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故事-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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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汉密尔顿和伯尔毕竟不是普通的纽约人,他们本来是不应该站在那片空地上的,他们的性格、能力都很相似,他们的相识相知本应收获友谊。1775年,革命战争爆发时,汉密尔顿20岁,伯尔19岁。他们都是热血青年,都参加了大陆军。1776年的“纽约之战”中,汉密尔顿是炮兵军官,伯尔是前线总指挥普特南将军的助理。正是伯尔的建议使包括汉密尔顿在内的4000名大陆军免于全军覆没(参看036痛失纽约)。1777年,汉密尔顿成为华盛顿的帐前助理,伯尔重返前线。他们都很羡慕对方。汉密尔顿羡慕伯尔有机会在炮火的硝烟中赢得光荣,伯尔羡慕汉密尔顿赢得了华盛顿的爱和信任。退役后,他们都是纽约最出色的律师,经常一起办案子,有时合作,有时分别代表诉讼双方在法庭上辩论。两人年龄相仿,脾气相投,阅历相近,关系很融洽,经常邀请对方到家里做客。1789年,两人同时进入政坛。汉密尔顿被华盛顿总统任命为首届联邦政府的财政部长,伯尔被乔治克林顿州长任命为纽约州总检察长。一切都没问题,直到1791年。
1791年,伯尔出人意料地击败斯凯勒将军,当选为联邦参议员。斯凯勒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他偏偏是汉密尔顿的岳父。汉密尔顿生伯尔的气倒不完全是因为岳父,而是因为伯尔忽然改变政治立场。伯尔一直是温和的联邦党人,所以,斯凯勒根本没想到伯尔会在竞选中突然反水,把联邦党和共和党的选票都收入囊中。伯尔才不管这一套呢,只要能上位,管他什么党。这就是他与汉密尔顿的根本不同:汉密尔顿是有政治理想的,伯尔只在乎现实利益。
1794年,驻法公使古弗纳莫里斯回国,这个位置立刻成为两党争夺的焦点,参议员伯尔是呼声最高的。当国务卿伦道夫告诉门罗,华盛顿总统有意请他出任公使,连门罗自己都不信。他说,你确定没搞错?伦道夫说,总统根本不会考虑伯尔。从政治上说,伯尔显然是更合适的选择。他是温和的共和党人,门罗则非常激进(他在巴黎的表现我们已经讲过了)。华盛顿不要伯尔的理由是:他私生活过于放浪,道德实在成问题,不值得信任。这个没错。伯尔确实是花心大萝卜,跟无数的女人传过绯闻,生活又极其奢侈,搞得债台高筑。汉密尔顿只出过一次轨就被整得死去活来,伯尔这个折腾法能不招风吗?但是,这好像不是关键。若论风流,谁比得上莫里斯?他玩女人从美国玩到法国,丝毫不知收敛,但华盛顿对他无比信任。所以,总统的决定立刻引起人们的无限遐想,大家似乎认准了一个理儿:那只“拦路虎”是汉密尔顿。此时的汉密尔顿是华盛顿政府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他是否参与了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华盛顿一定会征求汉密尔顿的意见,他也绝不会任用汉密尔顿反对的人。不管汉密尔顿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反正伯尔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了。
对他们两人关系更大的考验是1800年大选。我们在前面的故事中已经讲了,伯尔以共和党人身份成为杰斐逊的竞选伙伴,并成功地为杰斐逊赢得了最关键的纽约州。如果没有纽约州的支持,杰斐逊是打不过亚当斯的。可是,阴差阳错,到最后伯尔得的选票竟然跟杰斐逊的一样多,都是73票。接下来只能由联邦党占优势的众议院投票选总统。在这个关键时刻,伯尔那种“出尔反尔”的本色又显出来了。竞选前,他一个劲儿地向杰斐逊表决心,无限忠于伟大领袖,还说如果票数相同他就主动弃权,把总统宝座让给杰斐逊。但真到了这时候他却不出声了,憋着劲儿跟杰斐逊抢白宫。伯尔的做法在今天看来没什么错,这是他的权利,凭什么非得让杰斐逊当总统?但在当时,他的行为为绅士们所不齿。就在两人难决高下的时候,联邦党领袖汉密尔顿出来给伯尔捣乱,号召众议院联邦党代表投杰斐逊的票。他的理由很简单:杰斐逊再不好也是有信仰、有理想的人,伯尔只有野心,他不会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其实,这个评价不一定对,伯尔很有可能是比杰斐逊更出色、更务实的总统。他比较温和,不像杰斐逊那么“左”,也不太可能做出杰斐逊后来做的那些荒唐事。但是,谁也无法预料未来。当你不能让人们相信你是好人时,你怎么能让他们相信你是好总统呢?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杰斐逊入主白宫,伯尔屈居副总统。如果你是伯尔,你会不会想生吃了汉密尔顿?
经过1800年这一闹,伯尔彻底失去了杰斐逊和共和党的信任。杰斐逊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的,但完全把他排除在决策圈之外。杰斐逊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他在这一点上比麦迪逊差远了。有一次,一个联邦官员的位置出缺,一位候选人想谋求这个职位,大家都觉得挺合适,但杰斐逊理都不理。原因只有一个:他是伯尔推荐的。这还算小事。从后面的故事中你会看到,一旦机会来临,杰斐逊想要的是伯尔的命。
共和党不信任他,联邦党憎恨他,伯尔的憋屈可想而知。平心而论,他这几年副总统当得还是很出色的。在主持参议院的讨论时,他表现得非常专业,很有法官的做派;在辩论双方出现平局需要副总统投票时,他那不带党派偏见的态度令人信服。他深受参议员们的尊敬,但这并不说明他有光明的政治前途。只要杰斐逊不待见他,他就甭想有出头之日。
1804年,在杰斐逊总统的推动下,美国宪法第十二修正案获得通过。从此,总统和副总统被放在同一张选票上,清楚地表明谁竞选哪个职位,再也不会出现1796年和1800年的尴尬局面了。“路易斯安那购地案”让杰斐逊的威望如日中天,他再也不需要伯尔的帮助。当1804年大选到来时,杰斐逊的连选连任根本不是悬念,真正的话题是:谁是副总统?伯尔专门找杰斐逊谈过一次话,希望继续当他的竞选伙伴。杰斐逊明确拒绝了伯尔。他确实要一个纽约人当竞选伙伴,但不是伯尔,而是纽约州州长乔治克林顿。
伯尔要是那么容易服输他就不是伯尔了。你不是不让我当副总统吗?我去竞选纽约州州长。克林顿答应做杰斐逊的竞选伙伴意味着州长的位子空出来了,但这不是伯尔想当州长的唯一原因。如我们在前面的故事中讲过的,1803年的“路易斯安那购地案”遭到新英格兰激进的联邦党人的反对,他们打算成立“北方联盟”,脱离联邦。但新英格兰四州的力量相对比较弱,要是把中大西洋各州拉进来就好了,特别是纽约州。他们游说伯尔,说你要是把纽约州拿下,我们就推你为“北方联盟”的总统。伯尔再次上演“变脸”的拿手戏,居然同意以联邦党人身份竞选州长。岂止是州长,他还想当总统呢!
事到如今,汉密尔顿别无选择,他要是不出来阻止伯尔他就不是汉密尔顿了。如果说,之前,他与伯尔的政治斗争掺杂着私人恩怨,那么,这一次,他完全是为维护国家的统一而战了。他对伯尔的不依不饶来自他对分裂行为的零容忍。汉密尔顿使尽浑身解数,再加上共和党对伯尔的抵制,本来稳操胜券的伯尔竟然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摩根刘易斯,而且是惨败。尽管汉密尔顿的作用可能不是最关键的,但猜猜伯尔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谁身上?
伯尔找汉密尔顿的晦气也不能全怪伯尔,因为汉密尔顿真的口无遮拦。他生就一副天才的头脑,悲剧的性格,不知退让,不懂妥协。他在各种场合贬低伯尔,也不怕别人把话传到伯尔那去。那么,汉密尔顿是不是在造谣呢?历史学家们的结论是:没有。他的话说得可能不好听,但都是事实。1791年,1800年,1804年,三次考试伯尔都不及格,三个选择都是个人利益至上,他还能指望汉密尔顿说什么?汉密尔顿对伯尔最基本的指责是:没有原则,利欲熏心,不值得信任。对当时的绅士们来说,这是最要命的。在江湖上混全靠名声,更何况现在伯尔穷得只剩下名声了。这是伯尔不惜决斗的原因,也是汉密尔顿以命相搏的原因。这个理由在今天看来似乎很苍白,因为今天的政客比伯尔卑鄙得多。但是,不要忘了,现在的美国是个法制健全的强大的共和国,政客们的野心和阴谋被紧紧地箍在法律的框架中。他们有可能杀人越货,但基本上没能力做出颠覆共和制或分裂联邦这种事来。二百年前就不一样了。共和是那么幼稚,法制是那么疏松,联邦是那么脆弱。刚开始学走路的新国家之所以没有跌散架,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领袖们的美德。华盛顿说:美国政府“最终将是法的政府,但它首先是人的政府”。这是“人”的道德如此重要的原因。如果建国之初的领袖们满脑子歪门邪道,我们恐怕就见不到今天的美国了。你说,这场争斗值得吗?
1804年4月,一个叫“库珀”的人在报纸上发了封公开信,说汉密尔顿在一次晚宴上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伯尔的坏话,有很多在报纸上不便提及的“侮辱性的评论”。别的报纸立刻添油加醋地报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像那俩不决斗都对不起媒体似的。没多久,伯尔就让朋友范内斯带给汉密尔顿一封信,要求汉密尔顿为不当言论道歉。其实,此时的汉密尔顿回旋余地很大。“库珀”的信中没有引用任何具体言语,汉密尔顿只要否认这件事就可以了,他和伯尔都不丢面子。可是,汉密尔顿却带着讽刺的口吻说:我跟伯尔交恶15年,说的话多了,你让我为哪句话道歉?这态度简直就是撮火。伯尔的下一封信很快就来了:你要为过去15年说过的所有坏话道歉!汉密尔顿说:不可能!你要是找出具体的话来,我可以考虑是否道歉。但你如果想让我否定过去所有的言论,我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到了这一步,还能咋办?伯尔说那咱就按规矩来吧,汉密尔顿说愿意奉陪。决斗就这么定下来了。范内斯和彭德尔顿使出吃奶的劲儿劝解,无奈那俩都太骄傲了,心中的芥蒂岂是几句话能解得开的。
于是,我们回到1804年7月11日清晨。那两声枪响相隔几秒钟,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同时开的枪。后来,汉密尔顿的朋友说是伯尔先开枪,伯尔的朋友说是汉密尔顿先开枪。在现场的范内斯和彭德尔顿都说不清到底谁先开的枪,学者们就只能根据各种迹象猜了。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在决斗前夜,汉密尔顿写了一份声明。他说:“我决定放弃第一枪。如果有必要,我可能会也放弃第二枪。”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第一枪不瞄准对方,随便向别处打一枪。他希望这样可以给伯尔一次短暂的思考和反应的机会。当时的规矩是,如果一方第一枪放空,对方也应该放空。然后两个副手谈判,看看这样是不是就算和解了。如果双方不同意,接着来开第二轮。一般很少有穷追猛打的。问题是,当其中一方决定放弃第一枪时,他应该事先告诉对方,让人家有准备。但汉密尔顿没有。有人从这一点上推断,汉密尔顿有“自杀倾向”。自从儿子死后,他一直很抑郁,也许他想借这次机会了却人生之苦。但是,大部分学者不同意这个说法。
汉密尔顿不但决定放弃第一枪,而且在枪上也做了文章。他用的是彻奇的手枪。三年前,他儿子菲利普也是用这把枪,也是决定放弃第一轮,却被人打死了。彻奇这把枪在当时是很高档的,因为有膛线,打得准,口径大,非常致命。伯尔那把枪没有膛线。但是,当汉密尔顿和伯尔各自站好准备射击时,彭德尔顿悄悄地问汉密尔顿:“上膛线吗?”汉密尔顿说:“这次不用。”他事先跟彭德尔顿说过多次不想伤害伯尔,他在履行承诺。那么,怎样让伯尔知道这个意思呢?学者们的解释是:汉密尔顿只能先开枪。他那一枪偏离伯尔足有1米多,打在很高的树枝上,这是有确证的。就像汉密尔顿事先写的那样,他想给伯尔思考和反应的机会。在他第一枪打出去之后,伯尔应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伯尔不想伤害汉密尔顿,他也会放空枪。但是,他没有。
伯尔的子弹穿透了汉密尔顿的肝脏,在今天都是很危险的情况,别说二百年前了。汉密尔顿被击中的当时就知道自己没救了,他对向他跑来的霍塞克医生说:“医生,这是致命伤。”然后失去知觉。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伯尔是在蓄意谋杀汉密尔顿呢?答案是:应该不会。首先,伯尔是个被利益驱使的人。杀死汉密尔顿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伯尔疯了才会认为杀死汉密尔顿之后他还能在纽约立足。其次,伯尔击中汉密尔顿之后表现得非常吃惊和懊悔,他马上向汉密尔顿跑去,想看看伤在哪里,但被范内斯拦住了。范内斯撑起一把伞,挡住伯尔的视线,拉着他往河边走。这是副手应该做的,为的是保护伯尔日后不受起诉。伯尔看不见汉密尔顿,表明不是谋杀。在去河边的路上,伯尔几次停下来说:“我要跟他说话!”范内斯不容他分辩,把他拖到船上,回了曼哈顿。应该说,伯尔举枪向汉密尔顿射击的时候,他可能想打伤汉密尔顿,但绝对没想到会出人命。当时的决斗都不是故意杀人,所以,大家一般都不会瞄准心脏打,最常见的部位是臀部以上的那一块儿或大腿。伯尔是因为打得稍微偏了才出事的。从他在现场的反应看,他不完全是人们传说中的冷血动物。也许,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他们曾经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也许,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原来并没有解不开的仇。后来,年老的伯尔在看了劳伦斯斯特恩的书后感叹道:“如果我当初多读点斯特恩,少读点伏尔泰,我就会知道,这世界足够大,容得下汉密尔顿和我两个人。”汉密尔顿临终前说的话是:“我对伯尔没有恶意。”他请求上帝不要降罪伯尔。
1804年7月12日下午2点,汉密尔顿在妻子伊莉莎和七个孩子悲伤的眼神中去世。他带走的不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温柔的丈夫、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