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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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章连忙道:“知州教训的是,那若依知州来看,此案该当如何”他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多说什么,但还是接了一句,“而今百姓纷纷为其求情,何某也是不知如何才好”
苏知州沉吟片刻,迈出官步,刻意在何通判身前三尺停住,高声道:“杖责四十,狱三载,以儆效尤。且,罚万贯,并即刻向罗探花赔罪。”
判词宣发,出自苏知州之口,无异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判词粗看起来,也无甚话好讲,杖责、羁押、罚没都是应当的处罚,唯独最后一条赔罪,却是让沈默无法接受。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也相信陈映容绝不会有撩拨野汉子的轻佻举动,他被冤枉了,连带着妻子一同被人冤枉了。
而今,众口一词,沈默无从辩解。他虽然能让晚晴楼里的小厮出来作证,但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苏知州可不会理这一套。
赔罪?
致歉?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只要沈默照做,就会让他失去大半的声名,进而失去百姓的信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错,错,错。
在这个名声至上的年代,在这个视声名高于生命的年月里,沈默仅仅是一名秀才,如果他错了一次,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可以接受刑法的制裁,也能忍着冤屈承受,但他绝不能开口赔罪!
那样,会直接坐实对方的诬陷,也会使妻子的名节受损,再也抬不起头。
更关键的是,他之后说的话,做的事,人们不会再完全信任了。
老谋深算的苏敬亭便是想到了这一切,才要逼着他犯下原罪,纵然日后会被沈默揭穿老底,苏知州也能泰然处之。
前所未有的危及突然降临。
沈默攥紧拳头,偏着头,唾出一口。
大概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洒来濛濛细雨
第83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人在做,天在看。”这是句极为朴素的谚语。
昭昭日月、离离星辰,缀于穹苍云雾之间,如天老爷的眸眼,鸟瞰着黑泥黄土上的芸芸众生,赏罚奖惩,俱是雷霆雨露。
下起了雨,很小,避雨的人会很少。毕竟这样声势浩大,足以平添半月谈资的场面并不常见。
在浪漫的乞巧节里,肃杀和诡异在上演。
探花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绸衫,迈出去两步云淡风轻,他好像已经准备好了,阴柔的双瞳盯着沈默,且等着对方拜地赔罪。
陈映容的目光虽然没有落在沈默身上,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那儿。她深知相公的秉性,往日里逢人便是一张笑脸,成天乐呵呵的逍遥公子,甚至可以说是游手好闲的白面相公。夫君在诸多方面与她以往所见所识的才子、衙内有相似之处,然而就是他这样普普通通的路石,经过一次次摔打磨砺,蜷缩成一颗极为坚硬的顽石,上可补天,下能撼地。
眼见沈默唾出一口,担心他再做出不利之举,陈映容便匆忙上前拜道:“相公一时糊涂,恳求各位老爷宽恕,民妇先替相公赔罪了”说话间跪了下去。
沈默拼尽全力想去阻拦,却被身旁一众衙役牢牢拉住,再进不得半步。
这个时候探花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蹲下来将陈映蓉扶起,更是一反常态的安慰起她来,随后从怀中摸出一物,摊开来在陈映容的面前一晃
如遭雷击!
陈映容万没想到对方会有此物,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开始颤抖。
沈默的注意力全在妻子身上,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纸张右上方写有三个大字——卖身契!
心下顿时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正要上前细看,又被身旁的衙役拦下,沈默只好看向陈映容,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他大感不安:“映容,那是什么!”
陈映容扭转着身子,动作很慢、很慢,望着她的相公,未语泪先流。
“是什么!”沈默喊道。
探花郎阴区区一笑,两指夹着文书走去沈默身前,那文书近在咫尺,字字戳心。
“吴起凡因有一妓,陈氏映容,年二十三岁,请中说合,情愿将其转与对方名下为妓
牙价一百贯钱,同中笔下交清。
若后生端,无中人以面承管,不与买主相恐后无凭,永无返回。
立卖字存录。
立卖字人:吴起凡
中保人:无
带笔人:罗孝芬
买主:蔡攸
”
吴起凡是何人?
一百贯?
罗探花带笔攥写?
文书中共有四人,除去妻子外沈默仅识得此买主一人,那个千古奸相蔡京蔡太师的长子——蔡攸。
坊间传说蔡攸其人与父不合,屡屡奏请官家罢免其父,倒不是因为他为人刚正、大义灭亲,实则父子二人皆乃权势滔天的参天巨擎,双方势力相互倾轧所至。又因蔡京钟爱四子蔡保龃蟾绲牟特虼硕屎蓿闱牍偌蚁轮忌绷怂牡堋
此人骄奢淫逸,专横跋扈,目中更是无人。一日入朝参拜,但见官家身旁有两美嫔相侍,竟然敢向官家当面讨要贼心不死,色胆包天,果不愧为蔡京长子。
探花郎似乎对他一脸惊恐的神情很满意,扭头转向陈映容,故意提高了嗓门:“陈映容啊,吴起凡吴刺史相信陈娘子不会陌生,正是此人从教司坊中将陈娘子赎了出去,哎昔日陈娘子在东京城内是何等风光,便是有不少人心怀向往那蔡攸蔡少保自从听闻了沈秀才与陈娘子的传说后更是歆慕不已,为此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因而委托罗某从各方打听,耗费数月工夫,终于换得了买身文书呐”
耳边的话语沈默没去细听,他此刻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饶是他两世为人也禁不住如此巨变,仓促之下呵道:“如何证明此文书真伪!?”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这方面的阅历,故意问出此话拖延时间,借此来考虑对策。
“真伪?笑话!”罗探花讥诮道:“问问,随便寻个人问问,看看此文书是真是假?”他说话间蹿去外围,绕着人群转了半圈,再次回到沈默面前时,皮笑肉不笑道:“沈默,沈秀才,陈娘子跟你毫无半点干系,你该赔罪了!”
沈默本是喘着粗气,到了这种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大呵道:“你放屁!陈映容若是有卖身文书,怎能与我成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当金陵官府是吃白饭的?府里全是只拿俸禄不干事的闲汉?”
“沈默你!”苏知州呵道。
“长卿!”何通判喊道。
沈默拉来官府壮势仅是权宜之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面对这般飞来横祸,他不知道该做何解,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
陈映容居然不是自由之身?
卖身文书还在别人手里?
沈默之前根本无从知晓。
他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当下只能将官府拉来自己这头,替他抵挡片刻。
因为他知道此举不堪大用,对方是蔡攸蔡少保,莫说是他沈默了,就算是苏知州出面替他斡旋也无济于事。
探花郎歪着头斜起嘴,口中怪笑连连,摇头道:“你沈默好歹也是个秀才,不知道你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呢,你说你与陈娘子成婚?那娘子人呢?大贴婚书呢?先别急着回答,罗某有一事相告,你可听好了!你们不过是经过媒婆中人签下的婚约,是私约!私约懂吗?!官府不予保护的废约可晓?!”
沈默闻言急忙看向陈映容,他名义上的“妻子”此刻正斜靠在丫鬟身侧,娇弱的身子如同狂风中的小草,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现在这种情形,越是心急,越不能乱了方寸。沈默深吸几口大气,镇定道:“某与娘子成婚之日,城中各大名店掌柜、东家以及官员皆到场,百张贺贴,千份贺礼,诸多见证,尔敢矢口否认?
你今日夺我之妻,便是为了去讨好那蔡少保?
他给你多少好处,让你来拆人姻缘?
莫非,你这探花之名,便是因此而来?”
沈默虽嘴上如此说,目光却盯着卖身文书,但见罗探花气得跳脚,大跨步向他走来。
沈默暗暗弓着身子,待对方到达身前五尺时,双腿骤然发力,冲了出去。
镣铐拖在地上直响,沈默咽下了嘴里的半张纸片,任由官差拖拽,押去苏知州脚下。
探花郎显然是羞愤不已,大吼道:“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妄人!苏知州!此人先是当街行凶,而后污蔑罗某,再抢夺文书,三罪齐犯,不知该做何处置!”探花的问话很不客气,甚至是带有一些训斥知州的意味。
苏知州脸上的神情并没有波动,他再一次望向通判,何文章果断出列,上前道:“探花郎此言差矣,行凶一案业已定罪,沈长卿之后所为,本府尚未看差纳供”
“何文章!”探花郎吼道:“你这通判是当得不耐烦了吧?”
何文章扭了扭脖子,抬手按着后脑勺,面部的表情满是痛苦,“哟头风犯了,不行哎哟疼啊,好疼”
何通判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得围观百姓大笑不止,也有不少人指着探花郎忿忿出声。
“什么狗屁探花郎!原来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亲,你探花郎小心断子绝孙!”
“探花郎瞧着人模狗样,居然是六贼家的走狗,真不是个人!”
周围的谩骂声愈发的不堪,显然是对探花郎之举表达不满,民怨愤起。
沈陈二人是金陵城里最有名的夫妻,更何况天完朝廷对于婚书一事上态度暧昧,过惯了闲散日子,什么私约、公约根本没有细分,对于私约婚书既不禁止,也不否认,很符合天完惯有的风俗。
对于周遭所有的话语,沈默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理会了。
他所有的心思都落在那张文书上,那一张残缺的文书,随时随地都可以夺走他的妻子,几乎意味着能夺走他的一切。
来不及顾及自己将要面对的坐牢、罚没以及赔罪,倘若没了陈映容,这所有的一切,都将变得没有意义。
毕竟,他只是为了在她面前装逼。
因为她,他才留了下来。
他曾写下百张诗稿,是为了留给她看,让她后悔。
他改建晚晴楼,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在她心里竖立起光辉的相公形象。
他上元唱词,是为了她,让她不再求人。
他
“罗探花,你要多少钱?”沈默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借希望于对方贪慕金银。
实际上,沈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除非罗探花愚蠢至极,只为了眼前的针眼小利,才会说出一个数目。
果然,探花郎好似没听见般,冷哼了一声,冲着苏知州道:“今日之事,罗某记下了。”挥手招来扈从,便要将陈映容带走。
黯淡的眸子,里面是梦的开始,也是梦的尽头,那一个沐浴着阳光的身影,正被阴霾笼罩。
月朗星稀,小雨转停,如同深渊中发出的低吼,一字一顿。
“上穷碧落下黄泉,映容,等我!”
第84章 莫非前定()
马车斜靠于墙角,站上去数人举目远眺,望一望那晚晴楼下的喧嚣。
人们聚集在这里,起初是把整个事情当成热闹来看的,诸多传声筒将故事传了出去,引来更多的人聚集。
沈秀才行凶、探花郎落水、新旧情郎碰面、牢狱三年、卖身契
逢节逢雨又逢沈秀才回城,今日一桩桩突发的变故累计叠加,所掀起的持续震动和波澜,必然会随着时间的加深,不断发酵。
“晚晴楼怕是要黄咯,诶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沈秀才那儿落不得好,四十仗板子可不是好熬的就算他能撑过去,牢里又能是好待的?我看呐,这个探花郎可没打算放过他嘞。”
“夫君你看,陈娘子好生可怜,这该如何是好”
“哎时也命也,他夫妻二人命里该有此劫。”
“爹,从明天起儿子一定好好读书,以后中个状元回来,就能帮沈家哥哥抢回陈娘子!”
“好好好,吾儿甚明事理。”
“娘亲,那个、那个手上戴着铁链的大哥哥,好像小狗狗呀”
“雪儿以后要乖乖的,听娘亲的话哦,雪儿要是不听话,也会被当成坏人抓去的”
“不要,不要,不要抓走雪儿,雪儿最听话了”
夏夜阴凉,微冷的雨水降落到金陵城里的时候却变得异常沸腾,如同溅出汤碗的汁水一样,带着它本有的热度。
秦淮河上的画舫纷纷落浆,客人们出舱遥望,自远方卷起的西风刮落岸边的杨柳叶儿,它们打着旋儿地落在了艄公的帽檐角上,颠簸荡漾。
起因经过结果,巧合悬念高潮。所谓流传甚广的传说,大多满足这些条件,若仅仅是沈秀才一击得手,又或是探花郎大杀四方,人们虽听得不多,但也不会如此关心、惦记。
今夜,从未让人失望的沈秀才一败涂地,至于他是否能够东山再起,隐忍十年报得今日之仇,人们还未曾考虑到那里。
“嗒嗒嗒嗒嗒嗒”
梳着羊角小辫的女娃娃蹦哒哒。
她很轻松的跳出人群,跑进场中央。
衙役无奈的摇头,一边感叹着是哪户人家没看好自己的小孩,一边走了过去想要将她抱住。
哪知女娃娃是个小机灵鬼,一个扭向转去了官老爷那儿。
到了两位大官身前,追她的衙役自觉退下。
女娃娃鼓着小脸,小手叉会腰儿,小嘴喘会儿气,无比天真的眼神在两名大官之间来来去去,便让人不忍申斥。
眼前笑容可掬的苏知州矮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小辫,周通判亦如他般。
两位大官举止如一,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且在同一时间顿住。
娃娃抬起她肉呼呼的胳膊,粉扑扑的小手里抓着一块木牌,很不起眼的木牌,很小,能挂在腰间,也能绑于扇尾的寻常木牌。
“是”苏知州的神色颇为慌张,看向一旁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