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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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听得人心里酥软。
槐序轻笑了起来,道:“是好事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血虬()
容娘离开阳世,也只有留下的些许回忆,还能给尚在人间的朋友凭吊和慰藉。求仁得仁,不外如是。
槐序明白哪怕日后再次相见,也是另一段缘分了。他从来不讨论来生,今生事今生了,今生都做不了的事情,又凭什么奢望来生就能做到呢。纵然希望有再续前缘之日,也不会再去插手干涉。滥用道法神通,往往只能酿成苦果,收获悲哀。
转眼便是年节,只是今年的年节,却分外冷清。风雪交加,久久不住,纵然算不上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也相去不远。
张梨棠给槐序带来京都的消息,朝廷早就开始赈灾,为了节省开支,皇家都不许大办。只是却仿佛杯水车薪,成效不显。
天子忧心忡忡,接连下了三道罪己诏,祈求天命保佑。又重新启用道正司,中用僧道,委托正阳宫和御阁派排遣道人僧人驱雨祈晴,解民倒悬之苦。此举也只是尽尽人意罢了,天下九州之大,纵有千万僧道,又如何堪用?
凡人入道,需得潜心修持,能一灵不昧,阴中超脱,才能称鬼仙。只此一关,便要难住无数道人,若是天资机缘不够,便要蹉跎十余载岁月。区区鬼仙,虽一灵不昧,却道行浅薄,法力低位,争斗起来,还不如军中老兵,武林高手。这自然是没有能力影响天象的。
修行到了人仙,才有法力傍身,能驱使法器,动用道诀,才堪堪能用。正阳宫家大业大,也不过数千人仙弟子,便是全部放出去,以这些弟子的微薄法力,又能救得几里地?
玄悲扫荡京都妖氛之后,天子病体渐安,但启用僧道中,一为正阳宫一为御阁派。正阳宫乃是道门魁首,而御阁派却是国师所建,其中腌臜龌龊,又岂能言语。
槐序早就下令天下正道出手更易天象,饶是如此,却也有许多地方顾不上。近日槐序一直不得空闲,时常宴请三山五岳各路神仙鬼怪,试图说动他们加入,却也成果寥寥。
耗费心血,却难有收获,槐序也神情郁郁。白献之见不得他难过,只能开解道:“生死由命,你比我看得开些。项氏天下便如同旧居,年久失修,更是蛀虫无数。大厦将倾,岂是人力若能阻止。师兄与其将心血耗在此处,不如做足准备以应对乱世。不起一场燎原火,怎么烧尽魑魅魍魉,怎么去腐肉,化瘀血,再现朗朗乾坤呢。”
槐序神色寂寂,但终究是听了进去,道:“世道艰难,我不做这事,又等谁来做呢。却也只是尽人事罢了,势不可违,我也只能徒呼奈何啦。”
槐序转头去看白献之,见他眼中忧色慎重,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便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缓声道:“我没事的,不必忧心。倒是你这一脸的风尘仆仆,实在让我心疼。”
白献之何止忧心,槐序忙碌之时,他也不曾闲着。天下正道缉拿在逃妖鬼,白献之想与槐序分忧,亦参与其中。可惜这些妖鬼个个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一沾即走,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更不曾回去曾经的巢穴。白献之好不容易抓住一条水虬的踪迹,连追三天三夜,却还是被他逃进长江,再无声息。
往来奔波的疲倦都在这一声里化作满腔的柔情。白献之把他抱在怀里,锁在胸前,在他耳边轻语:“我们每次说要去看尽山河画卷,每次都不能成行。也不知道这次会忙碌多久,但等闲下来,我一定要带师兄出去看看。”
从来都是槐序主事,也从来都是槐序做决定。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的坚定和强大,仿佛没有软弱和彷徨。但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什么都不用思考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应了一声“好”,便这样静静的靠在白献之怀里,享受难言的安定。
只是这份安宁果然一如所料,不能长久。未有几日,就有祭司焚香祷告,入了槐序的感应。
一方小庙,不过三尺见方,庙中供奉这一尊泥塑,庙后种着一棵槐树。这是吴越一带山神供奉的标配。
有一个少女领着两个健仆在庙前焚香,香火幽幽,直入青冥。在少女的眼中,这香火的灵光几个盘旋,落到山神庙中。见到此景,她便松了一口气,在庙山默默祝祷,将心中所想尽数传达。
不过片刻,少女再睁开眼,便带着健仆返回。
两个健仆问道:“阿娇小姐,成了吗?”
阿娇应道:“应当是成了,希望山神保佑,能让我们找出凶手。我们善堂这一批货是要运到北方救灾的,现在货没了,船和人也没了,若是不查清楚,岂不是凭白遭难。”
阿娇是兰若善堂的主事,几年前被善堂收养,成为山神选中的祭司,长大了便为善堂经营产业。阿娇年纪虽然不大,但做事却十分靠谱,又是祭司,便很受人尊敬。
这一次善堂从南方购来一船粮食,要走水路运往庆元府,配合镇南王赈灾。但船只下水,却在中途失踪,阿娇亲自前去查探,却毫无所得。总管是泉老回山,逼不得已,阿娇只能禀报山神。
山神垂青的凡人成为祭司、庙祝之类,也极易被山神注视。
玲珑看守着青槐下的神龛,沐浴着山神的神性,自灵智大开,便成了山神的幕僚。阿娇的祝祷经由玲珑送到白献之和槐序面前,槐序沉吟,便道:“献之同我去瞧瞧吧。”
因为要下水,便携了留青出山。这条藤蛇早把槐序种在他体内的种子炼化,化作一身法力的一部分,便可使得身上的藤蔓和脑袋上的花朵消失,化作身上的斑纹。
留青载着槐序和白献之到了地头,便直奔河道,巧便巧在,这段河道接连婺水,正在水君的神力笼罩范围之内。
槐序和白献之对视一眼,漫不经心道:“总觉得,能见一见老朋友了。”
白献之感受到话里的杀气,便轻轻笑了起来,道:“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槐序伸手取出婺水水符,留青张口将水符含在口中,便带着二人钻进水中。水符中有水君一丝神力,对婺水之中的生灵有着无法抗拒的威严。轻易找到一只潜在水底的乌龟,槐序抬手将他从水底摄起。
这乌龟一动不动,仿佛只有一个空壳。槐序伸手敲了敲龟壳,道:“醒一醒。”
也不知是水符的神力还是槐序的法力,这龟壳翻动一下,从壳里露出乌龟的四肢头颅和尾巴。乌龟睁着一对小眼,试图努力将眼前人看清楚些,见得是两个人类和一只大蛇,顿时吓得一缩,又躲回龟壳中。
槐序无法,便伸手点在龟壳上,法力如同温水拂过,叫这乌龟不由自主的展开四肢,露出头来。这精怪还不曾炼化口中横骨,不能说话,只亲近的看着槐序,试图往槐序身上爬,想要槐序多用着法力。
槐序的法力满是生机,对这精灵有难以言喻的好处。槐序便问道:“近日可曾在水中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这乌龟不会说人话,张嘴呜呜怪叫。槐序仔细听着,却能分辨他想表达些什么。
白献之没有这样他心通的本事,只见得一只乌龟在水中比划四肢,连头尾都用上,努力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而槐序却听得分外认真,不是点头示意,又问些问题。
真是,完全无法融入啊。
白献之暗自感叹,却冷不防忽然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话:“我不曾见过什么大船,但是见过一条大蛇。比这条蛇还大,凶猛可怕。这蛇从这里经过好几次,捕食了许多鱼虾龟鳖,吓得宝宝躲在泥里好几天不敢出来。”
白献之愣了一下,去看槐序,正瞧见槐序侧过脸看他的揶揄,这表情生动俏皮,让他心里漏跳了一拍。
槐序努力感应了乌龟脑子里的形象,指尖弹出一点青气,在水中化作一只狰狞的长蛇。这长蛇头生着两个鼓包,一身乌黑鳞甲,吐纳之间隐隐有血红的气息流转。
“就是它!”奶声奶气的乌龟绿豆大的眼睛里透着些许畏惧,却十分斩金截铁的说道。
白献之眼睛一眯,道:“这是血虬妖王,我以为他会潜伏在长江,没想到顺着水脉到婺水来了。”
槐序给乌龟渡了两道灵气,便放它归去。看着血虬妖王的影像,槐序伸手一捏,将这幻影捏得粉碎。
“这孽障,侥幸逃得一命便罢了,竟然还在我眼皮底下作妖。”
尽管槐序没说明白,白献之也知道那失踪的船以及船上的船工只怕都凶多吉少。这些被镇压了五百年的妖鬼,若是不曾悔悟,便会加倍作恶,以发泄五百年来的怨气。
槐序不太了解血虬妖王,白献之却十分明白这些“老朋友”们的德行,吃个把人当点心也不过是日常消遣。猫吃老鼠一般,半点亏欠也不会有。
第一百一十五章、夜探()
五百年前的乱世长达数十年,从这数十年中崛起的十八位妖魔之王曾经给天下都蒙上阴影。这些妖魔有的化身成人,聚众作乱,割据一方,为非作歹。有的则化身为神,喜怒由心,大肆食人。有的公然建立地上妖魔之国,俘虏同类和异类充当奴隶。
彼时天下之混沌,乃前所未有之奇景。当时的正道不同于现在这般萧条,正邪之争也远比现在要激烈,并不存在一方压倒另外一方的情况。直到霸王得虞姬之助,斩杀赤蛇,打败了对手,建立了如今的大虞。龙气复兴,天人合一,对邪魔的气数产生强大的冲击,这才将作乱天下的十八路妖魔一一剪除。
这些妖魔和兰若寺里的妖鬼全然不同。兰若寺里的妖鬼由于槐序的原因,对人的态度若即若离,不亲近不疏远。而这些妖魔,要么秉持着弱肉强食的道理,莫说是人,便是同为妖魔,也不过是口粮。要么就对人充满了憎恨,这种憎恨也许是来源于人的伤害,也许是来源于嫉妒,不管是那种,都会以杀人为乐。
血虬王对人的态度同对鱼虾你态度并没有什么分别,或是生为龙种天然的高傲,或许是弱肉强食的法则的拥趸。不管是哪一种,正在觅食的血虬王碰到一船人,也不过是改善改善伙食。
白献之知道这船人找不回来了,槐序虽然没说,但是也心里有数。
槐序将婺水龙君的水符拿到手中,随手捏成一团晶粉。水君的神力在他手中盘旋,试图回到回到主人身边,却很快被槐序手里的法力炼成青烟。
以槐序如今的身份,早就不需要顾及水君了。只是这位水君掌控八婺之水,神力广博,也与婺水周围的人的生息密切相关,并不好算计。槐序同他虽有些旧怨,却没有到清算的时候。
白献之道:“血虬王虽不是龙身,但毕竟是龙种。这种妖魔到了婺水,却没有听说水君出手的消息,只怕他们还有些关系。否则天下藏身之所何其多,又何必要逃到婺水来。”
槐序回道:“我们得去探探水君府邸了,血虬王如今还未恢复,尚能制得住,若是他和水君勾结,只怕情况不妙。”
白献之赞同,若是水君庇护血虬王,让他得以喘息,一旦恢复了地仙的位业,就再也难治。
槐序把留青收到袖子里,要探八婺水府,留青便太容易暴露了。师兄弟二人出了河水,直奔金华城。水君府邸深藏在八婺之中,槐序和白献之都不曾去过,因此要前往水府,还要有个熟人带路。正巧金华城有两个老熟人可以帮槐序和白献之找到水府。
入冬以来天气便不好,时常雨雪连绵。官府出面主持过几次大祭之后,水君终于大发慈悲,将满天乌云驱散。即便如此,时常也有小雪落下,给这冬天增添了不少寒意。
水君有心显圣,驱散乌云之后,龙王庙的香火便越发多了起来。这是神灵牧养之道,无可指摘。正月初六,未过上元,又逢天晴,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给金华城增添了许多热闹。
龙王庙祈福的人很多,槐序和白献之混在人群中,看着鼎中香火冲天而起,直入青冥,不由得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忌惮。
神灵之道和众生共生,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对付一个活着的神,实在不容易。
槐序对白献之耳语道:“我去探探老朋友的底,你看好我的身体。”
白献之来不及阻止,面前的人就只剩下一个空壳。眼中没有神光,虽然还能行能言能吃,事实上元神却已经离体。
白献之睁开天眼,瞧见槐序的元神站在他身前盈盈一笑,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气愤,瞪了他一眼,却只换来一个嬉笑的表情。
槐序撑着弥罗伞,一身深绿的外袍称得皮肤如玉一般,许是元神散发着灵光,叫他看起来更仿佛幻象一般,既美好也易碎。
白献之比着口形:“小心一点。”
槐序点了点头,他撑着弥罗伞便是要遮挡有可能出现的目光和推算,人在伞下,万法不沾。槐序朝他眨了眨眼睛,带着些许俏皮的味道,实则心里冷静和郑重。
槐序身边正走过一个青年,他便顺势附在青年身上。青年是个秀才,心中对水君将信将疑。槐序听着这秀才脑海中的杂念,被秀才带着走进龙王庙。
“听闻这龙王十分灵验,只愿他能保佑我来年中举。”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须得让母亲放心才是。”
“听闻这龙王为人风雅,喜欢文人,喜欢诗词歌赋,不知道我做的这诗能不能引得龙王注意。若是得龙王青眼,说不得还有奖赏赐下。”
不过几步,这秀才脑中便闪过无数念头。秀才买了香烛,祭拜了龙王,便将怀中的一篇诗焚在鼎中。
这是金华城龙王庙的惯例,自当朝礼部尚书沈玉堂龙宫借运的美谈流传之后,便有读书人在此焚烧诗篇祭祀龙君,希望能得龙君垂青。
周围的人看见秀才焚诗,都赞叹道:“是读书人啊,后生,希望你得龙王垂青!”
槐序附在秀才身上,看了这诗,写着:
衔烛耀幽都,含章拟凤雏。
西秦饮渭水,东洛荐河图。
带火移星陆,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