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传-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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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对着脸儿的茅草屋。西边的小屋是梅嬴的住处;东边的小屋是厨房。北边,坐北朝南的主房,是一所用石块砌墙的茅草屋。屋门口常常挂着帘子,这就是伯阳先生居住的地方。
主房西山墙外,是用青砖砌成的茅厕,中间用墙隔成两个。每个茅厕的后墙根上的便窑窑都有和墙外的深涧相通连着的小洞洞。
主房东山墙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上长着一些低矮的小灌木。灌木丛边的石头地上,有一个水桶粗细的小水泉,里边的水墨清墨清。说水泉,里边的水并不往外冒,总是保持在土皮以内不算多深的地方。伯阳先生他们的吃水就是来自这个地方。
主房屋内的空间有两间屋子的空间大。屋后墙并不是人垒的石墙,而是紧紧靠趁着的隐山的山石。屋内后墙的正中是一个往里伸进去的山洞。山洞里是伯阳先生的密室。密室里放着一个方形大木案。木案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和一大卷一大卷的丝绸帛绢。山洞口外,主房内的房间里,靠东山墙,放置着伯阳先生简朴的床铺。床铺西边有一张长方形的大木案。这就是伯阳先生长年工作的大阵地。靠西山墙有一张小桌,一个小木凳。这就是伯阳先生用餐的地方。
此时,伯阳先生正坐在大木案旁边的木椅上,隐秘地、聚精会神地进行着一项神圣的事业,——他要撰写一部上至天,下至地,中至人,包括万事万物及其规律的,益天、益地、益人的,按当时说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篇幅最长,容量最大的长篇大书。他下定决心,就是一直写到老死也要把它写完,写好。他看着木案上摆放着的绢帛、刀子、竹简、木札、松烟墨,静静地出神。那时没有纸,也没有墨,墨是由黑漆和松烟代替的。一般人写东西是用笔蘸漆写在木札上,写错了就用刀子刮去。伯阳先生这次撰写,是用笔蘸着松烟和水调成的墨,将字写在他从周都带回的帛绢上。
他拉开一卷帛卷,握着狼毫竹笔,认真而又认真地写着。
他的写作态度十分严肃。从事例的核实,到道理的正确,他要使其不发生一丝一毫的谬误。他认为著书误人,那是伤天害理的。这部书,他构勒的框架太大了,内容太多太复杂了。不仅内容复杂,而且笔法也太复杂,不仅要有铺叙,而且要有描写,特别是要有独具一格的无法驳倒的论证。他要描写得栩栩如生,使形象逼真得如同真的见物;他要叙述得条条是道,清楚明白,要把万千事件摆放得各各有序,井井有条;他要把其中的大理小理论证得深入浅出,玄而易见,精辟透彻,不偏不倚,能经得起千万摔打和考究;要使语言高妙,文雅而且准确鲜明,可懂、生动,传神。太难了,写这部书太难了!不管是多大智慧的人,要高质量地写好这部书,都是十分不容易的。
他写着,认真地聚精会神地写着。由于精神集中得厉害,而把天下的一切全忘记了。往往是当梅嬴把做的饭菜送到屋来而在饭桌之上摆好,咿咿呀呀地叫着吃饭的时候他才知道。
梅嬴心里“明白”:“先生是在应天子之托为世人做着一项秘密的工作。”她同情先生,可怜他偌大年纪还这样以献身的精神去忙去累。她怕先生因为每每刚停笔就吃饭,时间久了出疾病,在饭将要做好的时候就在帘外用她那充满同情、充满敬爱的好听的呀呀声音先叫一阵,使得伯阳先生不得不先停下笔来。
这是个模样很俊的女孩子,中高个,鹅蛋脸,高鼻梁,大黑眼,那嘴角不笑也是笑着的。这是一个善良的知道关心别人的有同情心的女孩子,每每是她把热腾腾的饭菜在桌上放好,看着伯阳先生吃得香甜的时候,才抿嘴笑着离开。
一次伯阳先生吃完饭,梅嬴前来收拾碗筷,伯阳先生疼爱地看着她,充满同情地在心里说:“好孩子,你多可怜哪!你若不是生理上缺陷,不也象别的孩子一样去享受合家欢乐之福了吗?好孩子,谁能知道这里还有一个默默奉献的哑女呀!”想到此,眼里竟然流出两颗同情的泪水来。“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哑女梅嬴用她的语言咿呀着,拿手巾去给她的先生爷爷擦泪水。
伯阳先生的这部大书,其中要包括很多部,总括地说,只有宇宙述论部和人尘述论部两大部分。他打算前一段时间完成宇宙部,后一段时间完成人尘部。对于撰写这部大书,起先他是打算要宽松着写。他想:“慢工出巧匠,快工没好活。我撰文主要是以正确无误,使其益世益人。这么大的东西,不是在一个短时间能够完成的,反正只要能在有生之年写好都行。”开初他是写写,停停,想想。疲乏了就睡,或是到小水泉边的灌木丛边,以及大柏树下走走,转转。后来不行了,后来因为越写越难,越写越费心力,就感到十分苦累,很不宽松了。是的,里头的内容太多太广了,头绪太多太乱,太复杂纷纭了,特别是其中不少的规律要从玄而又玄中十分微妙地将它抓到,还得用大量的事实将它证明出来,而且多方考证它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正确,这太不容易了。有时候因为弄不清它到底是错是对,而不得不停下笔来去进行一段较长时间的思考,甚至还要进行再考查。他曾为考查一个问题,而几次秘密出山,以走亲串友为名,到沛地前去进行考查呢。
时间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过去了。伯阳先生就这样秘密地,紧张地,艰苦地工作着。由于一生没得安闲,由于近些年来的紧张苦累,加上体内一些说不清的内部原因,他病了,病得很厉害,病得终于不能掂笔了。此时他的大书才算完成一半,病魔就不许他往下再去进行了。为了战胜病魔,为了给续写下半截大书保存一段时间的老命,他只好以从外地归来为名,让梅嬴和他一起出山,搬往曲仁里村中的老宅居住,开始了投医治病的生涯。此时,光阴老人的脚步已经跨入了公元前四八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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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入自然
公元前四八九年,伯阳先生因病出山,移至村中故宅居住。这年他已八十二岁。他病得很厉害。不仅不想吃饭,而且饭后总要抱着胸口难受一阵。使人一看,便会确认这是胃病。他的胃象是失去了工作能力了,按现在的说法,那就是胃功能减退了。他瘦得厉害。两只眼睛塌到坑里去了。面腮凹陷,颧骨凸起。他是个脸骨较大的人,额头本来很大,这一来,额头就更显突出了。他的病,说是胃病,从其他的一些情况看又很不象是胃病。他心慌,心跳,心口绞疼,动不动出一身虚汗,心里焦急不安,按现在的说法是好象心脏里头有毛病。说是心脏病,也不尽然,因为除以上症状之外,他还头晕眼黑,看月牙象是两个错摞在一起,看星星和灯火是中间有个黑心,一圈散乱地往外闪着长短不齐的光芒。按现在的说法,象是因肝肾有毛病而使眼出现这种情况。他不光头昏目眩,而且身子象是假了,四肢假了,一颗脑袋象是要飘飞起来,觉乎着宇宙茫茫,没法琢磨,觉乎着他的头是离开躯体,飘忽而走了,世界上除了茫茫太空就还只剩他一颗头了。他的身子不由自己地摇晃着,不摇晃也觉得摇晃着,坐在椅子上,如果不用双手在两边靠扶的地方扶结实,就觉着是要晃倒了。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好象大脑也出了问题。
这究竟是什么病症呢?请医者看,无法确诊。他们给医治,也不大见轻,有时从一个方面见轻一点,过一段时间又回复。好好,歹歹,歹歹,好好,治了一年也没治好。他心里说:“我完了,看来我的天道人德的学说是立不成了。”又一想,“我不能死,虽已八十二了,我还不能死,我还要生存。我要治好病,争取回山接续着写,不能让我的事业半途而废。然而,这种想法不一定能够实现了。不管怎样,反正我要争取!我要继续保着那秘密,如若康复,还回去写;如果天要我归去,那我就在断气之前再向韩福嘱咐隐在山里的那半部书的事。”在病中,他的一颗心总系在隐阳山里。越是牵挂,心里越是急躁;越是急躁,疾病越是不见好转。
伯阳先生见本地无有好医,就决定到沛地亲戚那里去治疗。临走时,他小声安排韩福说:“要继续保住隐阳山里那隐密。病好后,我还要回去接着隐。”“您放心吧先生,到老死我也不向别人说。”
在沛地,经医者诊断,确实是肝、脾(指胃)、心腑(至于脑,当时他们是和心腑混为一谈)综合症。对于“因长年提心操劳而引起心脏、脾胃病;胃病引起体虚肝亏损;体虚肝亏引起头晕眼黑周身假;虚亏假回过头来更增加心跳难受出虚汗”的大致原因和因果关系,他们并未在意去探究。而只是就心跳去治心跳,就难受去治难受,就不想吃饭去治不想吃饭,就头晕眼黑去治头晕眼黑。见顾此失彼不行,就又来个肝、脾、心腑一齐施药。结果治了二年也没治好。李伯阳向医者说他曾提笔写了点东西。医者说,以后千万不要再写什么,不然,你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要知道心疼病可不是好玩的。
公元前四七五年春天,伯阳先生从沛地回到曲仁里,又一次住进村中故宅,继续医疗养病。每天都有不少人来瞧看他。他安排韩福对这些怀着美好人情的探望者们要热情接待,不要慢怠,不要晾人。韩福很听话,对来者一一热情接待,爱敬谦恭,很有礼貌。对于前来的长辈,是以揖相迎;对于前来的晚辈是以拱手相迎;对于随来的小孩子们是拿点可吃的东西给吃。前来瞧看的人,见李伯阳先生病那样子,瘦那样子,都很同情,小心而关切地询问病情,象自己家里人得了病一样。此时,在他面前,连平时最顽皮的小能豆都不顽皮了,而且眼里还闪出晶莹的泪光呢。
儿子、儿媳第二次专门回来瞧看他,还带回来一位医者,这医者看了他的病情,也摇头表示没办法。
此时,这故宅上的房屋已不是三十五年前李伯阳年轻时所住的房屋了。如今的房屋已是经儿子、儿媳翻修过的房屋了。东、西屋全是古式的青色瓦房。伯阳先生此时居住的主房,仍象原来那样古香古气,但是它出杈挑角,房脊冠有黑色的铁莲花罐,样式要比一般瓦房讲究得多。
主房屋后的那座草木园,里边的树木还和当年大致相似。只是当年要从屋前院里到这里来是从东山墙外,现在已改道变成西山墙外了。
堂屋里,两道半新不破的黑色隔山将当间、东间和西间隔成三个空间。西间是家人韩福的栖身处。当间靠后墙的地方,摆放的还是当年那个大香案。那上面放着的是儿子、儿媳摆弄的一些铜质、陶质的古玩意儿。后墙上挂着一大幅黄绢,那上面是用黑体小字写下的《文王操》。
东间内,靠后墙的地方,有一张古老的顶子大床。绛色的绢帛被子里躺着的就是我们的生病已久的李氏老者李伯阳。此时伯阳先生的身体已没原来虚弱,综合病症之中的头晕眼黑已经治好。但是“睡不着觉,焦急不安,胸闷难受,情绪烦乱,心慌心跳,不能吃饭”,这六个方面却明显地突出起来。
伯阳先生刚才吃过梅嬴端来的汤药之后,就将头脸蒙在被子里。
他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烦躁。
一个时辰之后,他掀开被角,露出头来。只见雪白的散乱的头发、胡须衬托着干黄的瘦脸,样子虽不十分难看,但也很不好看,若不是那里还留着和善与慈祥所给予的印记的话,他会三分象鬼的。透过窗户,他定定地往院子里看着,定定地看着大核桃树上的绿枝杈。春天迈着看不见的小碎步悄悄爬上树枝头。
春天是暖和的。暖则生,和则顺。此时伯阳先生的心里的感觉是不和顺的。暖生和顺的春天哪,你和这病中伯阳先生的心境是多么的不相合呀!
李伯阳先生不愿意在这里心烦意乱地躺下去了。他要到外边去看看。
他起来了,穿好衣服起来了。扶着隔山走出门口。然后,故意不扶什么地往堂屋西山外走。他觉着身子稍微有点轻飘,但是走起来还是稍微有点力气。
他从西山墙外拐弯走进堂屋后头的草木园。这里确实是和当年大致相似,可就是那几棵树要比当年大得多。看到这里景象,他不由得悲伤地想起童年时候那些时光。那稚朴、自然、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的意味啊,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里除了地上的绿草和一些小树棵棵之外,就是那一棵粗大的椿树和那两棵高大的榆树。此时,那榆树上绿色的榆钱,象是一树怒放盛开的绿色花朵。椿枝头上鼓起的充满春意的泡子已经绽出新芽。靠墙角那棵小桃树,用一枝细小的枝条挑出两朵瘦瘦的粉红小花。
看到这些,伯阳先生痛苦的心里偶尔出现一丝快意。他决定要到村外去看看。他找到一根拐杖,拄着就往外走。韩福看见了。急忙走过来,拦着去路,“先生,可不能去,你会累犯的。”
伯阳先生执意要去,韩福无奈,就牵来那头青色的黄牛,脊背上垫上被子,让他骑上,牵着牛往村外走。
村头,风和日暖,春光明媚,天蓝云白,气象一新。芳草的绿色已经染遍原野。远处,青灰色的树林上,青黛色的村庄上,这里,那里,涂抹着一小片又一小片的红色和绿色。青白色的烟雾朦朦胧胧,使那里充满着神秘的春意。近处的几棵柳树,新绿得叫那些正常之人为之动心。可是,伯阳先生啊,疾病缠身的伯阳先生啊,看到想到这新春之景都不能给您带来半点快乐,你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
韩福把驮着伯阳先生的青色黄牛牵至涡河南岸,拐个弯,沿着河岸又往西走。走不多远,就停下来,“好了吧先生,咱该回去啦。”
“走吧,再往前走走。”
他们又往西走了将近二里。韩福又让牛停下,“好了吧先生,咱该回去啦。”
“再往前走走。”
他们往西又走二里,韩福又将牛停下来。如果他们再往前走二里路,就能从那河面很窄的地方架着的木桥上走到河北沿去。——到河北沿后,一拐往西,走一里多路,就可以走入那道绿色的长林。那里,靠着涡河北岸有一道四里长的茂密树林,是这一带有名的风景区。这长长密林的风景春天为最好。“春暖长林莺乱枝”的诗句就是这里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