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辽东-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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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二没有名字,“阿二”不能算名字,只不过是他老爹为了不混淆几个子女给他起的一个称呼罢了——贱民是没资格拥有名字的,哪怕是三木丸这样的名字。
阿二今年四十二岁,算起来,他家租种昌明寺的田地已经3辈了,可他没三木丸那样的好运气,能成为昌明寺典座的老丈人,进而成为昌明寺寺田的包租,摇身一变从贱民变成了拥有名字的平民。(螃蟹注:典座,是寺庙里厨房和斋堂的负责人,简单的说,就是后勤总管。ps2:日本僧侣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不过阿二觉得自己不比三木丸差,因为他生了三个儿子。
二儿子今年都已经十六岁了,因为家里养不起,所以早早就送到了肥后的八代那边过继给了当渔民的远房表哥,那家伙总是生不出儿子。
说起来,阿二干农活还是非常卖力的,只是昌明寺的长老们心太黑了,今年才是宽永五年,可村子里的租子都已经交到宽永八年去了。(螃蟹注:公元1628年是日本宽永五年)
这还不算完,听三木丸说,今年还得再交两年的租子,若有胆敢不交的寺里就要追比欠债了。
村里人家家都欠着寺里的高利贷,阿二算是欠得少的,可也有三两银子。欠了五年,利滚利算下来,现在已经变成了18两了,这还是两年前追比欠债时阿二卖了最小的儿子还了5两银子,要不还得更多。
不过他还算幸运的,村里欠的最多的已经上百两了,估计这辈子是还不完了,只能等下辈子吧。
想到这里,阿二不禁用满是怨毒的目光扫了一眼远处的昌明寺,该死的和尚们,一天啥事不干,一个个还能吃得肥头大耳的;自己天天喝野菜汤,连颗大米都看不到,还得拼了命种田交租子!
佛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我呸!
还是主好呀!
阿二四处张望了半天,确定没人看得见自己后,飞速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嘴里虔诚地念了一声“阿门”。
是的,阿二是切支丹教徒,去年夏天才受的洗。
阿二投入天主的怀抱,还得从他那过继出去的二儿子说起。
阿二的二儿子虽说过继出去了,可每年都还要回来一两次看望生父生母。每次回来,孝顺的小家伙都会或多或少带回点鱼干、咸菜乃至黄澄澄的海盐,是这个贫寒到了极点的家唯一的佐餐物。
就在去年年初,柳树刚刚抽条的时候,小家伙又回来了,这一次居然扛了一小袋大米,还鬼鬼祟祟塞给他们老两口一把明国的铜钱,吓得阿二连连追问,生怕小家伙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在阿二看来,人穷点没什么,可要是偷鸡摸狗就真辱没祖先了。
小家伙倒也没隐瞒,一五一十把自己入了切支丹教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说肥前、肥后好多人都入了教门,每年除了礼拜日可以从教门领圣餐外,还能得到不少好处,比如看病啦、救急啦,甚至教门还时不时给教徒们发放食物和钱财,小家伙扛回来的大米和铜钱便是教门发放的。
小家伙的话让阿二动了心——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教门?
他从小就是在这百贯山脚长大,见过的僧侣都是和昌明寺那些黑心和尚一模一样,何尝听说过不收钱还倒施舍的僧人?
于是在小家伙的怂恿下,阿二生平第一次出了远门,说是远门,也不过就是翻过百贯山和笠置山,向北走了几十里山路,到了肥后的下田代村而已。
在那里,阿二见到了那位名叫佐藤平次郎的修士——那可是位大老爷!
能拥有姓氏,那就是阿二平时不敢平视的的大老爷,可这次,大老爷非常慈祥,没有半点老爷该有的骄横和不屑。
佐藤给阿二讲了很多道理,尤其让阿二印象深刻的是,他和佐藤一样,都是天主的迷途羔羊,天主用他的血和肉替他们在赎罪——阿二虽然听不懂什么是迷途羔羊,也不懂天主为什么要为自己赎罪,但他觉得,能和大老爷平起平坐,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荣耀。
更让阿二惊奇的是,佐藤大老爷在送他离开时,居然送给他一块怪模怪样的叫“面包”的东西,还有一小撮雪白的精盐——是的,正是阿二连见都很少见的精盐!佐藤管这叫“圣餐”。
很自然的,阿二就成了佐藤大老爷的常客,并在去年叶黄之前受洗入了教,成了一名真正的切支丹教徒。
随着了解的深入,他也明白了,现在的官府是不允许他们入教的,切支丹教徒一旦被发现,将遭受非常可怕的惩罚。
可阿二还是义无反顾的入了教,因为他的心中有这样一个信念:以后的世界,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贱民,没有老爷,大家都是天主的羔羊!
为了这个以后的平等世界,阿二不怕任何惩罚!
“得笃得笃……”
远远响起的马蹄声把刚刚画完十字的阿二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山道上疾驰而来一群骑着马的人,领头的人手中掣着一面旗子,上面绣着一个大大桔梗。
阿二张皇失措地找了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深深地拜服在地,悄悄抬头偷觑这些耀武扬威的人。
桔梗家徽,那是肥后藩藩主加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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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木下丸的大老们()
加藤忠治跃马驰入昌明寺大门的时候,脑海中还在想那个匍匐在路边的贱民,怎么感觉看起来有点不同。
他想起来了,自己驰过的时候,那贱民似乎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现在的这些贱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心里有点不痛快,加藤忠治在正殿前下马时脸色便有些难看了,对恭恭敬敬上前施礼的方丈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就算做礼了。
那方丈却不敢计较他的无礼——俩人就身份而言,相差实在太远——施完礼后恭谨地说道,“忠治阁下,秀家阁下和松贞上人在温泉相候。”
加藤忠治重重一点头道,“忠治这就前去拜见,请带路。”他一下变得有礼貌可不是给方丈的,而是给方丈说的那两人的——宇喜多秀家,太阁丰臣秀吉麾下有数的猛将之一,更是领受太阁殿下遗命的五大老之一;松贞上人则是织田秀信出家后的法号,织田秀信乃是织田信长的嫡孙,曾是中纳言、岐阜城城主。
这两位都是在关原合战时忠于丰臣家的西军里有数的猛将,尤其是宇喜多秀家,他的近两万精锐构成了西军的核心本阵,在合战初期死死顶住了以福岛正则为首的东军前锋的猛攻,为西军实施两翼包抄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态势,只可惜西军右翼小早川秀秋先是按兵不动,继而阵前倒戈投向东军,最终导致了西军的惨败。
而织田秀信则是勇猛过甚,在西军还没有完全展开的情况下,贸然出击,导致了木曾川和米野之败,在决战前丢失了战略要地岐阜城,自己也成了东军的俘虏。
战后,宇喜多秀家被流放到八丈岛,一年后被宇喜多家的死士营救出来,辗转来到了萨摩藩,理所当然成为了“木下丸”的领头人;而织田秀信则被流放高野山,被迫出家为僧,法名“大善院圭严松贞”,尊称松贞上人,后来法禁稍松后,游方到了萨摩藩,成为了“木下丸”的三号人物。
关原合战中,加藤忠治跟随他的父亲加藤清正属于东军一方,与这两位猛将分属对垒的双方。但战后不久,忠于丰臣家的加藤清正便后悔了,多次向加藤忠治几兄弟提到,当初若是放下对西军总大将石田三成的成见入到西军一方,这天下恐怕不会被德川家康夺了去。
正是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加藤清正临终时才会一再嘱咐儿子们,无论如何要和“木下丸”联手——他心中还保留着那个帮助丰臣家重夺天下的梦。
受命之后,加藤忠治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隐藏在萨摩藩和肥后藩交界处的宇喜多秀家。凭着手中雄厚的财力,加藤忠治以及他代表的加藤家很快取得了“木下丸”的谅解——毕竟,“木下丸”是靠各地仍忠于丰臣家的大名们资助在维持,而现在肯出钱的大名是越来越少了,就连死硬的萨摩藩岛津家也在两年前彻底臣服于幕府,断绝了对“木下丸”的资助,所以加藤忠治的出现,对“木下丸”而言,不啻久旱之甘露。
也正因为如此,加藤忠治才得以成为“木下丸”四大老之末,专一负责筹措“木下丸”所需的巨额经费。
这些天,加藤忠治本来在加藤家的熊本城处理家中事务,却接到了宇喜多秀家的急信,让他尽快赶到昌明寺——这里便是“木下丸”隐秘的大本营。
马不停蹄跑了一天一夜后,加藤忠治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他现在也是五十岁的老人,再不像年轻时那样,在马上熬上几天都没事了。
这种时候,有什么能比舒舒服服泡个温泉澡更能让人心情愉快呢?看来秀家阁下还真是体贴人心呐。
加藤忠治这么想着,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顺着方丈撩开的浴室布帘走了进去。
“外面是忠治大人来了吗?”
热气腾腾的吉田温泉里,传来了宇喜多秀家那苍老而低沉的声音,正在侍女伺候下换衣服的加藤忠治赶紧躬身道,“哈伊!让秀多大人和松贞上人久候,忠治失礼啦。”
换好兜裆布,加藤忠治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来到了吉田温泉那一池碧水旁,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温热的水中。
宇喜多秀家今年55岁了,虽然只比加藤忠治大5岁,但经历了太多起伏的他,早已是白发苍苍,就连颏下三绺长须都洁白如雪,让他看上去越发慈祥。
可忠治知道,这位看似慈祥的老人其实最是心狠手辣,尤其是在对付那些叛逆的时候毫不手软——想当年他从八丈岛逃脱,在萨摩藩立足未稳,便迫不及待地派出乱波,将关原合战中倒戈的小早川秀秋击杀于卧室之中,让小早川氏成为德川政权以来第一个因为没有子嗣而改易的氏族,大大震撼了那些曾背叛过丰臣家的大名们。
而松贞上人虽然出了家,可那火爆脾气却是一点儿没改,仍然对加藤清正加入东军一事耿耿于怀,乃至加藤忠治进来时,很无礼的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蔑视和不屑的表情毫不掩饰。
对于他,加藤忠治却有些无可奈何,毕竟松贞上人身上流着织田家的血,身份太高贵,实在不是他能比肩的,所以此刻只能装看不到,客气地和宇喜多秀家寒暄起来。
温热的泉水让加藤忠治风尘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就在侍女的按摩里昏昏欲睡的时候,宇喜多秀家终于切入了正题,一边将个大盘从水面上推了过来,一边说道,“忠治大人,请先看看这个东西有何独特之处。”
加藤忠治精神一振,接住了漂来的大盘,只见上面放着一个装帧精美的木盒,木盒上贴着青绿山水,上书两个篆字——“仙草”。
打开木盒,加藤忠治取出了一支淡黄色的烟卷仔细研究起来,好半天才说道,“秀家大人,请恕忠治眼拙……这不就是将烟叶切碎,用纸卷起来方便吸食而已,有何独特之处?还请示下。”
宇喜多秀家淡淡一笑道,“木盒之下还有一封信,忠治大人不妨看看……咱们‘木下丸’在长崎的花间馆,已经被这不起眼的仙草卷烟逼得走投无路了。”
听他这么说,加藤忠治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身为“木下丸”财务负责人,“木下丸”所有的赚钱的产业都是他在打理,唯一例外的便是这花间馆,他知道那是宇喜多秀家直属的秘密部队——乱波的势力范围,所以根本插不进手去。
现在神秘而强大的乱波居然都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仙草卷烟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不由得再次仔细端详起手中的小纸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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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明国秀才是个聪明人()
“秀家大人,仙草卷烟这事,就请交给忠治来处理吧,拜托啦!”
昌明寺宇喜多秀家的精舍里,加藤忠治深深拜服在厚实的榻榻米上,态度坚定地说道。
橘皮鹤发的宇喜多秀家却没有立刻表态,微眯着眼睛沉吟着。
阿部忠本在信中一力要求铲除楚凡,彻底断绝栖凤阁卷烟的来源,从而恢复花间馆在长崎一家独大的地位,对于这一点,宇喜多秀家是赞同的。
因为花间馆的作用,还不仅仅是赚钱,或者说,赚钱只是附带的,真正的作用在于收集情报——要知道,从那些红倌人的枕头上,木下丸获得过许多非常重要的情报,有幕府的,也有各地大名的,曾帮助宇喜多秀家做出了很多重要的决策。
如果任由栖凤阁通过仙草卷烟把客人们都吸引过去,情报来源必将大大萎缩,这是宇喜多秀家绝对无法接受的。
但他没想到,对木下丸财务负总责的加藤忠治,仅仅来了一天,居然也被这仙草卷烟征服了——为了查清卷烟到底有什么神奇,加藤忠治把整整一盒卷烟都吸完了。
“忠治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的人暂时不要动手?”沉吟良久,宇喜多秀家沉声问道。
“哈伊!”加藤忠治重重点了点头,“不仅不要动手,如果忠治此去长崎一切顺利的话,还请秀家大人下令,要对这位明国秀才严加保护……请秀家大人无论如何相信忠治,这仙草卷烟以后将是我们木下丸最重要的财源,拜托啦!”
“嘶~~”宇喜多秀家看着直起身来的加藤忠治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暗地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仙草卷烟,难道真的这么神奇?
“秀家大人想必也知道,”加藤忠治继续侃侃而谈,“我们木下丸最大的两桩生意——武器和南货,目前都被江户极力打压,日子非常难过……武器方面,长崎的奉行们看得很死,我的商行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收购到哪怕一支铁炮了,而且形势只会越来越严峻,江户是绝不会容许武器任意买卖的……南货方面,生丝和瓷器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