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余烬-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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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张,肾上腺素激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在这具年仅16岁的身体里,从来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当然,这只是虚假的表像,那个曾经将他惊醒的噩梦,就是活生生的事实。
如今的刘稷,是真的一点都不惧怕死亡,他的眼中甚至泛起了一丝笑意,心里升起嗜血般的快感,已经无法分清,究竟属于原来的主人,还是真实的自己,或许,已经融而为一了吧。
此时的他,头戴一顶五斤十一两重,镔铁打造的全包护头盔,而不是普通士卒的兜鍪,身上的甲胄由一千七百五十二片铁片子组成,每一片严格地两寸一分长、七分宽,每一片都要经过几十名工匠精心锻造,每一片都再由牛皮索子紧紧绑在整块熟牛皮上,从面颊、双耳、后颈、脖子一直到躯体、上臂、下腹、大腿、膝盖直到小腿,遮护得严严实实,这还不算,胸前一面约五十公分宽的铜镜,磨得能照出人影来,更是为重要部位,又加上了一层保障,同样的护镜,背后还有一块,这便是大唐军士最普遍的装备。
明光铠!
全付具装、武装到牙齿的刘稷,无端端地想起了后世一部很著名的漫画电影《钢铁侠》,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百五十名同样装束的钢铁侠,而隔着一条婆夷川,还有上万名同样装束的钢铁侠,在吐蕃人统治区的四周,还有二十余万同样装束的钢铁侠,在大唐的万里疆土上,还有七十余万同样装束的钢铁侠,这就是大唐国力最直接的体现。
这便是长安城中的那位天子开边四十年,始终不遗余力的底气。
这便是高仙芝敢于带着两万健儿直趋八百里,独自面对一大堆异族军队的底气。
也是他敢于站在这里,直面数千吐蕃人的底气!
披坚执锐者,当临阵前。
“受死!”
直到这些吐蕃轻步卒已经近前,能看得清面上的表情了,刘稷一把抓住陌刀的刀柄,轻轻一提,两米长的刀身带出一蓬泥土,被他举过了头顶,带着一股劲风和着泥土的土腥味,直直地劈了过去。
没有任何花哨,速度也算不上快,可对方就是闪避不了,因为他的左右身后全是人,唯一能动的空间,只能是身前,那个中年勃律步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火把,然后用空手抓住刀身,试图挡下他这一劈。
公元八世纪,全球铁产量还比不上后世一家乡镇钢铁冶炼厂,更不用说质量了,这些勃律步卒,大部分人都是拿着削尖的木头杆子,就连箭矢的头部那一点铁都没有,这个中年人能有一把铁刀,已经是个如咄骨利一般的百人长了,可这种铁刀,也就是一块铁片子而已。
“铛!”
三十斤重的陌刀刀身如同一柄重锤,压得他连人带刀直接跪了下去,直到避无可避,锋利的刀锋便破开头顶的毡帽、头骨、血浆迸发,没等刀锋到底,刘稷逆势一拧,身体一侧,躲开一把木枪的同时,双腿贯力,稳住了下盘,腰腹之力骤发,双手顺势一拖,长长的刀身由身前一下子到了身后,转了一个圈子,又到了身前。
横扫千军!
长达一米五的刀身,比勃律人的木枪还要长上一截,猛然间这么横扫,顿时形成一个以他的身体为圆心的同心圆,凡是在这个圆圈范围内的生物,都只有一个结果。
死亡。
“啊!”
许多收势不及的勃律步卒,直到上半身离开下半身的那一刻,才惨叫出声。
“放箭!”
咄骨利站在唐人阵型的中心位置,四下里的战况全都了然于胸,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一是对方同他们一样,全是被吐蕃人强征来的本地人氏,二是唐人并没有下令,或者说下了令,可用得是唐语,他们根本就听不懂。
三个方向,唐人都是一样的阵型,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三只对准敌人的箭簇,而位于箭头的,无一例外都是唐人军中官职最高的那一个,比如眼前的年青唐人。
更让他暗自吃惊的是,身前的每一个唐人步卒,全都穿着精良的全身甲,这是了不得的事,哪怕就是吐蕃贵人所亲领的骑兵,披甲率也不足五成,他们当中既有人马全付具装的重骑,也有只穿轻甲的庸奴,而唐人,无论是这里的一百来人,还是身后河对面的那上万人,无一不是如此,这让他心里的天平,又稍稍向着唐人倾斜了一点,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所依附的是个强者。
于是,一直沉默中的唐人这一小部分弓箭手,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四十多支箭矢飞向离着不到三十步的同僚。
惨烈的搏杀开始了,唐人这个小小的阵型,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小舟,被汹涌的波涛湮灭,又顽强地探出头来。
第八十二章 夺桥(七)()
“伏远弩、擘张弩、角弓弩、不拘是什么,但凡能及远的,全都给老子上来!”
婆夷川的一侧,田珍急吼吼地叫声在每个唐军士卒的耳朵里炸响,被他叫出来的都是军中的弓弩手,这样的重器,就算是以兵精甲坚著称的唐师里,也并不多见,一是兵器打造不易,二是射手培养不易,更何况,还是在黑夜里。
只是军纪纲常早已刻在脑子里,军令一下,这些射手立刻依照他的吩咐,沿着河岸排开,在他们的身后,自有军士抱着成捆的弩箭,以便补充。
此时,除了被刘稷所部遮挡的那八十来步范围,两边尽是打着火把,被驱赶而上的吐蕃轻卒,他们手中的火把,就成为了黑夜当中最明亮的靶子,比白日里光线通明时还要醒目。
不同于弓弦松开时会发出的颤音,弩机在放开之后,将弩箭推出的弦丝会被两头的臂杆急速地拉紧,出现一个类似于“嘣”的声音。
而射向远处的无羽铁箭,无论是扁平的直弩,还是三棱破甲锥,都会由于空气在那一道道金属表面的刻痕流过时,形成不绝于耳的破空之声。
犹如死神的低语,奏响在河川的两岸。
以唐制的标准,伏远弩的射力不会小于八石,而普通的强弓,能达到两石就已经是军中翘楚了,四倍于强弓的力道,将重为六两七钱的均铁箭杆,推向一百步以外的目标,实际上,还没有达到它的有效射程。
于是,当一枚破甲锥轻而易举地撕开一个吐蕃轻步卒身上的皮甲时,其实与射入肉身没有太大区别,它带着强大的动能,毫无阻滞地从这个勃律男子的另一侧穿出来时,就连鲜血都不曾溅起太多,而实际上,此人体内的大部分器官,已经被搅成了碎片。
紧接着,它便带着一丝残留的血渍,飞入另一个身体,吐蕃人密密麻麻的阵型,又是毫无防备的侧翼,立刻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还有惨嚎。
如此密集的阵型,基本上不需要太过瞄准,只需要让你的箭矢,不要过于高或是太低就行了。
活儿轻省,又能给过河的弟兄加以支援,有谁会不愿意呢?
“散开,快散开!”
首先觉出不对的,是位于阵后的吐蕃官长,他们清楚地看到了战局的变化,位于河岸边上的已方阵型正在变得散乱,许多人在冲锋的路上就倒下了,哪里还不明白,是对面的唐人在作祟。
黑夜之中,哪里可能令行禁止,等到这些吐蕃轻卒反应过来,纷纷向中间靠拢,一下子就使得刘稷阵中的两翼压力大减,同时他自己的中路压力陡增,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痛快,真痛快,再来!”
此时的刘稷已经完全进入了嗜血模式,全身如同泡在血泊当中,面上更是污渍一片,至于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根本就分不清了。
手上的陌刀越来越沉重,再也没有之前那么灵便,脚下被泥地里浸透的血液一滑,就是一个跄趄,差点便要摔倒,不得已只能用刀子一柱,可这样一来,几柄直刺而来的木枪就怎么也闪不过了。
就在他打算凭着身上精良的铠甲硬受下时,一股风声呼呼腾起,那几支木枪的枪头还没有挨上他的边儿,就从空中断开,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去队后歇歇。”
“歇不成了,你我并力挡住吧。”
张无价一看周围密密麻的身影,就知道他所言非虚,当下也不答话,手中的陌刀旋风般施展开去,将刚刚涌上来的勃律人,逼得生生往后退去。
如果说整个阵型以背靠背的二人为刀锋,那么后头的战兵或是远程,或是长枪,或是刀盾,如同这柄长刀上的尖刺,有条不紊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可问题是血肉相搏,死伤总是无法避免的,而这其中又犹其以中路的这一队人为甚。
好在两翼的压力减轻,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补充,随着战事的进行,首先扛不住的,是伤亡远过了唐人的吐蕃轻步卒。
他们在吐蕃人的逼迫下,不得已三面攻打,两边加一块儿一千人的队伍,先是被隔岸的唐人劲弩打击,又碰上了刺猬一般的唐人阵型,伤亡很快就超过了三成。
在冷兵器时代,一只伤亡超过三成还能不崩的队伍,已经属于可战之兵了,可息东赞并不满意。
“命弓箭手押阵,后退者射杀,逃跑者斩!”
他的话冷得就像雪山上的风,在吐蕃骑兵之前列阵的那三百多弓箭手,不得不将箭矢,对准了自己的同伴。
倒也不是说,他完全拿这些勃律人的命不当一回事,而是想要借此让他们与唐人之间,生出血海深仇,只要死得人多了,唐人就算最后拿下了这里,也未必能统治得遂心。
当然,借此削弱这一小队唐人的体力,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出动大队骑军,当着对面那些唐人大军的面,将他们逐一杀死当场,或是直接赶下河去,都不失为一个漂亮的结果。
左右在他的心目中,这些唐人的性命已经是注定的了,再多顽抗一时,又有什么用?
慢慢地,在息东赞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他终于找到了一丝戏谑猎物的快感,只要能达到这个目地,就算贺菩劳城真的出了什么事,又值得什么?
“差不多了,吹号角,让他们退回来,命令另一个千人队准备,这一回,要一举歼敌,杀死一个唐人,赏十亩田地,杀死一个唐人勇士,赏虎皮披肩,铁文字告身,十个奴隶,一百亩田地。”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呜呜”的号角声被吹响,前方正在努力搏杀的吐蕃步卒立刻潮水般地往后跑,累得满头大汗,连站都快站不直的刘稷以刀驻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皱着眉头看向那些跑得飞快的影子,心知他们并不是崩不住要溃败,而是另有所图。
“敌人的生力军,马上就要上来了。”
张无价没有他那么累,直着腰身不无担忧地说道。
刘稷奋力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漆黑的天幕,边缘处闪出了一丝鱼肚白,点点金光正慢慢地渗进来,如同刀子一般撕开了一条口子。
破晓时分。
第八十三章 夺桥(八)()
“天杀的,蕃虏要拼命了,可怎生是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杨预站在了田珍的身边,瞪着眼睛,满脸都是不甘心。
对面的情势,都在田珍他们的眼中,可现在除了远程的支援,根本给不出别的支援,任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一小队人,能撑下这一次攻击,已经是极限了,再来一个千人队,只怕就是撑不住的下场。
更别说,还有整整三千吐蕃骑兵在后头虎视耽耽!
绝境,这是毫无出路的绝境,不光是杨预这么想,也不光田珍这么想,就连于阗镇守使杨和,都没了教训儿子的心,一言不发地盯着对面。
一箭不过百步远,就只能这么硬生生地看着同袍被敌人斫杀当场?任是谁也心中不是滋味,可他们又做些什么呢。
田珍听着那摧命一般的号角声,眼中直似要冒出火来,那里的每一个唐人士卒,都是他的手足,更不必说,还有一个能干的徒儿。
他在痛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先过河,就算战死了,也是同他们在一块儿,也好过在这边煎熬,长长的号角声,突然提醒了他,咱们可以输了性命,却不能输了气势。
“力士呢,都他娘的死绝了么?”
随着他的咆哮声,军中力士忙不迭地将鼓架子拉了上来,足有一人高的双层牛皮蒙面大鼓,每一面都被三、四个身材高大、胳膊比寻常小儿的腰身还要粗的巨汉护持着,这些人的腰间,别着一柄斗大的木槌,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鼓架子搬下来,然后一齐发喊,将大鼓抬了上去,安置在木槽当中。
这样的大鼓,在前部军中,一共有八面。
婆夷川对面的唐军小队,已经没有办法摆出完整的三个队型了,只能合在一起,组成一个百人左右加强型的防骑兵阵型,因为对他们来说,千人左右的轻步卒,远没有后头那三千吐蕃骑兵威胁更大。
咄骨利指挥着自己这一小队人,收缩起来,方才的攻击,他们被隔离在唐人的阵型之后,伤亡不算太大,但也倒下了十多人,对方同样有弓箭手,在抵近攻击的时候,没有谁能完全避免矢石。
现在唐人的阵型收缩了,所能遮护的范围也变得小了一些,他们这些阵后的弓箭手,当然也跟着变阵,目前的情形下,伤者只能摆在后头,做一下简单的包扎,能忍得住不哼哼就可称“悍勇”了。
可比起前头的唐人来,又算得了什么。
在他们这个小小的阵型四周,到处都是倒毙的吐蕃步卒人尸体,咄骨利甚至还能认出几个曾经一块儿巡过夜,或是喝过酒的同僚,仅仅一夜之间,就成了生死大敌。
或许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成为河岸边上的一具尸体吧,他排除掉杂念,大声地招呼着手下人。
“动作快些,多收集些箭矢,他们就要上来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事情发生得本就仓促,他们在巡夜之时,身上只背了一个箭囊,连回营去取的功夫都没有,吐蕃人便杀到了眼前,一个箭囊只有三十只箭,能起到的作用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