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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经典文库-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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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四周只见茫茫黑夜,而且夜色越来越重,他又怎么能找到这两个岛呢?这时他看到孤星一般的普拉尼埃灯塔在闪烁。只要他对直灯塔,往左一点就是蒂布朗岛,所以现在他偏左边一点向前游去,一定可以游到这岛。但是我们已经说过,从伊夫堡到这小岛至少有一海里。

    在狱中的时候,法利亚看他垂头丧气和懒洋洋的样子,常对他说:“唐泰斯,你不能老是这样无精打采,你要是不锻炼体力,就是逃了出去也会溺死的。”在苦涩的海浪重重拍击下,唐泰斯耳边又一次响起了这句话,于是他奋力劈浪,顶着逆流快速向前游去,他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体力。他很高兴,因为他看到,虽然在狱中不可能有什么活动,他依然强壮而灵敏,也觉得自己还像童年时代在海中嬉戏一样应付自如。而且,恐惧迫人不敢不快,唐泰斯这时体力倍增。每当他被浪峰掀起时,他侧耳倾听有没有划桨的声音,每当他被卷到海浪峰顶的时候,他便急速向目力所及的海面望去,努力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搜索。每一个较高的浪头都像是来追赶他的小船,于是他加倍使劲向前游,果然他游远躲开了,但如此反复多次,不用多久他的体力也就消耗殆尽了。但他一直不停地游着,可怖的伊夫堡已经在茫茫夜色中变成模糊一片,他用眼睛是看不清楚了,但心里总觉得伊夫堡就在旁边。

    一个钟头过去了,这一个钟头全身感到自由的唐泰斯非常兴奋,朝着自己确定了的方向不断破浪前进。“好了,”他想道,“我游了快一个钟头,但这是逆风游,速度要减慢一刻钟,不过只要没有弄错,现在我离蒂布朗岛应该不远了……可是,万一弄错了……”他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哆嗦,接着想仰浮着休息一下,但是海浪越来越大,他马上知道不可能用这种方法来休息。“好吧,”他说道,“我就一直游到底,游到手臂划不动,全身痉挛,最后沉底算了。”于是在绝望的驱使下,他又用力向前游。

    突然间,他觉得本已黑压压的天变得更阴沉,稠密的云块向他压下来,同时,他感到膝盖一阵剧痛。也许是游得太快的缘故,他顿时以为中了一颗子弹,而且马上会听到枪响,然而没有什么打枪的响声。他伸出手,觉得前面有什么挡着,他缩了缩另一条腿,人碰着了陆地,一下看清了刚才还以为是云块的东西。在他前面20步远的地方,好像熊熊烈火烧完后板结的炉床,耸立着一大片奇形怪状的岩石。这就是蒂布朗岛。

    唐泰斯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花岗岩上躺下,心里非常感激上帝,此时此刻的花岗岩简直比他一辈子所躺过的最柔软的床还要舒服。虽然岛上风雨交加,但他已是筋疲力尽,竟然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然而身子虽然麻木不动了,心里却依然清醒地注视着这意外获得的幸福。爱德蒙睡了一个钟头,一声霹雷把他惊醒。这时狂风大作,遮天盖地,阵阵电闪犹如火蛇不时从天而降,照亮了竞相翻滚、乱作一团的恶浪和乌云。

    唐泰斯凭着他当水手的眼力没有弄错,现在他脚下的岛是两个邻近的岛中的第一个,即蒂布朗岛。他知道这个岛寸草不长,无处可隐蔽藏身,但是,风暴平息之后,他可以再从海上游到勒梅尔岛,那儿虽也是不毛之地,但比较大,也就容易躲藏。一块悬空的岩石这时成了他临时躲避的地方。几乎就在他钻到岩石底下的一瞬间,风暴狂怒般地席卷而来。爱德蒙觉得头顶上的岩石似乎也被震撼,浪头在巨大的岩石脚下撞得粉碎,浪花一直溅到他身上。他在大石下安然无恙,但毕竟处身于风啸雷鸣和闪电的火光之中,他感到头晕目眩,觉得脚下的岛在震动,随时都会像一艘下了锚的船扯断缆索,带着他卷进旋涡。他想起一天一夜没有吃什么东西,感到又饥又渴,于是把脑袋和手一齐伸过去,凑到岩洞旁喝那雨水。

    他喝完水站起身来,这时一道闪电将天幕撕裂,露出上帝的灿烂的宝座,照亮了整个空间。凭着打闪的光亮,唐泰斯看到勒梅尔岛和克鲁瓦西岬之间,离他四分之一海里远的海上有一条渔船在暴雨和恶浪中漂荡,看上去像是幽灵似地从高耸的浪尖一下滑入万丈深渊。一秒钟后,幽灵又被第二个浪峰掀起,风驰电掣般地向岛上扑来。唐泰斯很想喊他们,想找块布片朝他们挥舞,告诉他们将要撞得粉身碎骨,但看样子船上的人也已经看到这危险了。又一道电光闪亮,唐泰斯看到船上四个人紧紧抱住桅柱或支索,还有一个人抱着已被劈碎了的船舵。唐泰斯看到了船上的五个人,肯定他们也看到了他,因为在呼啸的狂风中他听见他们在绝望地呼喊。桅上的帆已破成碎片,像弯折的芦苇一样拧在一起,被风刮得呼啦直响。突然挂帆和绳索一下断裂,帆像乌云上端飞着的白鸟,飘向阴沉的天空,最后消失不见。就在这时哗啦一下响起一个可怕的撞裂声,唐泰斯又听到了临死的呼叫。仿佛是一尊石刻的雕像,唐泰斯紧紧贴在岩石上,俯视底下的深渊,借着闪电的火光,看到撞碎的渔船以及残骸之间绝望的脸庞和伸向天空的手臂。这可怕的景象犹如闪电,转瞬即逝,接着一切又被夜幕覆盖。

    唐泰斯不顾自己滚到海浪中的危险,匆匆在光滑陡峭的岩石上向前奔去,他侧耳倾听,仔细观看,但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任何动静,既没有喊声,也没有人在挣扎,只是狂风恶浪为体现上帝的神威还在肆虐,风在不停地吼叫,掀起阵阵汹涌的波涛。

    狂风渐渐平息,似乎被暴雨冲刷而变成灰色的朵朵浓云向西边卷去,蓝天又露了出来,缀着点点更加灿烂的星星。又过了一会儿,东方地平线的湛蓝水波上飘起一段长长的红色缎带,波涛在翻滚,一道霞光突然在浪间疾走,滚滚浪花顿时变成了万缕金丝。天亮了。

    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宏伟壮丽的景色,唐泰斯一下变成泥塑木雕一般。的确,从他被押进伊夫堡以后,他已把这壮观忘却了。他朝伊夫堡方向转过身去,用审视的目光久久望着大海和陆地。波涛间耸立着那幢建筑,一副锋不可挡,威风凛凛的样子,似乎总在鹰瞵鹗视,又总在发号施令。这时可能是早晨5点钟,海显得越来越平静。

    “再过两三个钟头,”爱德蒙想道,“看守就会上我牢房,他看到我那可怜的朋友的尸体就会认出来,于是他找我,当然找不到,于是去报告。这样,他们就会发现暗洞和地道,他们就会追问把我抛入大海的那两个人,这两个家伙一定会听到我的喊声。紧接着他们会派满满的几艇大兵去追赶可怜的逃犯,他们知道犯人不可能跑得很远。大炮会向沿岸发出警告,通知各处不得收留一个衣不蔽体,饥寒交迫的流浪汉。马赛的暗探和警官都会接到命令在岸上搜索,而伊夫堡的司令官则会驾船在海上巡视。海上有人追捕,岸上有人围捕,我该怎么办呢?我又饿又冷,泅水时嫌麻烦,把那救命的小刀扔掉了,任何一个乡下人为了20法郎都会把我交出去,我也只好束手就擒。我现在既没有力气,也没有主意,更没有决心。噢,上帝啊,我的上帝,你看看吧,难道我的苦还没有受够吗?我已山穷水尽,难道就不能拉我一把吗?”

    这时的爱德蒙真是筋疲力尽,脑袋发木,他脸朝伊夫堡,心里百般焦急,发呓语似地拼命祈祷。也正是在祈祷的时候,他看到波梅格岛的尽头海面上,像有一只海鸥正贴着海浪飞翔,那是一叶三角风帆,也只有水手的眼睛才认出这是在若隐若现的地平线上驶着的一艘热那亚的单桅三角帆。这船从马赛港驶向深海,尖利的船头劈开闪闪发光的浪花,圆鼓的船身在水上轻巧行驶。

    “噢!”爱德蒙不由得高喊起来,“只要我不怕盘问,不怕他们认出我是逃犯,把我扭送马赛,再过半个钟头我倒是可以上那船了。怎么办?又怎么说?编个什么故事才能把他们骗过?这些人是走私的家伙,等于是半个海盗,说是沿海贸货,其实是沿岸抢劫。这些人只会出卖我,不可能白白地做什么好事。先等等再说吧。可是我不能这么静等,人都快饿死了,再过几个钟头,现在还剩下的一点力气也会耗尽。再说,查牢房的时间快到了,现在他们还蒙在鼓里,不一定有什么怀疑。我可以冒充昨天晚上撞沉那条船上的水手,这故事编起来不会有什么破绽,不会有什么人来拆穿我说的,那船上的人都已葬身鱼腹。干吧!”

第36章 蒂布朗岛(2)() 
唐泰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小船撞沉的地方张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块岩石的棱角上还挂着遇难水手带的一顶弗里吉亚帽一种红色锥形高帽,帽尖向前倾折,流行于法国大革命时期。旁边漂着几片船身的碎片,这是船上的几段横梁,现在有气无力地漂在水上,随着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往岩岛岸边冲撞,又像正在顶角的疲惫的公羊,不停地相互冲撞。爱德蒙在转眼之间打定了主意,他跳进海水,向帽子游去,拿来戴在自己头上,然后抓住一段横木,朝来船该走的航线泅水插过去。“现在我有救了。”他喃喃说道,这一信心使他顿时恢复了体力。

    不久,他就看到那艘单桅三角帆船,船是逆风行驶,所以在伊夫堡和普拉尼埃灯塔之间曲折抢风而行。一瞬间唐泰斯怕那船不贴着岸边走,而驶向深海,因为这船要是驶往科西嘉岛或撒丁岛,就一定走深海。但从它行驶的样子看,唐泰斯很快断定,同大多数去意大利的船一样,这船也准备从雅罗屿和加拉塞雷尼岛之间穿过。

    但是,船和泅水的唐泰斯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明显缩短,有一次向外偏行的时候,小船离唐泰斯几乎有四分之一海里。他于是浮出浪面,挥动小帽,以此作为求救的信号。但是船上没有人看见,船掉过头去又一次偏向外边的海面。唐泰斯想大声呼叫,但他目测了一下距离,知道喊声到不了船那儿就被海风吹散,被浪涛声淹没。这时他庆幸自己想得周到,幸亏抱住了一段横梁。他现在很虚弱,不一定能坚持游到上船,而且船有可能发现不了他而径自驶走,他光靠自己游是肯定到不了岸上的。

    唐泰斯虽然差不多可以断定这船走的航道,但仍不无焦虑地望着那船,直到船又掉头向他这边偏过来才踏实。于是他又向前游迎上去,但是不等他靠近,船又掉头向外偏去。唐泰斯立即用上所有的力气,几乎在水中站立起来了,一边挥动帽子,一边喊出遇难水手那种悲哀的呼叫,仿佛大海的某个神灵在呜咽。这一次船上的人看见他了,也听到他喊了,单桅三角帆船立即改变航向,转舵朝他驶来,他也清楚地看到船上正准备放小艇下来。片刻以后,小艇由两个人划着,迅速向他驶来。唐泰斯觉得现在那段横梁用不着了,于是松手由它漂走,自己奋力向前游,好让赶来救他的人少走一半路。

    但是,唐泰斯估计错了,其实,他这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觉得那根木梁非常有用,但横梁已经慢慢悠悠地漂走,离他有百步远。他的手臂开始发僵,腿也弯曲不了,全身的动作都变得迟钝和不连贯,胸口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又大喊了一声,小艇上的两个人加倍使劲划桨,其中一个用意大利语喊道:“顶住!”

    他刚听到那喊声,一个浪头劈了过来。他已经没有力量再浮上水面,头被埋在浪下,整个身子被浪花淹没。他扑腾着终于浮出水面,但是他的动作已是快要淹死的人那种绝望的,毫无规律的挣扎,他第三次大喊一声,接着只觉得自己往下沉,似乎脚上还绑着那讨命的铁球。海水淹没了他脑袋,透过水他看到蓝天变成了铅灰色,又布满了斑斑黑点。有人过来使劲把他拉上水面,他只觉得人家在抓他头发,接着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他已昏死过去。

    当唐泰斯重新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单桅三角帆船的甲板上。船仍在行驶,唐泰斯立即望了一眼,他要弄清楚什么航向,船已把伊夫堡摔在后边向前驶去。唐泰斯这时极其衰竭,虽然心里非常高兴,但是他的欢呼声在别人听来竟像是痛苦的呻吟。

    刚才说过,他在甲板上躺着。一个水手拿一条毛毯给他揉搓四肢,另一个水手——他认得就是叫他坚持的那个人,正拿了水壶往他嘴里倒,第三个水手已上了年纪,既是船上的驾驶,又是船长,他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一种同类相怜的神情。一个人假如知道自己虽然在昨天躲过灾难,但灾难说不定在明天又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一般都会产生这种情感。唐泰斯毕竟年轻,水壶里的朗姆酒灌进几滴之后,他那衰竭的心脏恢复了过来,跪在他身旁,用毛毯给他按摩的水手又使他四肢恢复了弹力。

    “你是什么人?”船长用蹩脚的法语问。

    “我是马耳他水手,”唐泰斯用蹩脚的意大利语回答说,“我们船从锡拉库萨意大利西西里岛一港口。运酒过来,昨天夜里我们过墨琼岬的时候遇上风暴,在你们还能看得见的那边岩石上,我们的船撞沉了。”

    “你现在是从什么地方游过来的?”

    “就从这些岩石那里过来的,也是我的运气好,抱住岩石保了条命,可是我们可怜的船长一头撞上岩石死了,另外三个水手也都淹死了。我想,活下来的就我一个。我看到你们的船,又怕在这孤零零的荒岛上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盼到有别的船来救,所以我冒险抱了块破船板,想游到你们船边上来。谢谢你们,”唐泰斯接着说,“你们救了我的命,你们有个水手抓我头发的时候,我已经不行了。”

    “那是我呀,”一个留着又长又黑的鬓发,相貌诚实直爽的水手说,“再晚一步就完了,那时你已经往下沉了。”

    “是的,”唐泰斯说道,一边向那水手伸出手去,“是的,老兄,我再一次谢谢你。”

    “好家伙!”那水手说,“当时我还真有点犹豫,你胡子有六寸长,头发一尺长,你这模样哪像个好人?像个强盗倒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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