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物语-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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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许维怎么细细找寻,在何右递来的卷宗内,李大户城东荒山名下田亩始终是十五亩,这可是个微小的错误啊!
合上卷宗,许维也不再寻找了,错处只要一两个就足够找何右的麻烦了。他正要高喊外头等候着的差役时,忽然又觉得做事需再稳妥些才行,毕竟这是自己的第一次出手整人,这证据一定要确凿才行。
许维起身走到木柜子旁把柜门打开后,在里头众多的文件袋中翻寻了好半天,最后取出了一份页面已经泛黄的大清户部司务厅于六年前重申并下发给天下州县的老旧文告,仔细将文告看过两遍后,他才气定神闲的召唤进差役。
差役进来后许维拿起桌上的那份何右送来的卷宗递了过去,淡淡地嘱咐道,
“老王,这份卷宗字迹太过潦草,根本让人看不懂,再加上根本就未按朝廷制度所定之馆阁体来书写,是哪房的书吏写的?让人怎么归档啊!到底是哪个新手写的?朝廷的制度还要不要拉?”
“是何右何贴写送上的卷宗,他应该在衙门也呆了两三年了,不算是新手吧。”差役老王小声地解释道。肚里可是腹议开了,什么玩意嘛,明知道是何右写的,还在那装腔作势。看情形,何右在劫难逃了。
“哦?居然是何贴写?看来定要被他误会一番,还以为我在刁难他。不过公务为重,被他误会也是无法的,你就去请何贴尽快用馆阁体重新誊正一份再送过来,今晚务必要赶出来。”许维表现出一番天下为公的神情,那大义凛然的样子,换成不知情者看了绝对会感动不少。
从许维手里接过卷宗的差役老王闻言后傻傻的看着许维,顿时无语了。
操,看来这姓许的也不是什么软蛋,简直是臭蛋。早上何右冷言冷语讽刺他一通,这么快就报复上了。这么厚的一份文档,一眼扫过去最起码有两寸厚,誊一遍说来容易,写起来可就麻烦了。至于说看不懂?全他妈的是个说词。我扫了一遍,应该基本都看得懂,大伙不都这么抄录的。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老的刀笔吏们他们写文档的时候谁还用费时费力的馆阁体?如小山一般的文件卷宗等待处理,时间稍微拖一小会,下班的时间那可是要往后延迟老长时间的。
要是加班的话,知州大人可不会因此多发你半文钱的。若所有的文书都要用馆阁体般来抄录,那大伙都别回家抱老婆了。这么多年下来绝大多数的贴写都是用行书来着!也只有新来的会规矩点,老老实实地用着馆阁体,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彻底同化了,也用起行书来。
也只有在朝廷非常重视的文件案宗上,在得到上级书吏的提示后,下边州县的书吏才会老老实实地用所谓的馆阁体来写。
老王又寻思着,随着何右一同送来的一沓子的卷宗里,那童贴写、马贴写、肖书吏等等可都用的是草书,鬼划符啊,除非他们本人,不然没几个能看得懂的。也没见那姓许的逐一都挑出来一起退回重写。
馆阁体有吗?没!跟个绝种的东西般在县衙六房里实在是太罕见了。这不是打击报复又是什么呀。但话说回来,这制度确实有,还明文规定公文书写必须用馆阁体,你何右自个不识相往枪尖上撞,活该。
见老王半响没啥动作,许维遂抬头不悦地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啊?没,没,”醒过神儿来的老王急忙转身出了房,这万一被这恶魔给盯上了,那下场就不妙了,没见他整何右那都是明目张胆的,任谁还挑不出啥错来。
老王心下明白这种事不宜多掺和,正经的就该老实听从许书吏的命令把卷宗重新给退回去。不过心下难免又要多嘀咕上几句:
这个新来的许书吏不好伺候啊,肯定是个厉害的主,往后他吩咐做的事,那得格外的小心才是。
但这何右也不是好惹的,占着潘州判是他亲戚,在州衙里可是蛮横得很。能让何右硬吃这样的一记无声大亏,有苦都说不出来,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将卷宗丢给东院户房的差役手中后,老王扭头就走,不敢有半分的耽搁,怕殃及池鱼啊!他仿佛已经看见何右的脸色黑得比锅底还要黑上三分似的!,多呆一会就多一分的危险。
老王前脚刚从许维坐镇的签押房回报完事出来,就听见身后砰砰砰直做响的脚步声,何右夹着卷宗从后冲了上来,只看他那张黑脸和沉重的步伐,这火气小不了啊!
差役才刚想做个姿态伸手拦一下,却被何右重重推开,那差役的身子顿时如旋转的陀螺般把虚掩的门都给撞开。何右一头冲进了签押房,将卷宗朝许维面前案桌上狠狠一摔,怒火冲天地大声吼道,
“姓许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打击报复不成?”
许维并没立刻理睬何右,而是斯条慢理地低着头将手头一页案卷看完后,又晾了何右好一阵才缓慢抬起头来。
见何右一脸不甘的样子,许维微微一笑,故作不知地问道,
“何贴写你有什么事吗?”
何右不听则已,一听心中的怒气更盛了,刚才从差役手中拿到所退的卷宗便知这是许维在报复上午骂他是个马屁精的事儿。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何右黑着脸手拿着卷宗大力拍击着案桌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凭什么退我的卷宗?你是新来的,刚做书吏没多久,就该好好打听打听。这州衙里以前什么时候因为不用馆阁体书写卷宗而被退的?你要不给我说个明白,我揪着你去找州判潘大人评理。”。
何右的声音顿时传出几里之外,可谓十里飘音,引得东西二院的六房书吏、贴写们都探出窗寻个究竟,不久片刻,许维的门外就挤满了不少人。
“以前是以前”。尽管何右因为气恼语速又快又急,许维却没有半点变化,不高不低的声调稳稳的拿捏着道:
“至于为什么退卷,何贴写难道不知道?”,嘴里说着,许维很是潇洒地将早就搁在手边专门等着何右到来的那份户部文告拿了起来并顺手递了过去,口中还潇洒地说道,
“这份文告是乾隆二十八年户部司务厅下发给全国各州县衙门的公文,何贴写难道不晓得吗?”
何右接过文告先狠狠撇了眼许维后才拿起它仔细地阅读起来,读后那一股气活生生地被憋进肚子里,发也发不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
康熙年间,京城户部北档房乃是天下文书管理中心,南档房有感于北档房送来的地方案卷多有字迹潦草者,行、草、隶等书体应有尽有,字出多门,故特别要求北档房转送时字体必须统一,方便调用查看,必须用馆阁体书写公文,否则无法归档。
于是乎北档房便专门发下文告,再由司务厅每隔数年再转发一次下达到各个州县,上面有明确的条款要求地方上呈送的文卷应当用馆阁体书写,不得用行书或草书等其他书体。
反正都是书吏送上送下,书吏与书吏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人家常说大清乃是与胥吏共天下。所以被真正踢回的也是少之又少!下边的公文卷宗依旧是龙飞凤舞得让人看不清楚。当然,需要面呈京师六部主官及其他高官的重要少数文书卷宗还是要用馆阁体。
所以这份文告真正的约束力几乎为零。当初何右收到并观看后也全没当回事儿地扔到了一边的垃圾堆里,谁曾想今天许维却拿这个来治他。
但事实虽然如此,却没法儿反驳。毕竟这是户部司务厅下发的正式文告,而许维现在的举动就是在执行户部文告,你能说他错了?钻律法的漏洞,是许维所擅长的,这可是阳谋之举,堂堂正正地阴人。
至于举证其它几份同是用行书抄录的文宗说事,何右就算胆子再大,这个念头也只能是一闪而过。他心知肚明,按照许维的性格,只要他敢提,那许维就敢立马把那十几份卷宗也给全部退回去,反正这是何右惹下的事,与他许维无关。若真是这样,就算有州判潘大人在后头撑腰,以后自己在县衙里也别想好混。有时潜规则是不能去挑破的,否则下场极其严重。
何右狠狠抓过放置于案桌上的卷宗,转身就往潘州判的公事房走去,看来是告黑状去了,要找人撑腰。
许维并没阻拦他。你想去就去吧!反正这事自己做得在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你堂堂一个州判也得按规矩办事。
一直到散衙的云板声响起,何右也没再来骚扰自己。不过这也不奇怪,州判岂能明目张胆地护短。而从门外差役嘀嘀咕咕的私语声中,许维还是知道了一件事,何右被潘州判狠狠摔了一记耳光,左脸颊红肿了一大块才出来。而卷宗又那么厚,要想重新誊正一遍的话,且得花些功夫,加班是铁定了的。
第18章()
3
许维所租的房子离州衙比较近,只隔了三条街。简简单单的,一边主房,另一边是厢房,角落是厨房,中间是庭院。
厢房住的是桑信,因为两淮盐引案的牵涉,普福府邸被查抄,为了继续隐姓埋名疗养伤势,他已经从普福府中搬出而跟随着许维一同来到了普安州。
“维仔,怎么样,去衙门正式当差也一天了,感觉如何?”桑信喝了一口老酒,醉意朦朦地问道。
“哼,衙门里头水深得很。我这个小年轻刚进去,第一天就差点被人弄个下马威。”许维也没隐瞒,直接把今日的事情告知给桑信。
桑信替许维夹了一口菜,口中热情地说道,
“来,尝尝老哥我新学的贵州酸菜。”而后又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这人都要经过一段磨合期,再过几日,凭你的本事想不融入都难。呵呵,话又说回来了,你刚入衙门,确实也不能任人摆布。做得好,很有我桑信弟兄的样子。”
“老哥,你做这酸菜估计一次性做了许多吧,估计整整两个月都要吃你做的酸菜了。”许维一副愁眉苦脸。没办法,自己在衙门当差,只能留桑信在家主持家务。一个老男人,能煮出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没办法,就算许维想发点钱请个厨娘回来都被桑信一口拒绝,身为从前的天下的第一高手,岂能丢了面子,再难吃也得煮下去,煮到叫好为止。
“其实你吃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对了,我这几天遇到一个同好中人,叫吴国治。跟他喝了几次酒,倒是谈得比较来。他可是有件天大的冤情没地方呈述,我听后替他大报不平。你既然已在衙门中做事,不如就帮帮忙。”
许维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说道,
“大哥,你没事就多呆在家中养伤为宜吧!老是上街帮我找事做,迟早我的前程会断送在你手里。”
“有我在,还怕有人对你不利?”
“这可是官场,不是江湖,哪会有性命之攸。”
“那我可不管!你要是官场混不下去了,我保你做上江湖盟主的位置。我都跟那老吴夸下海口,说我一个兄弟在衙门中做事,保证帮他伸冤成功的。”
“我也才入衙门不久,得,这件事我就帮你查查,看看有没翻案的可能。”
“很简单的,老吴控告州衙的许文衡等人于乾隆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两年间借差役之机,派累民工,从中分肥。而许文衡则打通了知州陈旭的关系,强行把这案子给压了下来,还时不时让差役骚扰老吴。”
“知道了,等我站稳脚根后会帮你留意这件事情的。”听到这案子居然跟吏目许文衡有关联,许维顿时留意了一下。
那姓许的也相当可恶,趁着自己刚进衙门便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实习期?哼,居然特别关照自己。好啊,等时机到了,就用这老吴的案子好好回报一下许吏目,叫他晓得惹了自己可没好下场。
许维的肚量可没宰相那么宽,有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性格。
第二日,许维刚在公事房中坐定,就被隔壁的罗通罗州同给叫唤过去。
罗州同大约四十余岁,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唇上留着细细的八字胡,标准的一个文官相。许维进房后他先是一声不吭地等着许维的拜见。
“参见罗大人。”许维甩了下马蹄袖。
然后罗通很是热情地绕过案桌来到许维跟前,快步上前扶起许维说道,
“许书吏,怎么如此多礼啊。我与尤大人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与尤拔世啥关系啊。再说了,我要不如此多礼,没过半日,你就给我小鞋穿了。许维放在心里牢骚了几句。
“不知罗大人今日召唤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没啥大事,就是与你聊聊而已。
听说昨日你把那何右的卷宗给退了回去?”罗通一脸关切的的神情。
“正是。”许维理直气壮地答道。
“该退。他何右也是个老吏员了,居然胆敢不把户部的文告放在心里,着实可恶。若不是有州判潘大人护着,我早就一脚把他给踢出衙门去了。”
这是在下眼药了啊。怕我倒到那潘州判那边。许维寻思着。
罗通一副长辈谆谆教诲的样子,搁在外人眼里,还以为罗通与许维有亲戚关系。
话锋一转,罗通终于道出今日的目的,
“尤大人曾经在本官面前夸赞过你,说你为人灵活,主意多,甚能为上官分忧。我观你这几日的行径,确实有几分出众。这不,本官现在就遇到一个大难题了,要让你帮忙谋划一番了。”
“还请罗大人示下。”
“普安州外八十里处有座八纳山,山上有众多的乱匪,他们为祸地方已有多时。
按理说,这普安州山高皇帝远的,就算出个百八十股土匪都不算啥。
但现在麻烦来了,八纳山卡在普安州到威宁州的路上,本来呢,卡就卡嘛,行人只要不走普安州到威宁州这一条官道即可。问题是,三个月后,贵州按察使白剑彬非要先到威宁州视察后再转道我普安州。白大人若是在我普安州境内出了点什么差错,那我普安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可就吃不了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