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赋评注-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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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悲士不遇赋看，它一方面杂糅了儒家积极用世与道家委任自然的思想；另一方面，对不合理的世道人情颇多指责。与董仲舒士不遇赋相比，容量更大，感情力度更强。联系司马迁的不幸人生遭际，可知他的写“士”亦是写自己，故能有强烈的打动人心力量。
就表现技巧而言，本赋说理抒情相间，不重夸饰；仿效骚体，不全用“兮”字句法，且有成段的四言句，与当时风行的大赋体式不同。
（刘志伟）
第40章 洞箫赋［1］（）
王褒
王褒（？—前61），字子渊，西汉蜀郡资中（今四川资阳市）人。精通音律，善为歌诗。宣帝时，欲兴六艺，倡歌诗，以宣风化于百姓，征召天下高材，益州刺史王襄荐之入都待诏，诏褒为圣主得贤臣颂。褒等数从帝放猎，所幸宫馆，辄为歌颂。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帝以辞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解释之。因擢为谏议大夫。太子苦善忘不乐，诏褒等侍太子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疾平复。后因方士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宝，帝遣褒前往祭祀求取，竟病殁于途。汉书卷六十四下有传。
王褒系宣帝朝最著名的辞赋家。汉书艺文志著录有赋十六篇，今已不全。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辑有王谏议集。
洞箫赋是一篇咏物赋，所咏对象虽然只是古代最普通的乐器，但是作者排列铺陈，细致描写，从而规模恢弘，辞采飞扬。据汉书王褒传载，太子非常喜爱洞箫赋，“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文心雕龙诠赋指出“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
原夫箫干之所生兮，于江南之丘墟［2］。洞条畅而罕节兮，标敷纷以扶疏［3］。徒观其旁山侧兮，则岖嵚岿崎。倚巇迤，诚可悲乎！其不安也［4］。弥望傥莽，联延旷荡，又足乐乎！其敞闲也［5］。托身躯于后土兮，经万载而不迁［6］。吸至精之滋熙兮，禀苍色之润坚［7］。感阴阳之变化兮，附性命乎皇天［8］。翔风萧萧而迳其末兮，回江流川而溉其山［9］。扬素波而挥连珠兮，声礚礚而澍渊［10］。朝露清泠而陨其侧兮，玉液浸润而承其根［11］。孤雌寡鹤，娱优乎其下兮，春禽群嬉，翱翔乎其颠［12］。秋蜩不食，抱朴而长吟兮，玄猨悲啸，搜索乎其间［13］。处幽隐而奥屏兮，密漠泊以猭［14］。惟详察其素体兮，宜清静而弗喧［15］。幸得谥为洞箫兮，蒙圣主之渥恩［16］。可谓惠而不费兮，因天性之自然［17］。
于是般匠施巧，夔妃准法［18］。带以象牙，掍其会合［19］。锼镂离洒，绛唇错杂［20］。邻菌缭纠，罗鳞捷猎［21］。胶致理比，挹抐捻［22］。于是乃使夫性昧之宕冥，生不睹天地之体势，暗于白黑之貌形［23］。愤伊郁而酷，愍眸子之丧精［24］。寡所舒其思虑兮，专发愤乎音声［25］。故吻吮值夫宫商兮，和纷离其匹溢［26］。形旖旎以顺吹兮，瞋以纡郁［27］。气旁迕以飞射兮，驰散涣以逫律［28］。趣从容其勿述兮，骛合遝以诡谲［29］。或浑沌而潺湲兮，猎若枚折［30］。或漫衍而骆驿兮，沛焉竞溢［31］。惏栗密率，掩以绝灭［32］。霵晔踕，跳然复出［33］。
若乃徐听其曲度兮，廉察其赋歌［34］，啾咇而将吟兮，行以和啰［35］。风鸿洞而不绝兮，优娆娆以婆娑［36］。翩绵连以牢落兮，漂乍弃而为他［37］。要复遮其蹊径兮，与讴谣乎相和［38］。故听其巨音，则周流泛滥，并包吐含，若慈父之畜子也［39］。其妙声则清静厌瘱，顺叙卑迖，若孝子之事父也［40］。科条譬类，诚应义理［41］。澎濞慷慨，一何壮士［42］；优柔温润，又似君子［43］。故其武声，则若雷霆，佚豫以沸［44］。其仁声则若风纷披，容与而施惠［45］。或杂遝以聚敛兮，或拔以奋弃［46］。悲怆怳以恻惐兮，时恬淡以绥肆［47］。被淋洒其靡靡兮，时横溃以阳遂［48］。哀悁悁之可怀兮，良醰醰而有味［49］。
故贪饕者听之而廉隅兮，狼戾者闻之而不怼［50］。刚毅强虣反仁恩兮，啴唌逸豫戒其失［51］。钟期牙旷，怅然而愕兮［52］，杞梁之妻不能为其气［53］。师襄严春不敢窜其巧兮［54］，浸淫叔子远其类［55］。嚚顽朱均惕复惠兮［56］，桀跖鬻博儡以顿［57］。吹参差而入道德兮，故永御而可贵［58］。时奏狡弄，则彷徨翱翔［59］。或留而不行，或行而不留。愺悺铰鲴钍С耄�60］。薄索合沓，罔象相求［61］。故知音者乐而悲之，不知音者怪而伟之［62］。故闻悲声，则莫不怆然累欷，撆涕抆泪［63］。其奏欢娱，则莫不惮漫衍凯，阿那腲腇者已［64］。是以蟋蜶蚸蠖，蚑行喘息［65］。蝼蚁蝘蜒，蝇蝇翊翊［66］。迁延徙迤，鱼瞰鸡睨［67］。垂喙转，瞪瞢忘食［68］。况感阴阳之和，而化风俗之伦哉［69］。
乱曰［70］：状若捷武，超腾逾曳，迅漂巧兮［71］。又似流波，泡溲泛，趋巇道兮［72］。哮呷呟唤，跻踬连绝，淈殄沌兮［73］。搅搜捎，逍遥踊跃，若坏颓兮［74］。优游流离，踌躇稽诣，亦足耽兮［75］。颓唐遂往，长辞远逝，漂不还兮［76］。赖蒙圣化，从容中道，乐不淫兮［77］。条畅洞达，中节操兮［78］。终诗卒曲，尚馀音兮［79］。吟气遗响，联绵漂撇，生微风兮。连延骆驿，变无穷兮［80］。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汉文，中华书局影印本）
［1］洞箫：乐器名，由十六至二十三支竹管排列而成，因为底部不封，所以称为“洞箫”。洞，通也。
［2］原：推究。箫干：指洞箫的躯干。丘墟：山，指江宁县（今属江苏）的慈母山，相传此山之竹最宜制箫。
［3］条畅：条直通畅。罕节：很少有竹节。标：竹的末梢。敷纷：繁茂貌。扶疏：分布展开貌。
［4］徒：仅。旁：通“傍”，靠近。山侧：山边。岖嵚（qin）、岿（kui）、崎（qi）、倚巇（xi）：皆山势险峻貌。迤（mi）：坡势徐缓而降貌。诚可悲乎！其不安也：此句是说这竹子生在倾斜的山边，显得很不安稳，让人看了悲愁。
［5］弥望：满月。傥莽、旷荡：宽阔貌。联延：相连延伸。又足乐乎！其敞闲也：此句是说这竹子生在开阔的地方，显得非常闲静，足以让人舒心。
［6］后土：指大地。
［7］至精：纯正到极点的自然精气。滋熙：润泽。禀：接受。苍色：指竹子具有的苍绿之色。润坚：鲜润而坚硬。
［8］感：感受。阴阳：指阴晴、寒暑、昼夜等自然变化。附：依附。皇天：指上天。
［9］翔风：飞舞着的风。径：通“经”，经过。其末：指竹子的末梢。回江：曲折的江流。溉：浇灌。
［10］素波：白浪。连珠：指浪水搅起的水沫。礚（kē）礚：水击撞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澍（zhu）：通“注”。
［11］清泠（ling）：露水清凉的意思。陨：坠落。玉液：指泉水。浸润：滋润。
［12］孤雌寡鹤：指单只的雌鹤，这里的雌即指鹤。娱优：悠闲地游戏。群嬉：成群地嬉戏。颠：顶。
［13］秋蜩（tiáo）：秋蝉。不食：相传秋蝉只饮露水，而不吃食物。抱：通“附”，附着。朴：树皮。搜索：往来貌。
［14］奥屏：深藏。漠泊：竹子浓密貌。（）猭（）：竹子连延不绝貌。
［15］素体：本体。宜：适宜。清静：指清静之地。弗喧：不喧闹。
［16］幸：有幸。谥（shi）：赐名号。蒙：蒙受。圣主：指皇帝。渥（wo）恩：恩泽。二句是说洞箫由君王命名并使用。
［17］惠而不费：是说箫给人以好处却无所耗费。因天性之自然：谓洞箫成为乐器来自于自然的本性。
［18］般匠：春秋时的巧匠公输般和匠石。施巧：运用巧妙的技艺。夔：为唐尧时的乐官。夔妃未详。准法：衡量确定洞箫的法则。
［19］带：装饰。掍（hun）：会合。二句说用象牙装饰洞箫的结合之处。
［20］锼（sou）镂：雕刻。离洒：有花纹貌。绛唇：染红嘴唇接触之处。唇，指洞箫的吹口。错杂：有文采貌。
［21］邻菌缭纠：皆箫管相互连接貌。罗鳞：罗列如鱼鳞。捷猎：长短不齐貌。
［22］胶致理比：箫管排列细密整齐貌。挹（yi）、抐（nà）、（yè）、捻（niǎn）：皆吹奏洞箫时手的动作。
［23］性昧之宕冥：指盲人。性昧：天生蒙昧。宕（dàng）冥：过于昏暗。体势：色彩姿态。暗：不明白。白黑：昼夜。
［24］伊郁：忧思郁积貌。酷（nu）：忧愁的意思。愍（min）：怜惜。眸子：眼珠。丧精：指失明。
［25］寡：少。发愤：用功。二句说盲人很少有其他思虑，于是专门在音律上用功。
［26］吻吮（shun）：用嘴吸，指吹箫。值：合。宫商：五声中的两个音调，此处指一般声调音韵。和：和声。纷离、匹溢：声音散布貌。
［27］形：吹箫者的形体。旑（yi）旎（ni）：通“阿娜”，屈曲美好的样子。瞋：睁大眼睛。（hán）（hu）：鼓气吹箫貌。纡郁：忧愁貌。二句说吹箫者随着吹出的声音扭动身躯，眼睛睁得很大，气鼓得很足，像是忧愁愤怒。
［28］旁迕（wu）：左右触迕相撞。此外指气流相撞而出。散涣：散布貌。逫（zhu）律：徐缓的样子。
［29］趣：疾走。从容：不紧迫貌。勿述：没有阻碍貌。骛：乱跑。合遝（tà）：众多拥挤貌。诡谲：奇怪。
［30］浑沌：混杂不分貌。潺（）湲（yuán）：水流貌。猎：树木折裂的声音。若：通“然”。枚：树木枝干。
［31］漫衍：水流四溢貌。骆驿：相连不绝貌。沛：水势浩大貌。竞溢：竞相溢出。
［32］惏（lin）栗（li）：冷清貌。密率：安静。掩：止住声息。绝灭：指声音完全消失。
［33］（xi）霵（ji）、晔（yè）踕（jié）：众多声音同时出现貌。跳然：跳跃貌。
［34］徐：缓慢。曲度：乐曲的节度。廉察：小心考察。赋歌：吹奏的歌曲。
［35］啾：众多声音。咇（bi）（jié）：众声响起貌。行：且。（）（rěn）：缓慢貌。和啰：声音混杂貌。
［36］鸿洞：连绵不停貌。优：随意舒缓貌。娆娆（ráo）：柔弱貌。婆娑（suo）：飞舞貌。
［37］翩：飞扬貌。绵连：缠连不绝貌。牢落：稀疏貌。乍弃：暂时丢弃。他：指不同于一般的声音。二句说声音飞去，只剩稀疏的余音绵绵不绝，让旧的声音漂走后，再吹奏出新奇的声音。
［38］要复：等待。遮：拦。蹊径：道路。讴谣：指歌。相和（hè）：相应和。二句说箫曲像在路途上拦截一样地等待，和歌唱之声相应和。
［39］周流、泛滥：皆散布广远貌。并包吐含：指包含各种声音发出美好的乐曲。若慈父之蓄子：此句说音乐的并包吐含像慈祥的父亲怀着深广的爱心养育儿子一样。蓄，爱。
［40］厌：安静貌。瘱（yi）：深邃貌。顺叙：有次序。卑迖（ti）：柔和顺畅貌。若孝子之事父也：此句说音乐像孝子服侍父亲一样柔和顺畅。
［41］科条：音乐的曲类。譬类：类比。诚：的确。应：合。义理：事理。
［42］澎濞（pi）：通“澎湃”，大水冲击之声。慷慨：激扬貌。一何：何其，多么。
［43］优柔：柔弱貌。温润：温和滋润。
［44］（léng）（hong）：声音巨大貌。佚豫：声音变化迅速貌。沸：声音起伏不定貌。
［45］风：即“凯风”（见诗国风邶风），指南风。纷披：吹拂貌。从容：和缓貌。施惠：布施恩惠。
［46］杂遝（tà）：众多貌。遝，通“沓”。拔（sà）：分散貌。奋弃：用力抛弃。
［47］怆怳：不得意貌。怳，“恍”字的异体。恻惐（yu）：伤痛貌。时：有时。恬（tián）淡：安静貌。绥肆：迟缓貌。
［48］被：覆盖。淋洒：繁盛貌。靡靡：细密貌。横溃：从旁边冲决而出。阳遂：清亮畅达。
［49］悁（yuán）悁：忧烦貌。良：的确。醰（tán）醰：馀味深长貌。
［50］贪饕（tāo）者：贪财的人。廉隅：清廉。狼戾者：残暴的人。怼（dui）：怨恨。
［51］强虣（bào）：强暴。反：通“返”。仁恩：仁慈而有情义。啴（tān）唌（xián）、逸豫：徐缓放纵。
［52］钟期：钟子期，春秋时善于听音乐的人。牙：伯牙，春秋时善于弹琴的人。旷：师旷，春秋时晋国的乐师。怅然：若有所失貌。愕（è）：惊愕。
［53］杞（qi）梁之妻：春秋时齐国杞人梁殖之妻，相传梁殖战死，其妻自作曲弹奏，曲终投水而死。气：气调。
［54］师襄：春秋时乐师。相传孔子曾跟他学习音乐。严春：古代善于弹琴的人。窜：改易。
［55］浸淫：逐渐亲近貌。叔子：颜叔子，相传他独自在家，夜有暴雨，邻居寡妇因屋坏而至，叔子让寡妇住在家里，而自己持烛直至天亮。远（yuàn）：离开。此句意思是说动人的音乐让颜叔子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心动神摇改变以往的态度。
［56］嚚（yin）、顽：指舜的母亲和父亲。相传舜的父母顽固愚蠢，想杀死舜。朱、均：尧的儿子丹朱和舜的儿子商均，相传二人平庸不像他们的父亲。惕：惊动貌。慧：聪明。
［57］桀：夏朝亡国之君，为人暴虐。跖：春秋时的大盗。鬻（yu）、博：夏育和申博，二人皆古代勇士。儡（lěi）：虚弱貌。顿（cui）：困顿憔悴。
［58］参差：指洞箫。御：用。
［59］狡弄：轻快的小曲。彷徨、翱翔：皆音乐盘旋飞舞貌。
［60］愺（cǎo）悺╨ǎo）：通“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