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照中华-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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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黢黑干瘦的奢崇明默默无语相比,高大肥胖的安邦彦听了这话,嘴里犹自骂着:
“安重圣这个狗东西,竟然背叛了水西,背叛了我大罗甸国,背叛了世代养护他家的济慕!实在可恨可杀!”
说到这里,面色黑红的安邦彦依然愤愤不平,冲着远远地跪在宣慰府大堂门口的一个头目喝道:
“兹莫,今日你就带人赶去织金,将安重圣一家一老幼,尽数给我抓了,就在织金官寨门前,明正其叛主投敌之罪,将他们全数给我吊死!
“一定要让那些下贱的节伙众人看看,叛主投敌是什么下场!”
织金官寨是安邦彦之前作为水西宣慰司同知时候的官寨,而节伙则是彝族土司头人对普通彝族人或者彝族奴隶的称呼。
天启三年,乌撒土知府安效良战死之后,安效良的一家老小,都被安邦彦从乌撒转移到自己的地盘上帮忙照顾。
这也是安邦彦之所以放心提携使用安重圣的原因,毕竟安重圣自己的妻妾家人子女,以及安重圣父亲的妻妾人等,都在安邦彦的手中,不怕他不听话不忠心。
但是他没有想到,即便如此,安重圣还是降了。
也因此,当安邦彦听说乌撒城被围只有半个月,安重圣就开城投降了,心中愤恨异常,此时自然把怒火都洒到了安重圣家人的身上。
安邦彦如此处置,其他人也都无话可说。
西线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可是丢了永宁和蔺州的奢崇辉,既是安位的亲舅舅,又是奢崇明和奢氏夫人的亲兄弟,根本没法处置。
而总揽西线防御任务的安阿伦,又是安邦彦的亲弟弟,安位就是想处置他,他也投鼠忌器,不敢处置。
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安位,快要到了该亲政的时候了,但是眼前的局面却让他根本无法亲政。
因为他的母亲,舅舅,叔叔,哪个都不是善茬子啊!
当然了,若不是安位的舅舅家是奢氏,若不是他的舅舅奢崇明麾下仍有一直军队,而且就在水西,那么他的这个宣慰使或者说罗甸王的位置,早就不是他的了。
再次造反之后的安邦彦,之所以没有敢于再称呼“罗甸大王”,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的侄子,真正的水西宣慰司宣慰使安位,长大了。
而他安邦彦,只是水西宣慰使安位的一个并不亲近的叔叔而已。
而且他也不是安位的亲叔叔,他只是安位之父安尧臣的族弟而已。
天启元年奢崇明首先举旗造反之前,水西宣慰司的上任宣慰使安尧臣死掉了。
当时安尧臣的儿子安位年龄比较小,因此是由安尧臣的夫人,也就是安位的母亲奢氏夫人奢社辉代掌大权。
这个奢氏夫人奢社辉,正是奢崇明的亲妹妹。
与此同时,奢崇明的夫人,又是安邦彦的姐姐。
奢社辉想利用水西安氏的力量,支援自己的哥哥奢崇明,而素有野心的安邦彦,也想借着支持自己姐夫奢崇明的这个机会,进而掌握水西的大权。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又因为两人之间有着这层有点复杂的亲戚关系,所以当时身为水西宣慰司同知的安邦彦,很快就在奢氏夫人的支持下,掌握了水西安氏的大权,同时也把水西安氏绑上了奢崇明的贼船之上。
水西安氏在洪武年间曾经出过一个女中豪杰,也就是传说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奢香夫人。
这个奢香夫人,与如今这位奢氏夫人一样,娘家都是四川永宁大土司奢家,而夫家也都是水西大土司安氏。
只是如今的这个奢氏夫人,可没有二百多年前她的那位老姑奶奶奢香夫人有智慧。
她光想着拉上水西安氏支持自己家的哥哥成就霸业,却没有想过让安邦彦掌握了水西的大权,可能会把水西安氏带往何处。
同样也是因为有着这么一层错综复杂亲上加亲的亲戚关系,所以,奢崇明造反失败之后,才会领着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地逃亡到水西安氏这里寻求庇护。
不过奢崇明领着奢家兵将的到来,却也让安邦彦在水西的权威,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安邦彦是奢崇明的小舅子不假,但是与此同时,安位可是奢崇明的亲外甥。
奢崇明投奔水西安氏,既可以说是来投奔安邦彦来了,也可以说是投奔人家亲外甥来了。
毕竟安位才是水西土司正宗的继承人,正牌子的宣慰使。
虽然不能说奢安两人之间因为这个出现了裂痕,但是安邦彦的地位却在悄然下降,从过去的“罗甸大王”,变成了如今“辅佐”安位这个正宗罗甸王的“四裔大长老”。
名号的改变,反映出来的,是政治地位的改变。
不过此时此刻,安邦彦仍然垄断着水西安氏的军政大权。
所以,安阿伦嘴里虽然表面上是在向名义上的大王即水西彝族人的济慕安位禀报,而实际上眼睛盯着的,始终是自己的哥哥安邦彦。
见安邦彦发了一通火之后,下令把安重圣留在水西织金的家人亲眷全数吊死。
跪在大堂之中的安阿伦和奢崇辉两人,到了这时心底里都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以两人的身份,他们知道大抵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也担心越来越喜怒无常的安邦彦,拿他们开刀祭旗,搞什么大义灭亲。
“额尼,阿伦潘吾,都起来吧!
“阿伦潘吾说水西危矣,未免有点言过其实,耸人听闻了!
“且不说我水西安氏尚有强军十万,就是水西大地上的雄伟山川、莽莽林海,也足以令官军望而却步!”
额尼,是彝语舅舅的意思。
潘吾,则是彝语叔叔的意思。
安位仍然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宣慰府空旷的大堂上回荡着。
然后随着身后的一声咳嗽,安位立刻就闭上了嘴巴。
只听屏风后边的奢氏夫人说道:“明军大兵压境,济慕年纪尚轻,水西之安危兴衰,全系于大长老和大梁王之身,打败明军之前,水西一应军政要务,就仰仗两位了!”
说完这话,奢氏夫人又说道:“我儿,随我回内院吧!”
紧接着,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声响,显然是奢氏夫人奢社辉带着丫鬟仆妇离去的声音。
安位回头看了看那块刻绘着无数只凤凰的屏风,又看了看自家舅舅奢崇明和叔叔安邦彦,见二人面无表情并不挽留,于是缓缓起身,带着贴身侍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了大堂,留下奢崇明与安邦彦两人,在宣慰司官署大堂之中商议军务。
这两人都是老于战事的狠角色,也没有什么虚头,很快就商定了应对的策略。
奢崇明亲自带着奢氏的彝族土兵一万五千多人,北上水西宣慰司与蔺州的交界地带大屯场驻兵,防范四川总兵官侯良柱从北面进兵。
安邦彦带着麾下水西彝族土兵三万,亲自东去水西城(后世贵州黔西县城)坐镇,防范来自贵阳和遵义方向的明军。
而安阿伦则继续回去毕节坐镇,与驻守的彝族芒部土司陇禄两人,负责一前一后保护水西西线安全。
计议已定,数日之后,水西境内的大军很快调动开来,奢崇明带着弟弟奢崇辉率部北上,而安邦彦也率领大军三万,亲赴龙场九驿中的战略要地水西城去了。
第五四四章 敢不效命()
安阿伦带着奢崇辉赶回慕俄格山城,禀报水西西线军情的同一个时间段内,南京兵部侍郎武之望,也带着大批军饷弹药粮草等辎重物资,经过艰辛跋涉,赶到了贵阳。
武之望正月里就押着粮草饷械从南京出发了,一路上走的主要是走水路,而且都是逆流而行,先从长江水道逆流而上,到岳阳转入洞庭湖,然后西进,从洞庭湖上的沅江口继续逆流西进,最终抵达到沅江上游清水江畔的凯里。
这一路上,虽然始终都是走水路逆流而上,行进的速度很慢,但是毕竟水运畅通,每一天都比上一日更接近贵州,更接近贵阳。
等到武之望及其手下南京兵部员外郎陈子壮等一行人,抵达贵州都匀府,并从都匀府的凯里上岸之后,才发现之前一直嫌弃的水路有多么可贵了。
从贵州东部都匀府的凯里往西去,那真是山脉连绵山脉,峰峦重叠峰峦,点也点不清,数也数不尽,说是“地无三尺平”可能有点夸张,但说是“地无三里平”,那肯定是说轻了。
一行人三月初到凯里,在都匀知府陈熙韶的鼎力支持下,就地征集了大量骡子、马匹、独轮车和民夫青壮,运送粮草辎重,一路翻山越岭往贵阳进发。
贵州都匀知府陈熙韶,万历三十九年进士,广东南海人,正是这次跟随武之望押粮饷前往贵阳的南京兵部员外郎陈子壮的亲伯父,所以办起征发民夫骡马转运粮草的事情来,雷厉风行,不遗余力。
若不是这层关系,武之望一行人在都匀府北部的凯里地方,恐怕还要耽误更长的时间了。
就这样,到了凯里之后,又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艰辛跋涉,三月里的最后一天,武之望一行终于抵达了贵阳城外。
原本的历史上当然是不存在这一次的饷械粮草补充的,因为当时的南京户部,也没有余钱余粮供应朱燮元的贵阳前线。
朱燮元调集川兵、滇兵以及湖广土司兵搞四面迭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大军集中起来,以优势兵力重拳出击,一举捣毁水西安氏的老巢,听起来十分爽快豪迈。
可是,大军集结起来之后,所需要的粮饷,可是一个朱燮元无法承受的数量。
当年王三善亲率六万大军,气势如虹,打得安邦彦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可是结果又如何?
到最后,终因道路不畅,粮尽而退兵,入水西六万大军,活着推出来的十不存一。
当时的朱燮元正在四川巡抚的任上,这样的惨痛教训,他当然铭记在心。
历史上,朱燮元复出到任贵州之后,令滇兵在西、川兵在北、石柱保靖土司在遵义、广西狼兵在安顺等地“收水西周边二百里之粟”。
史书上只是这么简单一句,而在现实中执行起来会有多么残酷,后人很难想象。
朱燮元当时这么做,有两个考虑:一个是官军乏粮,没有粮食军饷的补充,官军没法作战。
第二个,坚壁清野,断水西之粮,通过经济上的摧残和封锁,让水西安氏的军队没有粮食补给。
若有第三个考虑的话,那么就是通过让各路官军纵兵抢掠,以提振官军的士气了。
只是这样一个命令,在推行下去两三个月之后,就在水西安氏地盘的周边,也即是云贵川三省交界地带,围绕水西安氏的地盘,硬生生地制造出了一个纵深二百里的无人区。
水西周边大量驯服的,或者说无辜的彝人苗人部落,也都遭受池鱼之殃,因为这一道命令而被屠戮一空。
奉调进军水西的各路官军,由此粮饷得以补充,军心凝聚,士气大振,而水西安氏则日渐困顿,最终走到了日暮穷途。
这一世,朱燮元粮饷还算齐备,特别是在果断讨平了水东宋氏土司辖地之后,水东宋氏积累的大量财富粮食,都成了朱燮元这个云贵总督兼贵州巡抚可以调配的粮饷,而许成名麾下的贵州兵以及广西莫氏和韦氏土司狼兵,也是抢得盆满钵满。
所以,到现在为止,朱燮元还没有下令官军收水西周边二百里之粟。
而随着南京兵部侍郎武之望的到来,贵阳军前的粮草饷械就更加充足了。
除此之外,更令朱燮元以及贵阳前线文官武将们振奋的是,四月十五日中午,崇祯皇帝二月里发来贵阳的圣旨终于随着来自京师的队伍,来到了贵阳城中。
内阁中书舍人王应华接替了不肯合作并多方掣肘朱燮元的王应熊,就任贵州巡按御史。
跟随王应华前来的,还有崇祯皇帝身边武装到了牙齿的侍卫亲军之一天策卫的一千右掖精锐。
刘肇基率领的这一千名天策卫右掖士卒,装备了制式铁盔铁甲、崇祯一式燧发火枪以及手榴弹。
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还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个个都是当初从京卫军户之中精选出来的少壮之士,又照着新军之法操练多时,比起边镇强军或许有所不如,不过比起寻常内地官军来说,却也不遑多让了。
再加上这一批皇帝的亲兵,盔甲鲜明、火枪犀利、号令严明、动静如一,人数虽然不多,却也让见惯了风雨的朱燮元大感惊喜了。
比皇帝派来天策卫助战更让朱燮元心中喜悦的是,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对他的无与伦比的信任。
四月十八日上午辰时,云开雾散,阳光明亮,饷械充足、踌躇满志的朱燮元,在贵阳城中如今督抚合一的总督行辕之中,召集贵阳前线的文官武将们齐聚议事。
朱燮元先让从京师远道而来的信任巡按御史王应华,当众宣读了崇祯皇帝给贵阳前线文官武将们旨意,然后说道:
“今日本部院召集诸位前来行辕,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心中当已知晓!
“天启以来,奢崇明、安邦彦二贼相继作乱,迄今为止已八年有余了!
“八年以来,朝廷劳师靡饷,损兵折将,耗费无算,而奢安二贼尤未伏诛!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奢安二贼一日不除,即是我辈臣子一日之耻,水西之乱一日不定,即是我辈臣子一日之辱!”
端坐行辕大堂主位之上的朱燮元,声若洪钟地说完这番话,浓眉之下的一双圆眼环视了堂下坐着的一圈文官武将,然后接着说道:
“奢安之乱八年未平,汝辈作何感想,本部院不知。不过我朱燮元身为大明之臣子,每念及此,皆深耻之!
“去岁以来,当今陛下不以朱某老迈而不用,更以云贵川广西湖广五省之兵事军权任之于我,将平定奢安之乱的重责大任委之于我,并赐尚方剑,节制诸军,文官武将皆可先斩而后奏也。
“陛下之信我重我,以西南五省之军务钱粮委我,此亘古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