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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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吹彻;在冰雪晶莹、寒月清辉的映照下仿佛琼楼玉宇、神仙所在。
楼下有数十杂役忙忙碌碌;可见宴会规模不小;小吏上楼通报;随即下来请曾渔上去;说府尊和诸位大人等候多时了。
曾渔上到二楼;只见偌大的楼厅烛火通明;左右两边摆了十五张方桌;其中有三桌是专席;就是一人一席;其他十二桌是两人一席;每张方桌上面都摆着十余品菜肴;极是丰盛;每张桌子下面都有一个火盆;这种火盆以铜丝编网为隔;脚可以搁在上面取暖——
“曾秀才来了;曾秀才来迟了。”
“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曾秀才;林府尊和戚将军过问几回了;你怎么才到”
七嘴八舌;笑语喧哗;这些宾客大都是广信府官员;上回搬演《琵琶记》就在场;当然认得曾渔;分宜严氏的西席啊;哪个秀才有这样的幸运
曾渔团团作揖道:“学生有事回家迟了;闻府尊相召;匆匆赶来;学生陪罪;学生陪罪。”
“曾生;到这边来。”
坐在东头上首的知府林光祖向曾渔招招手;曾渔走近前;看清西席首座正是江西学道黄国卿;忙不迭见礼;黄学道清瘦依旧;脸色略显灰败;神情却是颇为欢娱;微笑道:“曾生;先前在考棚大堂我只问你作文情况;却不知你从分宜回上饶途中遭遇了这般凶险。”
林知府叹道:“是啊;曾生此番真可谓是九死一生;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是只顾自己安危;而是利用贼人对他的器重;巧妙周旋;将贼众引入戚将军的伏兵圈——曾生;见过戚总兵和金参将。”
位于西席黄学道座次的两位体躯雄壮的宾客闻言起身拱手作礼;上首那人含笑道:“此番若非曾秀才奇计诱敌;匪首吴平定会率贼攻桐木关入闽;那时再要剿敌难上十倍;戚某已请徐先生上表为曾秀才请功。”
明代总兵无定制;大约相当于从一品、正二品的武官;参将是正三品;论品秩比在座的正四品文官黄学道和林知府高出甚多;但明代武将地位低;武将官阶再高也要受文官节制;方才赴宴就座时;戚继光不敢居客座首席;硬是让与黄学道;这时见到一个秀才竟先行起身施礼;让曾渔感到惭愧;赶紧向戚继光和金参将郑重还礼;口称:“岂敢岂敢;学生何敢居功;此次剿灭山贼;全仗胡部堂、林府尊、戚将军布置得当;将士用命;众志成城;这才荡灭贼寇;保全了一方百姓;不然学生就会被裹挟去福建;那时定会被诬从贼;有家难回;生不如死啊。”说话时;抬眼打量这位赫赫有名的戚继光;戚继光身量中等;偏瘦;容貌别无奇处;只是一双手比常人略大;指节棱起;象是得了关节炎
胡宗宪的得力幕僚徐渭就坐在金参将下首;呵呵笑道:“曾朋友不必太谦;你的智勇与你年龄不相称啊;以籀篆千字文愚弄贼奠于股掌之上;真乃神来之笔;哈哈;真当浮一大白。”说着;自斟自饮;喝了一大杯;又招呼曾渔和他同席。
曾渔便在徐渭这张方桌的下首坐了;他方才与袁忠父子已经喝过一场;这时就想随便应付一下;但那些官员却不放过他;一个个向他敬酒;他一个小小秀才喧宾夺主;倒成了府衙夜宴的中心人物;作为主人的知府林光祖却毫无愠色;捻须笑道:“诸位劝酒可莫要灌醉了他;不然京城的严侍郎一旦召他进京;本官岂不是要担责。”
曾渔错愕;这话从何说起;严世蕃何时说过要召他进京
一个善于溜须拍马的官员道:“曾秀才能得到严侍郎的赏识;固然是自己勤学所致;更是黄学道、林府尊教导有方;我广信府、江西道就是出才子啊。
众宾客纷纷附和;把一个小秀才夸得圣人一般;狂放不羁的徐渭虽然没说什么;眼里却有讥讽之意;冷眼看曾渔是何态度;得意否?
曾渔心里叫苦;这分明是给他打上严氏党羽的烙印了啊;这不行;来日方长;他可不能背着这么个烙印过日子;当下朗声道:“诸位大人过奖;学生才疏学浅;哪里当得起这些赞誉;学生在分宜道上初遇丁忧回乡的严侍郎时只是一介白丁;还在千辛万苦赶往宜春补考;落魄潦倒至极;因为略懂医术;为严侍郎的一位亲戚治了病;这才引起严侍郎的注意。诸位大人美其名曰严府西席;其实就是两位严公子的伴读;严侍郎的长子体弱多病;正需要学生这么一个懂点医术的伴读;所谓伴读比仆从也强不到哪里去。学生为两位严公子做伴读数月;又与严侍郎嫡出的次子不睦;学生已对严侍郎的堂弟严二先生说明;明年不再去严府了。”
先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楼厅变得异样的静默;座上宾客面面相觑;他们虽非京官;却也知道在京的官员想进阁老府简直要争破了头;一般官员门房根本就不让进门;还得甘言媚词讨好门房;贿以银两才能得以通报;进得了门也不见得能得到严阁老的接见;往往是等到天快黑了得到一句回复说阁老今日倦了客人明日再来吧;次日天没亮就去;门房还骂骂咧咧说吵了他好梦;又要等个半天;总算见到严阁老了;赶紧献上礼物;没说上两句话就端茶送客了;这官员已经是极感荣幸了;出来遇到同僚就洋洋得意说刚从阁老家出来;阁老很器重;很器重我——
当然;分宜介桥的严府与京城阁老府还是有区别的;可也是能接近小阁老严世蕃的所在啊;这个曾渔失心疯了;自我揭短;与严侍郎嫡子有隙这种事都敢说出来;简直不可理喻;常人遇到这种事都要掩盖不使人知;只吹嘘自己如何受严府优待;曾渔却在这种场合说出在严府待不下去;这简直就是不识抬举啊。
一片难堪的沉寂中;忽有一人拍案道:“甚好;这才是读圣贤书的士子;君子坦荡荡;不虚华、不矫饰;不因严府权势而阿谀;合则留不合则去;老夫有你这样的学生;大慰平生啊。”
出言大赞曾渔的是江西学道黄国卿;黄国卿早年曾受夏言恩遇;对严氏父子擅权一向心怀不满;今夜多喝了两杯;听曾渔这一番言语;就大赞起来。
黄国卿毕竟是这里品秩最高的文官;在座的其他官员于笑着赞曾渔几句;其实在他们心里曾渔是大跌价了。
佩服曾渔的也有;比如徐渭;他可是代胡宗宪写过贺严嵩大寿的文章的;为稻粱谋嘛;这个曾渔;倒是磊落。
林知府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笑道:“据本府所知;严侍郎的长子才十五岁;次子自然更幼;童子嘛;曾生与一童子不睦;岂不是小题大做;小孩子不就是今日闹明日好的嘛。”
众宾客纷然称是;好似坚冰融化;尴尬的气氛得到了缓解。
曾渔当然不会把严绍庭如何恨他之事说出来;这种事点到为止就好;真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与严嵩父子撇清;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严嵩倒台还有几年;那这几年自己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今夜这番说明算是个伏笔;以便他日可以为自己辩白。
曾渔笑道:“学生今年二十岁;也还有孩子气啊;惭愧惭愧;请诸位大人多多教导。”
夜宴照常进行;只是没人再提曾渔和严府的事了;有些人已经不看好曾渔;认为曾渔脑子不开窍;自揭其短;不知官场规矩;以后只恐前程堪忧。
酒宴散时已经敲过了二鼓;除了曾渔;其他人都是住在城内的;曾渔向林知府告辞;林知府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道:“曾生年幼;不经世事不懂世故啊;且听本府良言;明年还去分宜教读;以后好处受用不尽啊。”
曾渔唯唯;表示受教。
林知府让衙役送曾渔主仆出城;这时城门已闭;没有官府腰牌无法出入。
林知府在忠告曾渔之时;那边的戚继光低声问徐渭:“徐先生看这曾秀才是何等样人;既极有智勇;又似愚不可及;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徐渭当然没有曾渔前瞻和远见;他的理解是:“这就是士之风骨;徐某素称狂狷;但与这位曾朋友相比;却是自愧弗如啊;此人值得一交;明日我要专请他喝酒。”
戚继光与金参将相视一笑;戚继光心道:“原来是书生意气士人风骨啊;书生做事有时的确是无法预料的;不过这位曾秀才似乎不仅仅如此;依旧让人看不透。”
翌日一早;曾渔带着四喜在北门开启之初就随第一批民众进城;他这是要去访夏楮皮;看能不能施以援助;人要尽量施恩别人;非不得已不要受别人恩惠;不然的话为了报恩就很累;古代常有报恩把命给搭上的;当然;忘恩负义之徒不会这么想。
来到东门城隍庙广场;四喜带路;径直来到夏楮皮的纸店前;夏氏纸铺还没开门;四喜敲门;过了一会门开了;应门的正是一脸憔悴的夏楮皮;与五月间相比;四十出头的夏楮皮好似苍老了十岁;两鬓皆白;见到曾渔主仆;揉了揉眼睛;认出曾渔来了;惊喜道:“原来是曾公子;哦;曾相公;我听东岩书院的夏先生说起过;曾相公补考进学了;恭喜恭喜。”
曾渔道:“夏朝奉;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我是听小介说起令郎惹上了官司;所以特来探望;看能否尽一点绵薄之力。”
一听这话;夏楮皮眼泪夺眶而出;落难见真情哪;当初他只是让曾渔一家搭了个便船;在船上吃了两餐饭;如今曾渔在他最困窘的时候自己找上门来说要帮他;怎不让他涕泪滂沱;同时心里燃起了希望;曾渔是秀才;能在官府说得上话;说不定可以救儿子一命啊。
夏楮皮把曾渔请进店中;招呼小伙计上茶上点心;曾渔道:“夏朝奉;你把令郎涉案经过详实对我说说;任何事都不要瞒我;你若瞒了我;我就帮不了你;令郎已经在狱中;你瞒我无益。”
夏楮皮指天发誓;绝没有半虚言;接着便细说儿子无缘无故被卷入这场官司的前因后果;又取出一张纸来;说道:“这是那赵家请的讼师写的状告我儿贵瑜的状纸;我花了钱请人抄录在此;曾相公你看看;全是诬告啊。”
曾渔看那状纸写道:
“告状人赵玉吾;为奸拐戕命事:兽恶夏贵瑜;欺男幼孺;觊媳姿容;买屋结邻;穴墙窥诱。岂媳憎夫貌劣;苟合从奸;明去暗来;匪朝伊夕。忽于本月某夜;席卷衣玩千金;隔墙抛运;计图挈拐。身觉喊邻围救;遭殴几毙。虽奸拐未成;而媳自知丑声四布;无颜见人;遂于次日悬梁吊死。通里某等参证。窃思受辱被奸;情方切齿;诓财杀命;势更寒心。叩天正法;扶伦斩奸。上告。”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佳人常伴拙夫眠()
曾渔看罢状纸;问夏楮皮:“夏朝奉;这状纸里说的‘忽于本月某夜席卷衣玩千金;隔墙抛运;计图挈拐;身觉喊邻围救;遭殴几毙;;是个什么意思
夏楮皮叫屈道:“哪里有这等事;我儿贵瑜好端端在店里;赵玉吾就带了差人来拘我儿上衙门;若真是奸拐未成;岂有不立即逃跑的道理赵玉吾说什么‘遭殴几毙;;我儿何时殴打过他;全是一派胡言;至于说‘席卷衣玩千金;;无非是想讹钱而已。”
曾渔问:“令郎的那块迦楠香扇坠又是怎么回事?”
夏楮皮大叹一声道:“唉;这个还真是难以辨解啊;那迦楠香扇坠据说价值数十两银子;的确不是我儿之物;鬼使神差却出现在我儿书桌上;我儿见那扇坠可爱;就系在扇柄上随手把玩;赵玉吾却认作是他家之物;街坊也有人证——曾相公;你说若这迦楠香扇坠真是赵家媳妇私赠我儿的;我儿怎么也要藏起来啊;怎么会愚蠢到就在街邻甚至赵玉吾面前展示呢”
曾渔点头道:“是这个理;但官府办案有时不认理;官府要令郎说出迦楠香扇坠的来历;说不出;那就是有隐情。”
“是啊。”夏楮皮愁眉苦脸道:“那扇坠来历还真是说不清楚啊;真似有鬼物所凭来陷害我夏家子弟;我夏楮皮虽称不上大善人;可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曾渔道:“不要急;无论怎么说令郎不会是死罪——”
夏楮皮忙道:“曾相公有所不知;犬子初上公堂;因为答不出府尊大老爷迦楠香扇坠来历;就上了夹棍;可怜我儿两条腿被夹在两块檀木之中;行刑的皂隶两边用力一收;顿时痛得晕死过去;过了一会苏醒;府尊问他招不招?我儿没做过那等奸拐之事;你叫他如何招认;府尊就叫皂隶重敲;敲到一百;眼看小命难保;我在堂下看不过;大叫贵瑜我儿你就先招了吧;不招当堂就打死了——我儿熬不过疼;只好招认说迦楠香扇坠是赵家媳妇丢过墙来引诱他的;而他以礼法自守;并不曾与赵家媳妇通奸——府尊就命传赵家媳妇何氏到堂;何氏就上吊死了;我儿罪证就坐实了——前日我去探监;可怜我儿两根小腿骨都夹扁了;却还流泪对我说他没做过奸拐之事;赵家媳妇也没丢扇坠引诱他;扇坠实在不知从何而来;他说我不认罪;我宁被打死也不认罪;我没做过这种事;我若认了;夏家祖宗都蒙羞;——这几日府尊忙于防贼守城;无暇让赵氏父子与我儿对质;所以未结案;依我儿执拗性子;再审时若翻供;那定是定路一条;没有死罪也会被府尊当堂打死。”
曾渔摇了摇头;这事很棘手啊;察言观色、度情度理;夏楮皮所言不假、其情不伪;问:“夏朝奉;令郎拾到迦楠香扇坠时你是否亲眼所见?”
夏楮皮道:“我那时在东岩啊;是听说犬子被人告了才急急赶过来的;正赶上他受刑。”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曾渔沉吟片刻;说道:“我到贵店到处看看。”
这个楮皮纸店颇为狭小;门面只有一间;里面有个八尺见方的小天井;天井后是三间木板房;一间做库房;一间是夏贵瑜的卧室兼书房;还有一间是厨房;平时在店里的除了夏贵瑜和一个夏家仆人之外;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计;这小伙计是上饶本地人;早来晚归在店里帮忙——
城隍庙广场四周的这些店铺都是一家连一家;相邻店铺之间没有空隙;楮皮纸店的左边就是赵玉吾的绸缎铺;右边是一家大杂货铺;据夏楮皮所说;其子与赵玉吾家素无往来;赵玉吾看不起这间小纸铺;对面相逢都是把头一扭;一副财富满满的傲态。
曾渔走进夏贵瑜的卧室兼书房;收拾得倒也洁净;床前一张书桌;靠墙叠着一溜书籍;有唐宋八大家古文;也有时下的名家八股文集子;诗词歌赋的集子也有一些;看桌上一些写了字的纸张;夏贵瑜的楷书写得不错;学的是柳公权——
夏楮皮黯然道:“犬子今年二十三岁;幼时也读过蒙学;参