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华映月-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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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老叟乐呵呵道:“成啊,阿并,咱们便是这么说定了。”张并陪他打架向来是既能打的酣畅淋漓,又能让他赢,对他来说,实是至高无上的乐事。
张并哄着师父,张劢偷偷拉拉悠然,“娘,您央人了么?”悠然一脸单纯,毫无心机,“央什么人?”张劢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到徐家去的人呀。”娘,您能不装糊涂么。
把悠然乐的。哥哥有犯傻的时候,劢劢这么聪明灵透的孩子,也有犯傻的时候!“儿子,如今家家忙着过年,央谁去?咱们又不是下月便要娶亲,要等到明年秋冬之季呢。若赶到这家家户户忙忙碌碌的时节去央人,却像什么?”不正常好不好,会招人非议、引人浮想联翩的。
张劢闷闷的,不大高兴。悠然多开明的母亲啊,笑咪咪安慰他,“劢劢,儿子,娘才想起来,有几样新鲜鱼、藕、瓜果是你岳母爱吃的,该送些过去。明儿你可闲?若闲,便差你办这件正事。”
张劢有了笑模样,“闲不闲的,娘您交代的差事,保管办的漂漂亮亮的,出不了差子。我一准儿原封不动的把东西送过去,不会损坏,不会遗失,您就放心吧。”
这晚人人开怀,个个痛饮,连悠然、张橦都喝了不少葡萄酒。这葡萄酒来自西域,很美丽的石榴红色,入口如丝绸般滑润缠绵,圆滑甘爽,余味悠长。
这葡萄酒味道虽好,后劲儿却大,尤其不能吹风。宴席过后,张并父子三人都不清闲:张并拿厚披风裹紧悠然,两人一起回了房。张勍细心,负责送张橦。张劢不用说了,师公一向归他管,送师公回房,服侍师公沐浴歇息,给师公盖被子,全是他的活儿。
师公笑咪咪躺在床上,“阿劢,见着女娃娃没有?你若见了她,要讨她欢心,让她心悦于你,懂不懂?”张劢微笑,“是,师公,明儿个我便过去灯市口大街,讨佳人欢心。”
师公笑着夸道:“乖!”张劢替他严严实实盖好被子,坐在床沿陪他说了会子话,见他慢慢有了睡意,慢慢睡着了,方轻手轻脚离开。
次日张劢骑马,身后跟着一辆朴素大方的平顶马车,到了灯市口大街。陆芸十分欢喜,“令堂专送我的?实在客气。家去替我道谢,受之有愧。”
徐郴很有耐心的坐着,等陆芸和张劢你来我往的客气完了,把张劢叫到书房,温和问道:“令兄的亲事,定于明年阳春三月?春光烂漫,真是好日子。”
张劢神态恭谨,“阳春三月,春光烂漫,确是好日子。其实京城秋景、冬景皆美,若秋冬之际成婚,也是乐事。”
徐郴沉吟片刻,“秋冬之际?”张劢心里怦怦直跳,“是,明年九月底,十月初,尽有黄道吉日。岳父您看……?”
徐郴默默想了半晌,平静开了口,“仲凯,请令尊令堂央人前来吧。”明年秋冬之季有黄道吉日,甚好,甚好。
张劢恭敬应道:“是,岳父大人!”此刻他眉间心上,全是欢喜。原来还担心岳父岳母忧心阿迟年纪尚稚,不忍嫁女,徐郴这话一说出,张劢的担心化为乌有。
“小女娇憨,往后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仲凯多担待。”徐郴温和说道。要嫁女儿了,心中有多少不舍;可是没法子,为了阿迟,早嫁为好。
张劢脸红了,“岳父,我让着她。”娶了朝思暮想的小姑娘为妻,怎么会不担待她?不,不对,她那般聪颖,那般得体,根本不会有什么要自己担待的地方。
这天张劢虽然并没见着阿迟,虽然依旧是满腹相思,却是心绪大悦,面目含笑。回到平北侯府,张劢一一讲给张并、悠然听了,“岳父舍得。”
张并雷厉风行,当天便去请了刑部的葛侍郎夫妇为媒,到徐家商议放聘、请期诸事。“犬子任职南京,连正月十五都不能在家过,不日便要动身。”张并客气的央恳道:“先把婚事商量定了,他也好安安心心赴任。”
葛侍郎家和张并的交情匪浅,当即笑着答应了。葛侍郎夫妇也是古道热肠,准备好了,命人提前送了贴子,第二天便到灯市口大街登门拜访,一来二去的,已把放聘的日期、嫁娶的日期,全都定了下来。
“老大要嫁闺女,这可是咱徐家的喜事!”殷夫人喜滋滋和徐次辅商量,“素华的嫁妆,我来备办可好?保管是十里红妆,京城名门贵女中头一份。”
徐次辅微笑,“素华的妆奁,自她出生起便慢慢攒着,如今早已备办妥当。夫人若想给素华添妆,却也使得,郴儿夫妇定会感激。”
殷夫人听他话意松动,忙笑道:“既是嫁妆我来备办,这聘礼,自是该送到正阳门大街了,老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嫁妆我办,聘礼自然是我收,没什么可说的。
☆、如彼筑室于道谋
徐次辅虽觉多事;却也动心。徐郴从南京来信请示这桩婚事时;徐次辅独自在书房扼腕叹息;“可惜二房、三房的次女实在不顶事;否则;素华这亲事;何等趁心。”虽说文官、武将殊途,但是平北侯府、魏国公府都是京城赫赫扬扬的府邸;平北侯更是先帝、今上器重的国之栋梁;能和他结为亲家,于有荣焉。
当时虑着严首辅才是心头大患;平北侯虽好;到底亲事未曾应下;还有回旋余地。更何况,严首辅是小人,平北侯是君子,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故此,徐次辅愿意把素华许给严家,而不是张家。
在徐次辅心目中,女儿也好,孙女也好,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儿子、孙子,才是始终姓徐,永远是徐家人,自己人。牺牲别人家的人,成全自己、成全自己的儿孙,徐次辅并没觉着不忍心、不舍得。
女孩儿,该像《晋书。列女列传》中的李家络秀一般。络秀是富户李家女儿,李家虽富,并无权势,安东将军周浚看上络秀,求为妾,络秀的父亲和哥哥不肯答应,络秀却很绝诀,“门户殄瘁,何惜一女!”后来她嫁给周浚,生下周顗、周嵩、周谟三个儿子,儿子有出息,李家也得方幅齿遇。
“何惜一女”,这不只是络秀的想法,更是千千万万天朝人士的想法。舍出一个女孩儿,振兴一个家族,天底下哪有比这更上算的买卖。
“素华饱读诗书,礼仪娴雅,禀性孝顺,定会体谅祖父的难处、体谅徐家的困境。”在劝说从未谋面的孙女之前,答次辅是很有信心的,根本没想过素华会拒绝她。身为徐家一员,家族需要你牺牲自己的时候,于情于理,你不是应该挺身而出、当仁不让么?
可惜,擅书画、长琴棋、才华出众的素华,从小受儒家教育长大的素华,竟全无大局观念,并不肯为祖父、为徐家、为她的姐妹们舍身。素华,那般有灵性的素华,竟是小家子气的很,自私自利的很,出乎徐次辅的意料。
等到徐郴拿出婚书,徐次辅也就打消了把素华送到严家的念头……有媒、有聘、有婚书,这亲事已是板上订钉,再也反悔不得。徐次辅并不是爱较劲的人,对于既成事实,他的态度是“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已经这样了,追究何益。
再后来,徐素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畏缩了,仪态也大方了,俏生生站在那里,虽说不上姿容绝世,却也清新可人。徐次辅更明白自己是被继妻、二儿媳蒙骗,竟然容得她们在自己在眼皮子底下,凌虐自己亲孙女、徐家正经姑娘。
送出去徐素心,严首辅坦然不相疑,徐次辅日子好过许多。皇帝面前没人进谗言诬陷,科道言官也不会无缘无故上奏折弹劾,办起公事来,也格外顺畅。
徐次辅当然不会满足这些,他有更远大的抱负。第二把交椅向来是难座的,他离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不坐上去,怎会甘心。
徐次辅捋着胡子想了又想,越想越动心。若是魏国公府的聘礼送来正阳门大街,素华的嫁妆也从正阳门大街抬出来、从正阳门大街出嫁,那该是何等风光无限之事。同样是素华出嫁,在正阳门大街出嫁,还是在灯市口大街出嫁,对于徐家,可是大大的不同。
殷夫人忖度着丈夫的心思,笑道:“老大媳妇年纪轻,哪里嫁过女儿?不懂、不会的地方一定不少,这放聘、备办嫁妆里头的门门道道多着呢,少不得我多操操心,把素华的婚事妥妥当当办了。我么,旁的没有,金银珠玉的,倒还有两箱子,添给素华吧。要做国公夫人的女孩儿,嫁妆不能差了。”
徐次辅微笑,妻子真是妇人之见,只能想到这些内宅琐碎小画。罢了,女子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也难指望她有什么远见卓识。她能知道给素华添妆,能替素华往后的日子着想,已经很不坏了。
要是搁从前,徐次辅可能就直接点了头,“好,便是这般办理。”不过徐郴自从这次回京之后,和徐次辅父子之间明显没有从前亲密,好似有了隔阂一般。徐次辅再三思量,决定还是先和长子密谈,再做定夺。
“聘礼、添妆之事,容后再议。”徐次辅笑道:“横竖要到正月底才放聘,还早着。倒是给素华添的妆,过了年你便可慢慢的整理着,不致到时慌了手脚。”不管在哪儿办婚事,添的妆是一样的,很该早早的准备。
殷夫人虽心中略有失望,却毫不外露,还是得体的微笑着,“正是呢,打算着亲到库房挑拣一番,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古董玩器以至于日用之物,务必要齐齐备备的。”
徐次辅心中大慰,“夫人贤惠。”妻子能待素华到这地步,也是不容易了。女孩儿能从娘家带走的,不就是一幅妆奁么?妆奁越丰厚,女孩儿越有依仗。
徐次辅位至阁臣,虽然如今百官都放了假,他却还要处置一些紧急公务的。“家务事,有劳夫人了。”徐次辅客气说完,去了外院书房。他这次辅,就算严首辅不计较他,也是不好当的。有些照例该他票拟的公文,必要小心揣摩圣意,方才敢下笔。
徐次辅走后,殷夫人果然饶有兴致的拿起库房册子看着,“这顶金丝账价值连城,用作陪嫁,定能艳惊四座。”魏国公府富贵又怎么了,也能把他们镇住。
郁嬷嬷等亲信在旁听的糊涂,偷偷的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迷惑不解。如果说殷夫人真有意给素华添贵重的妆奁,她们是不信的;可殷夫人分明件件指着她小库房中最值钱、最耀人耳目的物件儿,由不得人不信。
正阳门大街的中馈虽是殷夫人掌管,其实很多事她已经放权给嫡亲儿媳徐二太太,故此过年前这些日子徐二太太忙的很,脚不沾地。徐三太太倒是清闲没事,不过她羡慕的眼都红了,却没什么法子…管家油水大,能给丈夫、儿女攒私房,她做梦都想管家。不过,殷夫人哪会允许她这庶子媳妇管家捞好处呢,“长幼有序”,只这四个字,徐三太太便无话可说。
徐二太太很精明,虽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婆婆房里的动静却依旧上心。殷夫人这兴致勃勃为素华挑拣嫁妆的消息并不保密 ,是以,徐二太太很快就知道了。
一时间,徐二太太手脚冰凉。是,那个诱惑很大,真的很大,想想素敏能风风光光出嫁,给年轻英俊的魏国公做原配嫡妻,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太诱人了!如果是动动心眼子,或暗中做个小动作,徐二太太是非常非常乐意的。
可是如今婚事已经定了!要改动,便要有非常手段、雷霆手段,那岂是容易的?大房无足惧,他们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无论如何不能自暴家丑,无论如何不能跟徐家翻脸,可张家那父子三人都是人中龙凤,英雄豪杰,他们岂能任人播弄?
徐二太太时而背上发凉,时而心中滚烫,备受煎熬。“婆婆她老人家疼爱素敏,无所不至。原本想着是大好事,如今看来,福祸未知。”
徐二太太真想命人把在姨娘房中盘桓的徐二爷叫回来,好好商议一番。想想,却是不能叫。一则,徐二爷和殷夫人是亲母子,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二则,这事只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实据。
丈夫徐二爷跟自己愈行愈远,要么不回府,在外头鬼混;要么就是回了府,在姨娘房里找乐子。若是自己不小心在他面前“诋毁”婆婆,那更是雪上加霜了。
徐二太太很想若无其事的继续处置家务,却哪里还坐的住?坐立不安半晌,徐二太太装做有要事请示婆婆,带着侍女去了殷夫人的上房。
殷夫人见她来,挥手命侍女、婆子都退下,慢慢问她,“来瞧瞧,这些个给敏儿添妆,可还过的去?”她面前摊着几个考究的老红木首饰盒子,盒中珠光宝气,花团锦簇。
徐二太太膝盖一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娘,使不得!张家和素华,已是什么都说定了,如何更改?”素敏根本没有合适的人家来求亲,婆婆却紧着给素敏治嫁妆,自然是要抢素华的婆家了。
早在听闻殷夫人给素华添妆奁的时候,徐二太太就知道不对。殷夫人这么多年来最不喜的人是谁?徐郴啊。徐郴是原配嫡子,因着有徐郴在,殷夫人这继室身份时不时的被人提起,徐二爷更是做不了嫡长子,委委屈屈做了老二。
素华要嫁张劢,做国公夫人,那怎么能成。自从出了素心嫁为严家妾之事,徐家女孩儿的身份一落千丈,根本没有体面人家来求娶。往后即便徐次辅成了首辅,权倾天下,徐素敏也寻不着比魏国公府更好的婆家,生生被素华这乡下丫头压了下去。
这事不只殷夫人不服气,徐二太太也是不服气的。大房那素华除了生的好看,又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了?可怜素敏自幼娇养,是姐妹当中最尊贵的,临出阁时,却被素华那乡下丫头比下去了。
徐二太太也曾打过主意,被徐二爷一通好骂,“知道什么叫婚书么?有正书,还有别纸,别纸上祖宗三代名讳列的清清楚楚!”骂完,徐二爷转身到姨娘房中取乐去了。
徐二爷倒不见得是脑子多清楚,他和他爹徐次辅一样,承认既成事实。素华和张劢都已经正式定婚了,事已至此,你们还瞎想什么?
却已把徐二太太骂的没话说。是啊,别纸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徐郴嫁女,和自家又有何干系?更别提徐郴已另院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