、书桌、木格上生长出来,依着槐序的心思搭配香料,槐序本人则靠在椅子上懒散地看书,只等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