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请别为我哭泣-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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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强大的战争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
男人的语声渐低,语气里早没有了餐桌上的轻松,只留下让人揪心的沉重。看着他眼里的矛盾和挣扎,欢馨心里就好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什么滋味都有。
40沧海世界,一眼成灰4
“不说这些了!”欢馨清了清嗓子,用尽量轻快的语调转换了话题,“我见你书房里有不少中文的书籍,你也懂中文吗?”
曼菲斯德似乎也感到刚才的话题有些压抑,随即扬起了笑容回答道:“我母亲生前很喜欢东方文化,我整天耳闻目染,也有些涉猎。其实,我一直觉得汉语特别是汉字是讲究审美,讲究联想,讲究灵性与神性的语言文字;是很神奇的方块符号!不过……”突然,他打住了话头,示意欢馨往前走。
“不过什么?”欢馨被他吊起了兴致,便穷追不舍。
“不过……”曼菲斯德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着欢馨的眼神闪了闪,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神色,“我和汉语,就如同一个软弱的丈夫和一个刁蛮的太太的关系,我很爱它,却又无法控制它。因此,我说不好!”
原来如此!欢馨恍然大悟,又想到那天自己教他念古诗时的情景,一串清脆的笑声就这么溜出了她的双唇。
曼菲斯德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又是极要面子的一个大男人,便不能发作,只好狠狠地盯着欢馨,沉声说:“有那么好笑吗?再笑……再笑就……”
再笑他能把眼前的女孩怎么样?曼菲斯德自己也没想好,只能重复着那几个字,没了下文。
欢馨见状突然玩心大盛,她故意挑衅地望着男人,笑得更开怀了,并调侃地问:“再笑就怎样?送我回集中营?”
曼菲斯德无奈地摇摇头,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再笑就罚你教我一辈子中文!”
“一辈子”?多么遥远的词汇,欢馨蓦然收敛了笑意,愣愣看着曼菲斯德,半晌才有些无力地说:“我怎么可能待在这里一辈子?”
这话让男人心里一惊,眼前这个仿佛春日阳光般的女子从来就是让他捉摸不定的。在苏联边境她是敌方的护士,却冒险救了自己;在这里她是集中营里的女囚,被自己接出来……甚至因为欢馨的回避,至今他都未深入地了解过女孩的身世背景。如果说那天花园里是一时的意乱情迷,那么现在呢?月色下的女子美好得宛如纯洁的天使,那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烙进了他的心底!
也许正如人们说的:友情需要时间的积淀,而爱情只是发生在一瞬间。有时你会发现就这样爱上了一个人,可仔细想来,连他自己也许都说不出到底爱她什么。只是爱就爱了,无关是非好坏,无关时空地点。
“那——你想回家吗?回中国?” 曼菲斯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欢馨柔和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家里让我嫁给一个大十几岁的老头,我就从礼堂上逃出来了!在临上苏联的火车时,我看到了家里刊登在报上的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虽然用白婉婉的灵魂说着“程欢馨”的经历,但是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划过一丝抽痛,似乎那个已不复存在的女孩在潜意识里,仍然为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感到悲哀和无奈。
说完,欢馨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管是这个时代还是21世纪,对她来说“家”就只能是白纸上的一个符号了。
她又自嘲地笑笑说:“家?我没有家了!如果我说我也不是属于这里的,你信吗?”
转过头,同样认真注视着男人好看的脸庞,欢馨眼中飘过一丝淡淡的烟愁。
“不管你是属于哪里的,只要你愿意,这里可以成为你第二个家!”曼菲斯德抬起手轻轻抚上女孩略显纤瘦的脸颊,眼里似有星光万点,充满怜惜之意。
他的好欢馨不是不知道,可是两人的身份、立场、观念,统统成了横梗在他们之间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别对我太好,我从来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欢馨微微一侧身,避开了男人的手,脸上故意带着事不关己的调侃。
只是这话似乎并没让曼菲斯德退却,他执拗地直视着欢馨,似乎要从她眼里看穿她的心。
最终,欢馨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避开对方那让人心慌的眼神,慢慢挪动步子向前走,耳边却传来男人长长的一声叹息……
41奈何?无奈!(1)
世界上很多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偶然中悄悄发生着,因为一件事、一个人,一次决定就改变了另一个人的生命轨迹,这是屡见不鲜的。象是上帝用他仁慈的手专门安排一样,而置身其中的当事人在当时并不感到多么的令人惊奇,只是时过境迁之后才领悟到——那一刻对他或她的一生是多么重要!
就如欢馨和曼菲斯德,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德国军官,战地医院中有那么多的护士,前线下来的伤员更是不计其数,但她却偏偏救了他……
自从那个夜晚后,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及“离开”这个话题,只是男人会在不经意间用眼神追随那个孤寂而又彷徨的身影。
由于欢馨的刻意为之,因此她很少主动和曼菲斯德交谈。可是在有意无意间,男人总是在有空的晚上彬彬有礼地出现在她面前,聊天气、聊德国、聊他的绘画专业……。虽然大部分时间可以说是曼菲斯德一人在自说自话,而欢馨只是一个“勉强”的听众,但是他总在与女孩相视的那一刻露出赞赏的笑容,显示着内心深处的愉悦。
也几乎是从那时开始,欢馨就很少见他穿军装,可能是学艺术的关系,便装的曼菲斯德身上更多了份从容洒脱的气质。欢馨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揣度:在她面前脱掉那身充满敌意的军装,不知男人是想让自己忘记经历过的一切,还是想让她更真实地了解他,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同时,曼菲斯德学识的涉猎之广也让欢馨大跌眼镜。他的话题可以从绘画谈到音乐、从梵高谈到老子、从古罗马的兴衰联系到帝国秩序,内容包罗万象,有时欢馨甚至有些跟不上他活跃的思维。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身边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被外星人开发过。不过这样怪异的问题,她也只是背地里想想罢了。
也许欢馨并不知道的是,虽然曼菲斯德知道他的话题可能不会得到女孩更多的答复,但每晚短暂的交谈时间还是让他非常期盼。仿佛只要有欢馨陪在身边,即使女孩脸上显得疏离和冷淡,也同样让曼菲斯德感到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快乐。
而每当曼菲斯德以一种很自然的方式出现在欢馨面前,毫不掩饰地敞开心扉,然后用低沉温柔的语声向她讲述着一些最贴近内心的东西时,歉疚感就让欢馨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慢慢坍塌,她执意要拉开的距离也正在悄悄缩短。
在错误的时间碰上对的人,在错的地点遇到注定不能相守的爱,到底是幸抑或是不幸?欢馨迷茫了!不要说什么21世纪潮女敢爱敢恨,说得好听她这叫理智,说得刻薄一点,她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逃避现实,胆小懦弱的女人。
可是今天,曼菲斯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准时出现在欢馨面前,甚至没有回来吃晚饭,这在一向生活规律的男人身上到是很少见。
此刻,欢馨正坐在客厅里端着咖啡杯,脑袋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揣测男人的行踪。他有事绊住了?又执行任务去了?还是被一群同僚拉去花天酒地了?……各种毫无边际的猜测让欢馨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混乱。她像是要将烦恼一股脑儿吞进肚子里般狠狠喝了一大口咖啡,却被烫得直吐舌头。
在现代,欢馨从没晚上喝咖啡的习惯。但是穿到这里后,却被曼菲斯德同化了,渐渐爱上了这种在她观念里比中药还难喝的东西。
欢馨并不知道曼菲斯德钟爱的这种咖啡叫什么,但是它却有种类似于现代曼特宁咖啡的香醇和丰富口感。欢馨觉得它似乎就是为曼菲斯德而诞生的,味道中充满阳刚,喝起来有种痛快淋漓、恣意汪洋的快意。
又因为马提娜有时会“忙不过来”,所以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欢馨“顺便”还学会了煮咖啡,并会为男人一个毫不吝啬的赞扬而暗暗窃喜。这种莫名其妙的心境,事后往往让她懊恼不已。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俗话说“一阵秋雨一阵凉”,再加上柏林又位于德国东北部,纬度较高,因而现在虽然是10月底,可天气却早早迈入了“严冬”。
马提娜已经将房间里的壁炉升起,所以那温暖的气息隔绝了外界的阴冷。
看看钟,已是晚上9:30,那个人还没有回来。欢馨突然觉得屋里有些闷热,便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走到窗前微微推开一条缝。一股凉风猛然蹿入,让她不由自主地一阵哆嗦。
42奈何?无奈!(2)
曼菲斯德的伤才刚好,不知道这天气对他的身体有没有影响?欢馨将头抵在窗棱上,望着窗外无声飘落的雨丝,出神地想着。
蓦然,她吃惊地意识到自己竟在为曼菲斯德担心,不由恼火地将窗子砰的一下关上,转身准备上楼,可刚走到一半却听见汽车驶入的声音。
不久,门一开,寒气像利剑一样将屋中的暖意劈成两半,曼菲斯德修长挺拔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客厅门口。他身上的黑色军大衣带进了屋外湿漉漉的水汽,周身弥漫着初冬的寒意。
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欢馨,曼菲斯德有些愣神,随即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对不起,今天突然——有点事,回来晚了!” 他歉意地说着,那样子就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在向妻子解释。
欢馨淡淡一笑,其实他并没有义务向自己解释什么。看着男人似乎有些萎靡的神情,她无言地走上前默默为他脱下大衣,却闻到了一股酒味,不由眉头微蹙,思忖着明天似乎要将衣服送去洗衣店了。
虽然欢馨的理智告诉自己要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却总在不由自主见间为他做一些超出自己本分的事情,这会不会让人认为是欲擒故纵的伎俩?
欢馨暗自苦笑一声,将大衣搭在手臂上,对着曼菲斯德说道:“这个明天要送洗衣店,我先拿下去了!晚安!”
曼菲斯德看着欢馨恬淡的脸庞,微一点头没有吭声。对这个反常的举动欢馨虽然心里奇怪,但也不好追问,礼貌地欠欠身准备去找马提娜。
谁知刚一转身,就被男人从身后一把抱住。欢馨立刻一惊就要挣扎,却感到曼菲斯德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嗓音略显沙哑地恳求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语气里无法遏制的忧伤和痛楚,让欢馨浑身一震。她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曼菲斯德,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那收紧的臂膀、微颤的呼吸,都让她感觉出男人心底的伤痕累累,不由鼻尖一阵酸楚。
屋里的灯光将两人交叠的身影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亲密的情侣,但是直觉告诉欢馨——这次非关自己。现在的曼菲斯德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而自己只是他最近的避风港。
虽然处在痛苦中,但曼菲斯德那德国人特有的严谨天性还是没有改变。不久他果然松开了手,飞快地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起,又冒犯你了!”
欢馨摇摇头,转过身用那双仿佛会说话般的大眼睛注视着对方,迟疑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曼菲斯德眼底划过一丝痛楚,但马上将其掩去,苦笑着说:“没事!今天一个同事生日,被拉去喝酒。大概是喝多了,有些不舒服!”
从他的闪烁其辞中,欢馨知道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刨根问底、揭人伤疤向来不是她的作风,因此只是点点头,轻声说:“那我给你冲杯白糖水吧!解酒的!”这个偏方,欢馨记得还是从《本草纲目》上看来的。
“好!”曼菲斯德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思绪似乎已经飘到了遥远的过去。
欢馨不置可否地向厨房走去,走到一半突然转过身大声叫住正要上楼的曼菲斯德:“嗨!曼菲斯德!”
“怎么?”有些魂不守舍的曼菲斯德被吓了一跳,转头疑惑地看着欢馨。
欢馨望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亮晶晶的眼里闪过戏谑的光芒:“有没有人告诉你,即使是帅哥,如果用哭的表情笑也是很难看的?!”
曼菲斯德被问得一愣,随即缓过神来来,眼底浮现起的笑意慢慢扩散至唇边,然后一语双关地说:“谢谢你!欢馨!”
……
43奈何?无奈!(3)
当欢馨端着水走上楼时,却听见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从书房传出。她轻轻走过去,透过虚掩的门看见曼菲斯德站在窗前,修长挺拔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纯净的、神圣般的旋律正从他指尖倾泻而出。
他演奏的是巴赫的名曲《G弦上的咏叹调》,由于主奏小提琴必须在G弦(小提琴四根弦中最粗的一根弦)上演奏全部旋律,故此得名。
那如行云流水般的曲调延绵悠长,却透露着深深的忧伤,随着旋律的起伏,高/潮与平缓交替出现,就像空气中不停流转的风,又像海上起伏的浪,但远比那凄美动人……欢馨就这样站在门口,感到心灵被撞击的震撼,仿佛看到一个心伤累累的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诅咒着命运的不公。……
逐渐,旋律归于平缓静谧,余音袅袅,仿佛在祈祷,又像在祝福。曼菲斯德心中的愤愤不平似乎也在乐声中得到了宣泄。他垂下双手,如木雕泥塑般望着漆黑的窗外,周身围绕的是无法排解的忧伤,让人感觉此刻的他好像打算将世界拒绝在心门外……
也许这一刻曼菲斯德更需要的是独处,需要独自舔舐伤痛的空间。欢馨默默退出,又将门轻轻带上,不知怎么的,她的心也变得沉甸甸的。
站在走廊上,欢馨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雨点敲击着玻璃,发出细微的劈啪声,似乎也在焦急地宣告着冬天的来临。
欢馨长吁一口气,将烦闷抛于脑后,同时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