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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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能是一个人过来的,教堂内外肯定设了埋伏。大约是不想打草惊蛇,教堂外面看起来还很是正常,远远就听到了圣诗班唱颂的歌声,因为今天正好是礼拜天,不时有些信徒进进出出。
乱世之中,普通民众大约更容易相信灵魂救赎和精神倚靠,聚会的人并不少,几乎坐满了大半个教堂的位置。我一身灰扑扑的装扮,半张脸被头巾包起来,极其不起眼,没什么人注意到我。进了教堂,坐在了个角落的位置,拿本圣经放在膝盖上,我打量了下四周,并没有发现楼少白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躲到哪里了。
唱诗班下去后,约翰就一身圣衣,操着生硬的中文上台讲道。我注意到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时看向对面的教堂大门,估计是在留意和他约好的通地七。
我回忆了下五天前他和楼少白的对话,通地七和他约好早上九点过来的。但是第一堂道讲完,第二堂道开始,教堂顶尖的钟敲打了十次的时候,仍没什么动静,看得出来,连约翰也有些意外,频频张望,甚至不时卡壳。
通地七为什么突然爽约?谁走漏了消息吗?
我迷惑不解。
我想方设法过来,其实本来也并没抱多大的希望。我并不知道通地七什么样子,只是知道他会在这里出现,所以过来也不过是想碰下运气,万一能帮到他,让他逃脱楼少白布下的天罗地网,那就再好不过。现在眼看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还没半点动静,我怕回去晚了被楼少白抓个现行,想了下,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先回楼家。
我刚要站起身来,耳边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圣坛上的讲经台下竟然发生了爆炸。巨大的气浪几乎掀翻了教堂的顶,头上一阵簌簌的声音,尘土从瓦缝中不停落下。耀目的火光中,约翰当场就被炸死了。我惊恐地看到的他的一只胳膊碎片高高地飞了出去,掉落在了台下坐着的一个女人头上,那女人尖叫不停。而正对着讲经台前排几个座位上的人也受了台上巨大气浪的波及,顷刻间血流满面,惨叫出声。讲经台的木头碎片四处飞溅,有一块甚至直直朝我的方向飞了过来,擦着我的头顶而过,撞到了身侧的墙壁之上。
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一阵气血翻涌,心跳得几乎要蹦出了喉咙。几秒钟后,教堂里反应了过来的教众尖叫出声,纷纷夺路而逃,场面乱成一团。
我定了下心神,随了人流朝教堂大门挤去。人太乱了,像无头的苍蝇那样挤成一团,反而受阻停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仿佛有人朝教堂顶放了一枪;瓦片稀里哗啦砸了下来,随即是一个带了几分怒气的声音在大吼:“让开!”
是楼少白的声音。
我不敢回头,急忙侧过了身去。被吓住的人群停止了挤动。我微微回头,看见楼少白带了一群人推开挤在门口的教众,迅速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我出了教堂,坐了辆黄包车,一口气不停地催着让车夫往楼公馆里赶去。等车夫汗流浃背地停住脚,我一下车,一眼就看到楼少白的车停在了门口,心里一沉,没想到还是被他早回一步了。
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是我房间的几个窗口里还在往外冒着青烟,半幢楼的米色外壁被熏得漆黑一片,院子里到处是飞溅出来的玻璃碎片。这场火仿佛不止烧掉了我的房间,还波及到了二楼另几处别的地方。
他似乎也是刚回,我进去到了客厅大门口的时候,透过半开的大门,看见这宅子里几乎所有的佣人,包括几个卫兵都在里面,福妈正扯着楼少白的衣袖在嚎啕大哭:“姑爷啊,着火的时候小姐还在房间里睡觉,门锁着,我叫人踹开,里面到处是烟雾,什么也看不见啊。冲了进去床上却摸不到人,我家小姐一直就没出来,火灭了房间里也找不到尸骨,是不是烧得连骨头都没啦……姑爷这可怎么办啊,我怎么去向小姐死去的娘交代啊,哎哟我苦命的小姐啊……”
福妈头发眉毛有些被烧焦,脸上沾满灰尘,满脸的涕泪,看起来十分狼狈。
楼少白猛地甩开福妈的手,长腿几步并作一步地跨上了楼梯。
我踌躇着,还在想怎么解释我现在突然冒出来的问题,一个女佣已经发现了我,惊喜的大叫起来:“夫人,夫人在门口!”
福妈猛地回头,见果然是我;抹了把眼泪,飞快地蹿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看下看,嘴唇颤抖着不住念叨:“太好了,太好了,小姐你没事……”一边说,新的眼泪已经滚滚而下。
我之前只想着自己怎么出去,确实没考虑到她的感受。她对池景秋的这种真心关爱让我心里感动,禁不住也一阵内疚,低声安慰她:“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话没说完,楼少白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处,我想他大概是听到女佣刚才的喊叫声了。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打量了一眼我的装扮,皱着眉头下了楼。
大约是他脸色不善,佣人们纷纷避开,上楼去收拾残局。卫兵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客厅里只剩我和他,边上还有一个福妈。
“姑爷,小姐没事,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
福妈对着他念个不停。
楼少白嗯了一声,说道:“你下去吧,我跟她有话说。”
福妈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站着有些犹豫。
“福妈,没事,你去忙吧。我房间里的首饰,你帮我看下烧掉了多少。”
我朝她笑了下。
福妈被提醒,大约又心疼起来,哦了一声,急忙往楼上去了。
“你穿的这是什么鬼样子?福妈说着火时你在房间里,到底怎么回事?”
他坐在了张长椅上,责问我,口气严厉。
等通地七出现的计划失败,连约翰也意外身亡,我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差劲透了,自然不会再去惹他,朝他露出了个惊魂未定可怜无比的笑,坐到了边上的另张椅上,这才低声说道:“我一醒来,就见房间里起了火光,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裹了条被单就跑了出去,门大概就是那时被无意带上的。当时大家都忙着救火,还有几个卫兵,我那样子不敢见人,就躲到福妈房间里去,找了身旧衣服穿了起来……”
“那为什么这么迟才出来?”
他狐疑地看着我,神色稍缓了些。
“我小时候经历过一场失火,所以到现在一直很怕火。我……我怕整幢楼都烧起来,就躲到了后面庭院里。我真的很没用……”
我谎话越扯越顺,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也没有人看见我是从大门外进来的,这托辞是有些牵强,但就算他不信,料想也无法反驳。
他哼了一声,不再追问。我刚暗自松懈了些,他突然又问道:“房间里有电灯,大早上地也不用点蜡烛,好好的怎么会着火?”
我稍稍抬头,正撞上他乌黑的眼睛,目光笔直地盯着我。
我的心一跳,微微撇了下嘴:“谁知道?我还想问你呢!还好我命大,要不然现在就已经成焦尸了。到时候谁又会给我做主?”
话说到这,我的口气已经带了点嘲讽。他应该是听出来了,脸色微微一沉。
“楼少白,你不会是怀疑我自己放火的吧?房间里可都是簇新的紫檀木家具,还有我的首饰新衣服,那些可都是我的陪嫁!”
我睁大了眼责问他,神情带了几分怒气和委屈。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家具烧掉就烧掉,首饰我赔你,衣服你重新做就是,爱做多少做多少!”
我低眉敛目嗯了一声。听他半晌不再说话了,偷偷抬眼望去,见他靠坐在椅上,眉头微锁,有些出神的样子,八成是在想早上教堂里发生的那一幕。
“我到楼上去看看,还有没剩什么……”
我不想和他这样对坐着,寻了个借口,站起身来。见他没吭声,就往楼梯去了。
“这里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你暂时先跟我住外面。晚上我过来接你一道出去,有个聚会。”
他突然站了起来,丢下句话,踩着沿着楼梯漫下的满地水渍,大步朝外去了。
第九章
我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想反对,嘴巴刚张开,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客厅大门外,无奈只好闭上了嘴巴。
楼上一片狼藉,原本雕了花卉浮纹的走廊墙壁和天花板到处是烟熏过的痕迹,地上汪泽一片,我的房间更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箱柜里原本崭新的许多香被和四季衣裳结成了团,还能看到袅袅的余烟在冒,首饰盒里的簪环链镯不是被烧化变型,就是熏成漆黑一片。
福妈极是心疼,指挥着佣人收拾,努力想在中间扒拉出她认为还能用的东西。见我过来,急忙推我出去,说里面脏。我问了几句,终于有些明白楼少白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回来的缘故了。原来火势越来越大,家里的几个人控制不住,打电话给了消防局,拉来了全城的水车,这才好不容易给扑灭的。楼少白从教堂离开后,本来大概也没想着回来,估计是消防局的人为了邀功通知他,他闻讯这才急匆匆赶回来的吧?
我放了这把火,烧光了池小姐的嫁妆,结果却是徒劳无功,心里也有点后悔。通地七本来已经近在眼前了,却又突然这样断了线索。我知道楼少白会继续打探,并且到了最后一定会找到他。但是我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更不能偷偷溜走。这个世代不比我熟悉的一百年后,完全靠我自己的力量,想打听到通地七,完全就是大海捞针,我只能选择继续留在楼少白的身边。
我心情有些低落,到了傍晚的时候,想起楼少白说过的话,就叫福妈给我梳下头。
福妈给我盘了个蝴蝶髻,压在脑后,用两面镜子照给我看,十分漂亮。等知道楼少白要带我出去的事情,一下急得团团转:“小姐,这可怎么办?你身上这衣服不能见客啊,全身也没一件首饰,就只剩几双鞋了。就这样出去了,姑爷会嫌你给他丢脸。”
我的衣服都被烧光了,只剩昨天换下来洗的一套家常天青色袄裙,还保留了些晚清传统的样式,很是宽松,穿了比旗袍来得舒服,所以被关在家里的几天,我穿的都是这样样式的衣服。现在没得选择,自然就换了这件。
我安慰她几句,听见外面传来汽车按喇叭的声音,起身出去了。
楼少白一身戎装,很是精神。他果然对我的这身装扮极是不满,远远我就看见他眉头又皱了下。
“衣服首饰都烧光了,只能这样。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的。真的,楼上房间不能睡了,我跟福妈暂时先睡一起也可以……”
我看见他皱眉就心烦,干脆站住了脚。
他不语,自己上车了。一边的卫兵急忙跑了过来打开后车门,朝我敬礼,我只好弯腰上去了。
他带我去了一家裁缝铺子。老板青缎瓜皮帽、长衫马褂,跟楼少白似乎很熟,一见到他就急忙迎了出来,连声告罪:“少帅是要帮钟小姐取衣吗?哎呀实在对不起,钟小姐前天才下订的,时间仓促还没做好。等好了我亲自送上门,哪里要劳动少帅您过来取……”等看到随他进来的我,上下打量了下,小心问道,“这位小姐是……”
“我夫人。你这里有成衣吧?”楼少白一笑。
老板一怔,脸上立刻堆出了笑,点头哈腰地到了我面前,“楼夫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不是小的夸口,老京城大上海出什么新款式,我这里立马就有。小的前几天刚看了报,知道夫人是池家小姐,和少帅那是珠联璧合天作之美,正天天垫着脚尖等夫人上门呢,没成想就盼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急急地把我引到了一排成衣前。
生意人嘴巴会说,我也只笑而不语。只是对他刚才口中提到的那个钟小姐又多了些认知。
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个钟小姐十有八九就是半夜打电话过来的那年轻女人。看起来楼少白对她还挺宠爱的。不但新婚夜为了她丢下妻子,照这裁缝铺老板的口气,他以前应该还时常陪她来过这里。
楼少白亲自上阵,挑了件玳瑁红的缎地起玫瑰暗纹旗袍。我无可无不可地接了过来,到里面更衣室里换上。
胸罩对现代女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贴身伴侣,但在这里,差不多要到二十年代末期才会普及开来。我刚到时,怕福妈她们发现我身上的怪异内衣裤,偷偷脱了扔掉。现在的女人都仍要用束胸帕束胸,或者时髦些的,就用一种类似于小马甲似的短小内衣,在前片上缀了一批密纽,使用时将胸…乳紧紧扣住。我戴了一天,实在是被勒得透不出气,加上身上穿的那种袄裙还算厚实,又宽大,干脆就没穿了。现在换上显身材的旗袍,落地镜中看见自己胸前就像放松弹簧似的鼓凸了出来,因为面料柔软的关系,甚至凸点了,很是扎眼。
我有点犹豫,在更衣室磨蹭了一会,外面的楼少白大概等得有些不耐烦,竟然撩开了门帘探头进来,有些不快道:“磨磨蹭蹭你干什么……”
他说了一半就住嘴了,眼睛落到我的胸口,顿了一下,扯回了门帘,没一会,又递来了件黑色天鹅绒起蕾丝花边短披风。我接了过来披上,系好领口的带子,对着镜子照了下,遮得严严实实了。
大概是经常和女人打交道的缘故,我承认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款玳瑁红的袍配上黑色短披风,衬得我既年轻俏皮又不失庄重。我一出来,不止他看起来眼睛一亮,裁缝铺老板更是赞不绝口,把我夸得天上地下少有。
“夫人这样出去,就是给我这铺子打活招牌,往我脸上贴金,哪还敢要钱,这就算我孝敬夫人的,往后常来就好!”
楼少白递钱给他,老板死活不要。楼少白一笑:“那就记在账上,和钟小姐的一道,月底自己去结账。”
老板千恩万谢,一直送了我们出去,直到车子开走老远,我无意回头,看见他还在铺子门口挥手。
离开裁缝铺子,他又开去一家看起来也是常去的首饰铺。他在挑耳环手镯戒指的时候,我看中根簪子,两端各嵌红宝石,簪首雕了松鼠葡萄的纹样,中间镶了珍珠碧玺,那松鼠造型俏皮极了。就自己拿了过来,对着镜子插到了后面的发髻之侧。他看我一眼,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